三寸天堂[吸血鬼骑士/枢零]

　　黑主学园夜间部，大雨倾盆而下，接连不断的炸雷或许会让很多人陷入失眠的烦恼，然而对于锥生零来说，这却是难得的适合休息的好天气。沉睡中的少年在收敛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气质之后，脸部的线条终于舒展出了原本的柔和。

　　自从十年前优姬和那个人离开之后，零偶尔会独自一个人跑到夜间部来住几宿。并不是还存有什么妄想，只是不想看到这座建筑就那么空无一人的荒芜下去罢了。

　　院子里的玫瑰花圃绽放又枯萎，一茬一茬地见证着时光更迭，连理事长的脸上都无法避免地出现了几道轻浅的皱纹，然而十年前已经十八岁的吸血鬼，如今却还是少年模样。

　　零已经不再去上课也很少参与黑主学园的活动了，冰山脸风纪委的传说流传了整整十年，已经滋生出了许多流言蜚语，更何况，再好听再深奥的课程，听上十年也实在腻味了。

　　于是零在不出任务的时候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想起过去的那些日子。有些卖弄矫情的文章里曾经写到，人一旦开始回忆过去，就说明他已经老了，可对于一个二十八岁的吸血鬼来说，生命才不过刚刚开了个头。

　　零对此总是颇多腹诽。

　　雷电的喧嚣声中似乎滑过了一丝反常的波动，几乎是与此同时，锥生零的眼睛霍然睁开。

　　他原就是浅眠的人，何况今夜来的，还是绝容不得半点大意的东西。

　　狂风伴随着密集的雨点骤然卷入房间，窗帘飞扬如旗，在纯血种惊人的力量之下，整扇落地窗在瞬间便化作了齑粉，完全没有产生碎玻璃落地这种可笑的噪音。

　　锥生零的动作快如闪电，异色双瞳的纯血种脚步刚刚踏入房间，血蔷薇早已经对准了他的胸口。

　　“……玖兰李土？”零冰冷的语气中到底还是带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困惑。

　　玖兰李土并未忽略那轻微的语调变化，他邪肆地笑着，一如十年前刚从棺材中醒来之时的张狂：“怎么，惊讶么？十年前就应该灰飞烟灭的人，为什么又没有死？哈哈哈，这世上，有得是你们完全无法想象的力量，也只有我那可爱的侄子和他养出来的小狗，才会相信人类和吸血鬼可以和平共处这种可笑的美梦。”

　　零并未打断玖兰李土的慷慨陈词，然而回答他的，只有血蔷薇锐利的子弹。

　　锥生零并不介意那些不堪入耳的嘲讽，比这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了，但是玖兰李土，他非杀不可。

　　绯樱闲曾经对一缕说过，锥生零在开枪的时候，那双眼睛美得不可思议。

　　事实上，号称最强猎人的锥生零，他的手比眼睛更快。

　　然而，正面对决，Level D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纯血种。

　　玖兰李土鬼魅般地闪过了这次攻击，极快极准的一枪也不过是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黑红的血线罢了。

　　第二枪追着他移动的轨迹响起，玖兰李土显然也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这一次，他又闪开了，只是那姿势已是十分的狼狈。

　　零毫不犹豫地准备开第三枪。

　　就在这时，玖兰李土忽地打了个响指，一个瘦削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洞开的窗口处。

　　只是余光扫过了那道身影，零几乎已经扣动了扳机的手指却在那一瞬间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他近乎僵硬地转过头去，颤抖的手指甚至握不住血蔷薇。

　　那是铭刻于骨血之中的记忆，别说十年，就算百年千年不见，他也能立刻认出那个身影。

　　“一……缕……？”零的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和狂喜，在那一瞬间，他已经完全忘记了玖兰李土还在房间里冷笑，他几乎是一步一停地走上前，不知所措地伸出手去触碰孪生弟弟的脸颊，却在接触的瞬间如坠冰窟。

　　手指接触到的皮肤没有丝毫温度，那是死人的触感。

　　一缕的眼睛睁着，漂亮的银色眸子里没有丝毫光芒，那不是一个活人的眼神，更不是一缕的眼神。

　　零慌了神，明知道不可能的奢望在瞬间实现又在下一个瞬间破灭，终于击溃了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持。从玖兰李土现身开始、或者说这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神皇意乱：“这是怎么回事！”

