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瓷以后

　　几人乱坐成堆觥筹交错，时不时谁人说出几句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此番之景好不热闹，几个艳色女子或坐于桌或坐于哪个男子腿上，粗糙大掌伸到大腿根也只是娇嗔柔骂一声，不过是区区几个小妖凑成一丘之貉，对天界近来发生的事津津乐道。
　　“九卿上仙夏骜，你们可知？”不知谁趁着无人说话只是喝酒吃肉的空隙压着嗓子问道。
　　“知道知道，”众点头，其中一个贼眉鼠眼的妖眯着眼嗤笑，“那位大神可做了什么浑蛋事？”
　　“不会吧？九卿上仙可不像会做浑蛋事的人！”
　　起头之人冷笑一声：“那你可知他做了何事？”
　　“何事？”
　　“岚湛是他的仙童，这是众人皆知的，而这小童更得鬼界妖界至尊、天界几位德高望重的上仙的青睐，可不知这九卿上仙闹了哪门子脾气，竟让鬼界至尊孟居安把他扔进轮回！”
　　“什…什么？这么狠毒？凡人成仙童也算是来之不易，扔进轮回那岂不是连人都难以做成？”
　　“可不是？我先前说过吧，鬼界至尊也很喜爱这岚湛，说什么都不肯，这岚湛也是硬气，自己入了轮回。”那妖“啧啧”两声，似叹息。
　　“这事儿我略有耳闻，听说后来啊…灼妖战神白君灼还与其大战一场，不过念及旧情没有下狠手，反观九卿上仙，招招毙命！”
　　气氛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再无人喝酒酣乐，静静地听着，那妖自鸣得意，摇着脑袋继续说下去，有点装腔作势的意思，“再后来啊……”

　　战火连天，夏骜与白君灼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如火燎原般，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岚湛虽说修为不高但对于他们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夏骜因怒害他入了轮回，现下不知所踪，无论如何他都要说出原因！
　　“灼妖战神，你这‘战神’，徒有虚名啊。”夏骜轻松地躲避着，白君灼冷笑一声，“我只让你给我们个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他装傻，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讥笑道：“莫不是让岚湛入轮回一事？哈哈哈哈，我当是什么呢，只是让他尝下人间疾苦，有何不好的？”
　　如此毫不在意，真是白白辜负岚湛对他的爱慕！白君灼想一剑杀了他，却想起岚湛曾对他们说的：各位，若有一天岚湛不告而辞，没有办法伴在上仙身边，那么，劳烦各位代我照顾他，我自知他法力高强，但请不让他伤一分一毫……
　　须臾间，夏骜闪到他面前以手凝成剑刃刺入白君灼的胸膛，损落。
　　“夏骜…如若岚湛再次成仙，他所爱，绝不可能在会是你！”
　　“是与不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他舔舐手指上的血液，赤瞳色更深一层。

　　“天啊……”坐在桌上的女子发出感叹，“想不到九卿上仙竟是这么个人！”
　　“换做是我们妖或是鬼界的鬼魅，都不会如此绝情吧！”
　　众妖唏嘘不已，为岚湛感到不值九卿上仙心如妖神，突然有人想到什么，问：“唉，灼妖仙君呢？胸膛之伤可不容小觑，难不成……”
　　“哪能啊！灼妖仙君他啊……”

