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任平生

作者: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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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雨


      “魏道士,来说说嘉世门近来的变故罢。”

      那抹灰色的身影披着一身急雨窜进蓝溪阁时,除了靠门口的两桌客人,宾朋满座的店堂内再无人留心到店里多出一个人来。偏生不巧,其中一桌恰有认得他的,见到他来,便带着三分酒意打起招呼来。

      被叫到后,那人停下脚步,先伸手抹去脸上的水汽,涎脸道:“嘉世的变故么,老夫确实知道个一点两点,但一点还是两点嘛……”

      问话那人看着他嬉皮笑脸地故弄玄虚,也不多说,从怀里掏出钱袋,拣出块一钱上下碎银子朝他扔了过去。接了个满怀后,那被称作魏道士的中年男子还是笑嘻嘻站着不动,问话的人无法,只好招手叫来店小二,点了半斤散酒送与他吃了,又说:“别婆婆妈妈,吃了酒,赶快说来听听。”

      时值黄昏,又是夏日,本来正应该是天光好的时分,只可惜下了一天的雨,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大半。天气虽坏,酒楼的生意倒比平常要好,而这家月初才开张的蓝溪阁,因为常备各地来的美酒,酒价又较其余酒楼低上一成,此时更是酒客云集来宾满座,乍一眼望去,两层楼的酒楼里竟看不到一张空桌。

      虽然人声鼎沸,但酒客与那满脸疲沓下世相的中年男子之间的交谈不多时还是引来了旁人的注意,很快的,临近几桌已经有人朝他们看去——问话的酒客看打扮就是常在江湖行走的,被问话的那个则穿着一身脏兮兮灰扑扑满是补丁的道袍,胡乱扎一个发髻,满脸的碎胡渣,腰间不见兵刃,虽笑容满面毫无锐气,却不知怎的,那笑容看了只叫人觉得厌烦,恨不得立刻就别过脸去。

      留意的人多了,自然就有更多的人认出他来,打听之后知道问的是嘉世近来的变动,无论是认得还是不认得此人的,都顿时打叠起精神想听听他要说点什么了。

      那魏道士早已留意到他人的目光,又笑了笑,拖了一张条凳坐下先把酒一饮而尽,又扯过袖子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地说:“你问罢。一钱银子,可以说两点。”

      那人对他颇为熟悉,懒得废话:“苏沐秋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

      “什么病?”

      “急病。”

      “他还不到三十岁,武功冠绝天下,能有什么急病?”

      闻言,魏道士一笑,掸了掸被雨水淋湿了的道袍下摆,再没接话。

      问话的人一愣,才想起这已经是第三个问题了。转念又一想,这问了和没问一样,不由得有些气结:“你这……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你也算答了?”

      魏道士眼皮都不掀,反问:“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你还问?”

      “你……”

      酒客被抢白,一拍桌子正要发作,又被身边的人拉住了,再扔了一钱银子过去:“魏邋遢,你真是个钱痨,喏,接着。到底是什么病?”

      忽然间换了称呼,那魏道士也不怒,轻轻一声嗤笑:“苏沐秋是什么人,要不是病死的,总不能是被别人打死的吧。”

      他的嗓音呕哑低沉,语速不快,听起来说不出的刺耳,话音刚落,已经有人低低吸了一口凉气——在前任掌门苏沐秋辞世之前,他掌管的嘉世门称得上武林第一大派,不仅掌门兄妹武功独步天下,更有年未而立就已然连任了三届武林盟主的叶修。但不到六个月前,苏沐秋陡然辞世,继而叶修不告而别杳无音讯,这昔日江湖中的第一大派的巨大变故一时间引来多少猜测,半年间大小门派都在想尽办法一探其中虚实好做下一步的布置,偏偏嘉世上下对此避而不谈,只推选了门内的大弟子孙翔为继任掌门,而苏沐秋一母同胞的妹妹苏沐橙则被推为护法,协同资历尚浅的孙翔处理教内大小事务。

      问话的人一噎,再接不上话来,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又不甘心,整张脸登时憋成了猪肝色。这时忽又听人问:“按资历武功,怎么不是苏姑娘继任掌门之位?”说话间又有一角银子从不知哪里飞来,魏道士动也不动,缓缓一伸手,就把那银子托在手里,只一掂,便说:“哎,死人的消息只值一钱银子,苏姑娘这样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你倒好意思只出一钱银子来问?”

