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陵游没有多想，跳下了悬崖。
　　她败了，而组织要的不是败，所以她要死。
　　剑已失，路到尽头。
　　惟有一死。

　　陵游没有怨，也没有恨。

　　天气好的时候，泽漆就会想出去走走。阳光会让山里的草木带上不同的味道，就连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明媚了起来。这些，都是他喜欢的。
　　五年，已足够他熟悉这里的一切，甚至是地上的每一块石头。
　　只是现在的状况让这一切看起来像个笑话。
　　他自嘲地笑着坐了起来，伸手朝罪魁祸首摸去。
　　运气好的话，今晚就能开荤。

　　“真倒霉。”泽漆轻轻叹了一口气，把熬好的粥从炉子上拿了下来，盛好端到女人面前。
　　“谢谢。”
　　这是三天之后，女人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没有慌乱，没有疑问。如果不是听到她挪动身体发出的响声，泽漆还不知道她已经醒转。
　　不过现在，泽漆庆幸至少自己拣回来的不是哑巴。
　　“这里会有人来吗？”
　　这是女人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稍稍和泽漆想得有点不一样，这是个有趣的女人。
　　“没有，这里没有人进得来。”
　　女人不再说话。
　　“我可以送你出去。”
　　“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她的第二个问题。
　　她真的太有趣了。
　　“你想留在这里？”
　　“是。”
　　“为什么？”
　　“我不记得了。”
　　“什么？”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能出去，所以，我求你收留我。”
　　明明就是在求他，却一点求人的语气都没有。甚至，连一点感情都没有。
　　只是泽漆觉得，女人的声音很好听。
　　“好的，你可以留下来。”
　　沉默了很久。
　　“谢谢。”
　　这次，泽漆听出了里面的谢意。
　　“我叫泽漆，你……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
　　“那我给你想一个……”泽漆回忆着，“龙胆，你躺着的地方，原来长着一丛龙胆。你是承了她们的命活的，就叫龙胆。”
　　“好。”

　　忙碌的日子总是觉得过得很快，泽漆觉得捡到龙胆就是前几天的事，龙胆却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龙胆很少说话，更多的时候，她喜欢静静地看着天空发呆，然后把那些云的形状描述出来。泽漆其实对云朵没有什么兴趣，却觉得她有那样的才能，能够让自己觉得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些云彩一样。
　　天气好的时候，泽漆不再走远，因为龙胆不能多走动。这时候龙胆会帮泽漆把草药都拿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然后自己和他坐到一起，也在太阳下面晒着。大概龙胆会眯着眼睛，描述她看到的天空，泽漆觉得那声音是带着薄荷味道的，拌着空气里满满的桂花甜香有一种独特的感觉。
　　等龙胆的伤全好了之后，她就会出去打猎，每次都能满载而归。泽漆知道龙胆有武功，而且很厉害，如果不是那样他不知道龙胆有什么办法抓到一只野猪。龙胆也并不否认。

　　在下着雪的某一天，泽漆这样问着龙胆：
　　“龙胆，想要记起来吗？”
　　“只要你想，我就能办到。”
　　泽漆觉得也许龙胆的过去是不快乐的，但仍旧希望她能想起来，因为没有过去的人生是残缺的。
　　龙胆沉默了很久。
　　“想。”

　　但是事情永远都不会这么简单。或者说，永远都是那么凑巧。
　　龙胆早上一开门，就看到门口跪着四个人。（我不是故意的……可是真得很押韵怎么办？）
　　龙胆皱了皱眉头，因为其中的一个大块头踩到了龙胆喜欢的那株蒲公英。
　　她很冷淡地问：“你们是谁？干什么？”
　　那四个人显然听到了，看了她一眼，但没有回答她。
　　于是龙胆对着屋里的泽漆说：“外面跪着四个哑了的傻子。”
　　龙胆得出这样的结论，有非常肯定的理由。首先，他们不回答她，可是他们能听到她的声音，所以他们是哑巴而不是聋子；其次，正常人不会没事跪在地上，屋外的地步平，站着都会舒服很多。
　　以往泽漆听了龙胆这样说话，大概会笑出来，但这次没有。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泽漆走到屋外，那四个人立刻伏到地上。龙胆听得真切，他们叫他少主。

　　“龙胆，告诉你我的故事吧，想听吗？”泽漆喝着茶，似乎不打算理会外面那些人的样子。
　　“嗯。”

　　泽漆也算是出生武林世家，只是从他太爷爷那一代开始百草门的名声就不好起来，到了泽漆他爹做门主的时候，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曾经百草门也是救人的门派，江湖上流传的只是百草门霸道下作的手段，百草门的药已经不再是救人的药，而是杀人的毒药。
　　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生的泽漆，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处于斗争之中，而泽漆的出色令这种斗争在他的周围越发的激烈。和同龄人不同他的童年没有兄弟手足之情，有的是无数次的投毒，各种各样的剧毒。所幸他的母亲和奶娘都精通药理，泽漆一直平安无事地长到五岁。五年中，泽漆众多的兄弟纷纷凋亡，最后只剩下长兄和两个幼弟。五岁，是泽漆人生的转折点，那一年泽漆的父亲突然一病不起，百草门中相继有人中毒，最后灾难蔓延到泽漆的家人身上，他的两个弟弟死了，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一直庇护着他的两个人。泽漆捡回了一条命，却没办法挽回自己的眼睛。那之后，自然的，百草门由泽漆的长兄掌管，虽然尚未正式继位，但人人都知道那只是早晚的事。对于初春的那一场大变故却无人再敢提起。
　　年幼的泽漆不想就这样善罢甘休，但他知道自己还不成气候，于是表面上他是一个失势的公子，一蹶不振；暗中他在门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联络母亲的家族以求支持。
　　泽漆筹划了九年，开始时每一天都是煎熬，他希望那一天能够快点到来；而到后来甚至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他只是为了复仇而复仇。
　　最后一切结束，却是以功亏一篑的形式。在最后一刻，他被逼入绝境。

　　“最后我从上面跳了下来，因为我不想死在他人手里。”
　　“可是你没有死。”龙胆把新泡好的茶递给泽漆。
　　“那时候我的腿骨折了，我只是躺在那里等死，但是三天之后我还活着，所以我想也许是老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我尽力活了下来。”
　　五年里他忘掉了仇恨，只是一心一意地生活。五年后他在几乎同样的地方捡到了龙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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