　　白君灼落到一处新坟旁，精血渗进尘土惹到一瓶青花瓷上，白光乍现那青花瓷居然形成人的模样，青瓷妖眉清目秀，可能是接触的人气儿多了罢，眼中透着许些精光，一身素白，衣襟、衣袂、衣摆处用碧蓝丝线刺出行云流水般的青瓷纹样，看上出精致秀美，他走过去跪下：“仙君精血助我成人，瓷……感激不尽。”
　　说罢，瞟了眼墓碑，穆姓。这人待自己极好，多亏她他总是干净的，又对墓碑跪下磕了个头，便扶着昏迷的白君灼走了。
　　到了一处木屋，他把他倚靠着竹篱笆，去敲了木屋的门，一位老妇开门，他说：“老人家，小辈穆…瓷，与兄长在此游玩，可是兄长不慎受了伤，您看…可否收留下我兄弟二人？”
　　老妇绕过他看了眼白君灼，叹了口气：“进来吧，可怜的孩子。”
　　青瓷妖面露喜色，连口道谢，然后带着白君灼进了屋内。木屋虽朴素，但别有一番风味，老妇帮着他安顿好白君灼，又为他止了血疗了伤，没有绷带，青瓷妖只好撕了自己的衣摆，没了青瓷纹样。
　　“你们，家住何处啊？”
　　“四海为家。”
　　“倒不像，你哥儿俩衣料甚好，一看便知是贵公子哥儿，怕是闲闷一齐云游四海的罢。”老妇笑呵呵道，满目慈祥。
　　穆瓷腼腆地笑笑，不再多说。沉默良久，老妇边缝衣边问：“你哥儿俩，姓穆？”
　　“呃…正是穆姓。”
　　“可巧了，我夫家也是姓穆，唉…可惜他去得早，仅有一独女也在前不久去了…”老妇似陷入回忆，自言自语：“她啊…是做古董生意的，从前我就说她，个姑娘家的，做什么生意？就是不听劝。我久居老林，常年未与她联系，她去了我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连她的坟冢都不知在何处，连白发人送黑发人都做不到…”
　　老妇说到伤心处潸然泪下，手握不住竹筒，热茶烫了他的手，老妇忙擦眼泪为他收拾，穆瓷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安葬之处，咬咬下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夜色如墨，穆瓷趁老妇睡着前去穆氏女子的坟。穿过荆棘丛，看到了坟头，他正欲过去，发现坟前跪着一女子，她周身散发着萤火之光，倚靠着墓碑，手抚摸墓碑上的字却穿了过去，喃喃：“穆茹荷…之墓。”
　　穆茹荷，是她的名字。她眼眸一转，瞥到穆瓷的方向，“出来吧。”
　　穆瓷想着，自己可能被发现了，就抬脚走出去，但看到有人走出去后，退了几步，隐匿自己。
　　“茹荷…我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呵，我确实是死了。”
　　“可我，我能看到你！”
　　“……我还能看到你呢！”
　　噗，穆瓷忍不住轻笑一声，暗道一声“糟糕！”任他速度再快也比不过穆茹荷，她立刻化身厉鬼面目狰狞地扑向穆瓷，利爪触上他的脖颈，殷红的鲜血缓缓流出，不深，却疼，惹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正待他要使用术法挣脱时，穆茹荷收回了尖利的指甲，泪眼迷蒙，她绕到穆瓷的身后抱住他的脖颈，身体紧靠着他，头埋入他的颈窝，哽咽道：“她身上，总有股草药味…”
　　她哭了？穆瓷很诧异自己竟然能感觉到颈窝处的冰冷湿润，他本无体温也感觉到了那刻骨的寒。
　　她飘到穆瓷面前，捧着他的脸，吐气如兰：“告诉我，她在哪儿。”
　　“穆茹荷你不能！”男子跑来，大声喊道。
　　“我只是去见母亲，不能什么？若不是你软弱逃走，我会成现在这般模样？哦~难不成你是怕我给母亲说你如何弃我于不顾？我的丈夫？”穆茹荷冷哼，又对穆瓷说：“你是那只青花瓷吧？真好，修炼成妖了，难怪我能碰你。带我去找她，求你…”
　　她语调温润然而伤感万分，穆瓷抬头对上她的眼眸，满是诚恳与柔情，迟疑了一下，点头：“跟我来。”
　　“穆茹荷！你就不怕，不怕你这般模样吓到你的母亲么！”
　　“吓到她…”呆滞的重复一遍，男子面露惊喜连忙狠狠点头，可穆茹荷的动作惊呆了他也惊呆了穆瓷，只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了他的腹部，惊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穆茹荷轻描淡写地甩甩手，“还不是拜你所赐？何况我的母亲，是不会怕她儿女的任何一番模样的。”
　　这段路程并不远，但老妇从未找到过，穆瓷想，也许是因为周遭荆棘满布的缘故而让她不得不却步吧。终于看到了木屋的一角，一妖一鬼加快了速度，穆茹荷抛下穆瓷急速飞去，穆瓷气喘吁吁地看她进去，然后坐在木梯上看渐渐升起的太阳。
　　没过多久穆茹荷便出来了，她坐在穆瓷身边抱住他：“多谢你了小青瓷，她…我入了她的梦境，她说她不悔，她在梦中哭得很伤心，我居然都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我夙愿已了，”她望向柔和的太阳，“该走了…”
　　她把手臂放在膝盖上，下巴放在手臂上，目不转睛的看太阳，穆瓷就那样目睹她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得虚幻，然后一点一点化为荧光消失不见。
　　穆瓷走向老妇的屋子，推门而入，走近那张床，老妇躺在上面安详得很，布上皱纹的脸仍旧是一派慈祥，他伸手凑在她的鼻底，已无气息。
　　白君灼的伤势既然已无大碍，那自己也该走了，不过在走之前，他小心翼翼的背上老妇，草药味扑鼻而来。他用手在穆茹荷的坟边挖出一个与老妇等身大小的坑，将二人葬在一起，又用术法砌起一块碑，上刻：穆氏母之墓。
　　磕了几个头，离开。
　　若你只存在于如梦流年似锦，那便永远不知人间冷暖哀凉。
　　这话，是他还是青瓷摆设时穆茹荷对店中小伙计单书说的，当时他安逸于古店之暖，整日昏昏欲睡，穆茹荷敲了他的脑袋，听一个大老粗似的女子口中说出这么一番话，单书自然是要狡辩了，那一派欢声笑语再也不见。
　　摸摸脖子上开始结痂的伤口，穆茹荷，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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