      零零散散的哄笑声中,又有碎银子从不同的位置飞来,看来是对苏沐橙的近况感兴趣的人不少,这边魏道士一个不落地接住了,掂了掂银钱的分量,又慢慢地说:“苏沐橙病了,死里逃生,做什么教主。”

      话音刚落就有人高声反驳:“放屁。我上月从衡州来,怎么没听到一点风声。你这老无赖,一把年纪脸皮不要,满嘴扯谎。”

      衡州正是嘉世所在之地。魏道士被人当面辱骂,只是问:“你见到她人了?”

      反驳那人迟疑了一下,众目睽睽之下,只得说:“不曾见到……但也不曾听说苏姑娘玉体、玉体违和。”后半句话说得十分腼腆扭捏,说完众人又是一笑。只是这一笑里,揶揄之意多些:苏沐橙在武林中芳名远播,常有好事者为了争她与烟雨镖局的楚云秀二人谁是武林第一美人争得不可开交,据说争到面红耳赤之际,兵刃相见也是有的。苏姑娘年满双十,依然云英未嫁,又是这样显赫的身家渊源,江湖里想一亲芳泽做苏家的乘龙快婿的少年侠客,绝不比那些读了话本志怪便以为就能有佳人赠金红拂夜奔的儒生们少些。

      魏道士尚未开口,立刻又有人接话:“苏姑娘与叶盟主青梅竹马,早晚是叶夫人,还能出来接任这掌门吗?”

      这句话一时戳到多少人心里痛处。之前那声称苏沐橙没有生病的酒客脸色果然一白,摇摇晃晃一下,兀自嘴硬:“……也未必就许了叶家。那叶不修若真是有意,怎么两家还没有结亲?”

      倘若是闻者有心,不难从两人的对话里听出几分蹊跷来:青州是霸图门所在,霸图门下弟子众多,门主韩文清素有人望,在许多人看来,韩文清才是武林盟主最好的人选。但不管呼声如何,安坐盟主之位的,还是为人散淡、爱武成痴的叶修。在亲近仰慕嘉世和叶修的武林同道口中,尽管现在的盟主之位已由轮回盟的周泽楷接任,言辞上还是按旧例尊称一声“叶盟主”;但到了霸图这边,就是另一番称呼了。

      一声叶不修一出,果然引发一阵小小的骚动。不一会儿又有人说:“话也不是这么说,亲事或许是没办,这好事嘛,未必没成。叶盟主神龙不见首尾这一去,可怜苏大美人独守香闺,怎能不生病?嘿嘿,这位仁兄既然仰慕苏姑娘,何不上门提亲,苏美人病中久旷,若是有幸许了亲事,小兄弟不仅有苏沐秋做舅兄,说不定还能认叶盟主做一遭靴兄呢。”

      这话说得刻薄恶毒之极,除非是未经过人事的,闻者无不哗然,又有素来与嘉世不对付的,趁机窃笑。那年轻人仰慕苏沐橙已久,闻言一张脸先是煞白,很快又涨得血红,转眼剑就出鞘,杀气腾腾地向那出言不逊者挥去。

      眼看着就要刀兵相接,一直在边上伺候的一名茶博士忽地一抬手,黄铜茶壶的壶嘴不偏不倚正好与递出的兵刃一撞,挥剑者只觉得虎口一麻,又全无防备,蹬蹬蹬急退了三步,站稳之后还来不及发作,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瀚文,把墙上贴的条幅慢慢读一遍与客人听。”

      那茶博士立刻放下茶壶,又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轻声道:“‘贪杯误事,讲茶敬免’。客官,本店小本经营,还望高抬贵手,动手请先出门。”

      出手的青年自诩武功不弱,全没想到竟被这么轻轻松松地拦了下来,前一口恶气还没咽下,新气又来,但他的同伴中有人眼光老道些的,已经看出这个年纪轻轻的茶博士这一下出手不凡,忙伸手先拉住同伴,又对之前那口出恶言的男人说:“我等与阁下无怨无仇,萍水相逢,何必出口伤人?”