　　玖兰李土好整以暇地笑道：“这是你弟弟的身体，怎么样，很完整是不是？”

　　片刻之间的狂喜和绝望之后，零终于重新把持住了濒临失控的情绪。

　　“你说清楚。”血蔷薇的枪口稳稳地指向玖兰李土，所有的喜悦、绝望、焦急和疯狂都被压抑在了冰冷的声线之下，如同炽热的岩浆在冰封的缝隙中澎湃地撞击。

　　玖兰李土的神色此时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纯血种天生就是习惯于支配他人的存在，更何况，对于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人来说，锥生零二十八年的这点儿阅历，其实跟八岁或者八个月是没什么差别的。

　　——在零停止射击的那一刹，他就已经赢了。

　　玖兰李土舒适地坐到了房间正中的沙发上，他还是十年前的那身装束，敞开的衣襟里可以看到赤裸的胸膛上一大片焦黑的伤口，黑红的血液不断地流出又在纯血种变态的恢复能力下反复地愈合，零知道那是十年前自己的那一枪给他留下的痕迹。

　　他玩味地看着锥生零，眼神睥睨如同看着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小猎人，听说过‘茧’吗？”

　　零沉默不语，他显然听说过。

　　命运赋予了纯血种太多太多的特权，他们不仅能够将被自己咬过的人类变成吸血鬼，甚至还能够唤醒死在自己手下的人类，将其变为“茧”。

　　甚至曾经有纯血种依靠这种营生囤积了无法想象的财富和声望，历史上很多著名的长生不死亦或起死回生的奇迹，都是出自他们的尖牙。

　　猎人协会的秘密档案中存有与此相关的详细记载，而锥生零，作为近十年来最强的吸血鬼猎人，自然早已获得了查阅的权限。

　　零知道，一缕其实并不一定愿意活过来，孪生兄弟之间，相似的，可并不仅仅是容貌。

　　然而此刻，看着一缕冰冷的、面无表情的身体，私心到底还是抢占了上风。

　　——抱歉，一缕，即使我无法让你幸福，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活过来。

　　活着，才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锥生零这辈子很少任性，可他一旦开始任性起来了，那却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对于已经做出了决定的事情，零向来很少犹豫，他直视着玖兰李土，平静地问道：“唤醒一缕，需要怎样做？”

　　“对我来说，这易如反掌。”玖兰李土大概很满意零的反应，他本身诡计多端，所以自认为很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但是你应该知道，我玖兰李土，从来不是个慈善家。”

　　“放心，我没那么幼稚。”零冷笑了一声，继续问道，“利用一缕……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呵呵，所以我才喜欢我那可爱的小侄子，就连他随随便便养的一条狗，都这么有意思。”玖兰李土显然十分赞赏零的推断，他笑了笑，唇边的尖牙加深了这一笑中的讽刺意味，“我要新元老院和猎人协会总部的结界密匙！”

　　零心中一沉：“不可能！”

　　十年前的旧元老院和猎人协会被全盘清洗之后，如今的新元老院和猎人协会几乎是玖兰枢一手重建起来的，其中聚集了相当多的温和派和中立派，人类和吸血鬼近些年来大体上相安无事的现状在很大程度上也都是这些人积极推动的结果。

　　零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义凛然的人物，但是十年过去，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味地怨天尤人的孩子了——仇恨只会产生悲剧，而隔阂会催生出新的仇恨。

　　他从未亲口认同过玖兰枢和黑主灰阎的那些理想主义，但他比任何人都不想看到再有人重蹈锥生一家和绯樱闲命运的覆辙。

　　毫不犹豫的拒绝让玖兰李土的声音顿时降至冰点：“哈，孪生兄弟，原来也不过如此。不能产生利益的东西，看来也没有保留的价值了。”

　　说着，他缓缓抬手指向了窗边一缕的身体，庞大的能量开始在指掌间凝聚，零毫不怀疑那足以在瞬间将一个人的身体击成碎片。

　　“慢着。”锥生零的声音并不急躁。

　　玖兰李土却是出奇听话地停了下来，他花时间花精力重塑锥生一缕的身体，并不是闲着没事做也不是为了拿到锥生零面前来打碎逞一时之快的，他需要这个东西产生相应的价值，而不是白白浪费掉。

　　最简单的等量交换，再蠢的人也不会在这上面犯傻。

　　迎着他颇感兴趣的等待目光，零冷笑了一声：“十年前的那一枪，滋味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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