      那人冷冷一笑,并不答话,只是眼中毫无惧色,显然是不把这一群人放在眼里的。那少年人失了面子,正想再动手,之前那茶博士又已悄无声息地滑到身边:“不是说了店内不能动手吗,茶酒钱小店不要了,雨天也不留客,客官不送了。”

      之前两人还相隔一丈有余,眨眼间人已来到眼前,店里很多人甚至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就飘过来的。这时那青年的同伴认清了形势,知道强横绝无好处,何况他们一群异乡人,又在霸图的地头,何必争这一时之气。于是其中年纪最长的,便沉着脸说:“哪里是小本经营,简直是店大欺客。蓝溪阁,哼哼,好大的气派,我临海帮今日领教了。他日还有机缘,必来登门受教。”

      这话的言下之意无非是日后必来找回场子,但他的话说完,之前那轻声吩咐茶博士之人只是一笑,客客气气寒暄道:“来日方长,若是诸位日后还想喝杯水酒,我等一定扫尘以待,恭迎阁下赏光。”

      诸人之前看那茶博士的一手已经是看得目瞪口呆,直到这时才留意到说话之人。那是个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面容端整斯文,衣着上不见什么修饰,只让人觉得甚是考究得体,谈吐举止间,既没有江湖客惯见的莽气,也没有从商者的市侩,乍看上去,倒像个养尊处优的读书人。

      说话间已是在送客。店家已经不要茶酒钱,又有高手坐镇,临海帮一众只能忍气吞声地走了。目送他们走后,店堂里一时间一片寂静,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全在那面目斯文、不知身份的年轻人身上,他却无知无觉一般往空出来的桌子边一坐,而后轻声开口:“瀚文,打一斤十年的杏花白,再让厨房切一斤牛肉,配四个馒头,送给道长下酒。”

      这句话一出,之前还有疑虑的酒客们纷纷认定,这必是蓝溪阁那难得露面的大东家了。

      魏道士也不客气,马马虎虎拱一供手,反倒是做了发问的那个:“东家贵姓啊?”

      “免贵,鄙姓喻。”

      “原来是喻大东家。久仰,久仰。”

      且不说这 “久”和“仰”都是从何而来,喻东家听完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听魏道士继续问:“听东家口音,像是京城人?”

      “的确是京城出生。”

      魏道士又笑,这一笑倒不似之前的笑容那么渗人:“老夫记得,京城东市有间叫蓝雨阁的酒铺,总有上好的杏花白。只是老夫上次去京城还是十年前,也不知道那间铺子还在吗?”

      “道长好记性。不仅还在,而且已经是东市规模最大的一间酒楼了。我等在此地谋生,就是东施效颦,借用了蓝雨阁的名头,没想到就被道长看出了,真是惭愧。”

      他们二人一来一去说得不紧不慢,甚是乐在其中,旁人却哪里耐烦听这个,趁着一个空当,有人打断说:“魏邋遢,你还没说苏姑娘得的什么病呢!病好没好?”

      这时酒肉上来,魏道士也不客气,一碗冷酒下肚,极惬意地长叹口气,摇头摆脑才接话:“相思病,一时半刻,怕是好不了啦。”

      顿时满座哄堂,连那喻姓东家也不能例外,笑完后也掏出一锭银子,看来约摸有三四两重,只见他起身走到魏道士身边,把那银子交给他,然后说:“我来青州做这酒楼的营生,虽然不是江湖人,但这些时日来也有幸听了不少趣事。今日恰逢道长来,道长既然消息灵通,我也斗胆问一问,不知这点银钱,可够吗?”

      魏道士满嘴都是牛肉和馒头,半晌才模糊地开口:“……那要看你问什么了。”

      旁人见他吃得满嘴油光还好意思收钱,鄙夷之余,不由得说:“老魏,你吃人家喝人家的,人家问你个事,你还好意思要钱?”

      魏道士又灌了半碗酒下去,把堵在嗓子口的这块牛肉咽了,说:“规矩不能破。好啦好啦,不管你问什么,都算我买一送一,多说一点,算是承东家的情了。”

      喻东家倒不在意:“无妨。就是听你们一口一个叶盟主。却不知道这叶盟主又是什么人?我初来乍到,做些小本生意,还请道长指教一二,日后也好叫伙计留心周到些。”

      魏道士全没想到喻东家竟是有如此一问,不由又看了他一眼,清清嗓子正要接话,座中又有人说:“老魏,你可别欺负东家不是武林中人不知道咱们的事,就乱说骗人家的血汗钱。”

      这时众人都看出这东家身上没有功夫,兼之这魏道士贪财胡扯的本事远近皆知,就有人生出侠义之心,不愿让魏道士平白占了便宜去。

      说完果然有人接话:“东家,你这问题问得可外行,这叶盟主是什么人,哪里需要花钱来问?你随便问上这里任一人,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痛快。”

      闻言,喻东家又是一笑,依然是客客气气地说:“多谢指教。只是这送出手的银钱没有收回的道理。既然我问得外行,就烦请在座的哪位,替我问一问吧?”

      这又哪里有人不愿意的。只是代人发问本不比自己发问,何况这东家眉目温和,言辞有礼,不少人都对他颇有好感,正在考虑,忽然听到二楼有人冷冷来了一句:“叶修离开嘉世时留下了却邪,不知他现在,用的什么兵器。”

      问话之人是青州口音,问完之后,偌大的酒楼瞬间就静了下来,不少人面面相觑,目光中或是敬佩或是恐惧,又无一不是隐隐饱含了好奇。

      宝剑却邪,叶修自初出江湖就随身佩戴的兵器,十年间青锋过处剑下亡魂无数,但这无数亡魂之中,从无一人是屈死枉死,更无一妇孺老弱,是多少人心向往之抑或是闻之丧胆的一支宝剑。

      越是江湖闻名的人物,兵器越是广为人知。除了叶修的却邪,现任盟主周泽楷的双刀荒火与碎霜、苏沐秋的宝剑吞日、楚云秀的长鞭劫风等等,无一不是赫赫有名的兵刃。江湖中人凡是用兵器的,都讲究人剑合一,多少人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一件趁手心爱的兵器,就是武者的另一条魂魄,别说离身,就是旁人摸一下,在许多人看来都是天大的忌讳。

      但这把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利器,却在叶修只身离开嘉世的那一天,留在嘉世的正堂、苏沐秋的灵前,现今的主人,也已经换成了孙翔。

      叶修下落不明,自是没人知道他用什么兵器。换言之,如果知道了他用什么兵器,就算易容改名,也不难通过兵器将人找出来。这一问明里是问兵器,但言下之意,又有谁人听不出来?

      魏道士已经猜得问话之人十之八九和霸图脱不了干系,脸上还是在笑,心里早已把问这问题之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当下哈哈一笑:“要问叶修现在用的兵器嘛,老夫恰巧略知一二。就看这位大侠出不出得起价了。”

      只听一声巨响,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雪花银稳稳地落在魏道士身旁的桌上。魏道士照规矩把银子往道袍下摆一搁,嬉皮笑脸地说:“那就请你下来,我附耳告诉你一人。”

      旁人哪里肯依,顿时乱糟糟的喝骂和抱怨声响彻整个酒楼。问话那人动也不动,等四周的喧嚣低下去一些,又说:“无妨。但说就是。”

      此言一出,方才还闹糟糟的场面又在片刻间静了下来,百十双眼睛全齐整整地盯着魏道士的嘴,要看他究竟说出什么来。魏道士倒是不慌,又伸手给自己倒了碗酒,杏花白入口甘甜清冽,回味却辛辣绵长,他又满足地叹了口气,环视了一圈四周,除了那不知来历的喻东家满脸淡定,其余无人不是聚精会神。他放下酒碗,望着酒楼外无穷无尽的厚厚雨帘,开口说:“……伞。”

      众人见他一改嬉笑神色,郑而重之地吐出这么个字,一时之间也不疑有他,追问:“什么?伞?什么伞!”

      只这一追问的眨眼工夫,已不知道多少碎银子扔上了魏道士的道袍前摆。

      但座中又有多少知道,这魏琛平日里专靠贩卖消息为生,走的还是三分真三分猜四分胡说的路子:人尽皆知的,他也知道;能按常理的,就以常理分析;要是死无对证嘛,反正死人不会说话,银钱才是真的,胡乱说说,不信就去找死人对证呗……这些年来,就靠一张舌灿莲花的嘴和一副七窍玲珑心肝,竟是给他一路忽悠下来,有惊无险稳赚不赔。

      此时他视线终点,并不是外头那无边无际的大雨,而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天色早已暗了大半,但他素来目力惊人,还是能看出是个身形颇见挺拔的男子,一身浅色衣衫,背着个不大不小的行囊,这样的雨天,行囊里明明插着一把雨伞,也不见他拿来遮雨,真不知是怎样的痴愚人。

      但看着那人孑然而行的脚步,又是此般昏沉天色,只觉得他背影满是孤独之意,竟教魏琛看出了几分萧瑟嶙峋的杀气。他不免一惊,再回神,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一个伞字已经脱口而出了。

      众人犹在逼问,银钱也如急雨一般送来。魏琛忙收敛了心神,再不看那一抹不知何时而来又不知何时隐去的身影,同时急智顿生,振作起精神接话道:“好像是叫个什么……千金伞。”

      说完他就见到那喻东家微微一笑。魏琛委实不客气,也对他一笑——踏进这蓝溪阁之前,他早看见酒楼门口挂着一副连他这个半文盲都觉得狗屁不通毫不对账的对联,挑的是两句唐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千金散尽还复来。哪里像个吟赏风月的酒楼,金戈铁马的铮铮之意简直是扑面而来。

      但管他是风月还是金戈,失口的一个伞字,就给他换了这么多钱钞,真真当得千金两个字。魏琛自觉这将错就错甚妙,可惜还来不及自赏,已经有人不信:“满口胡吣!哪里有用伞做兵器的!竹子和油纸,还能杀人吗?魏邋遢,少在这里骗你家爷爷!退钱来!”

      眼见喻东家无意拆穿,魏琛毫不客气,继续张口就来:“放你娘的屁!自己没见识还说爷爷胡说!叶修是什么人,杀人还非要用刀?滚回去问你家老娘,要不问问这里坐着的霸图的徒子徒孙——当年叶修从韩文清手里接过武林盟主那一场比试,用的是什么兵器?”

      四年前叶修与韩文清争夺盟主之位,两人说好只比招式不用内功,韩文清擅长的又是拳脚功夫,叶修就折了一枝桂枝与他过招。

      一战而名动天下。

      这场比试亲眼得见之人不多,但流传甚广,桂枝夺冠更是江湖中近年来交口传赞的传奇。魏琛这么一说,那人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听他滔滔不绝地又说下去:“叶修这把伞,伞骨用的是天下掉下的陨铁,伞面用的是精钢,进可攻退可守,价比千金,这才叫千金伞!你这孙子眼皮子忒浅,还敢在老夫面前开口……”

      魏琛越说越来劲,连自己都觉得叶修要是行走江湖,必然带着这么一把神兵,说得口沫横飞眉飞色舞众人也听得真假难辨目瞪口呆之际,忽然只听酒楼的一角响起一声凄厉的痛呼,接着就是一声重响,硬生生地把魏琛的话给打断了。

      事发突然,众人都吓了一跳,忙起身看个究竟。只见是一个魁梧的汉子,捂着半张脸横在地上呼痛,断了的条凳横在他腿上,身上全是碎陶片,指缝间只见有鲜血汩汩而出。

      他身旁人赶忙扶他起来,谁知道刚一碰他,就听见一声更为凄厉的痛呼,旁人这才发现这人的两条小腿都被打折了,再去看他下半张脸,应该是酒碗碎了,碎陶片把唇舌割得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到一块好皮。

      这虽然不是什么致命的大伤,但鲜血淋漓,有碍观瞻之余,再一细想要把这些细碎伤口一一收拾到位会吃些什么苦楚,就算是流血受伤几如常事的老江湖们,也不免有些胆寒。

      这一角早已乱作一片,拿伤药的,找凶手的,呼喊看戏的,忙得不可开交。酒楼里有眼力好的,已经看出来受伤的就是之前与临海帮的少侠言语不对付之人,没想到翻覆手之间,报应就到了。

      受伤之人在地上痛得打滚,他的同伴又羞又怒,连呼三声:“哪个动的手?”偏偏无人应声,这样当面打耳光的恶气如何能忍得下,正要找店家发火,之前拦架的茶博士又闪了出来,旁若无人地打扫着满地的血迹和碎瓷,同伴伸手要抓他,几抓不中,愈是气恼,唾了一口骂道“邪门”,正要抽刀,只觉得背心一紧,接着天旋地转,全无招架之力地就这么被茶博士从窗口扔了出去。扔出去后茶博士还笑了一笑,对其他几人说:“客官,烦劳让一让,我好把碎片扫了,免得伤人。”

      这一抓一扔间,有点眼色的早已看出是极精妙的擒拿功夫,加上之前拿铜壶的一挡,诸人就知道这是个剑术和拳脚的行家。他们一行四人,一个已经受伤,另一个被从二楼摔了出去,听声知道没死,但要回来帮手,恐怕是不太可能了。二打一不仅没胜算,更不占理,百十双眼睛看着,也断没把同伴的受伤推给店家。这无名邪火只能硬生生地压下来,不知不觉之间,之前强加给临海帮的唾面之辱,不仅悉数奉还,连利息都吃尽了。

      动手已无胜算,眼看着众人里绝不会有人相帮——他们之前辱了临海帮事小,辱了素有侠名、声望高远的叶修与苏家兄妹,在座之人不落井下石,已经是看在这里是霸图所在竭力克制了。形势强于人,这几人只好忍气吞声扶了受伤的同伴,摔下一句陈词滥调的狠话,在众目睽睽之下灰溜溜地往外走。走了几步,那受伤之前牵动了筋骨,痛得醒了,模模糊糊吐了几个字,他同伴听不真切,停下脚步,问:“你说什么?”

      “……有……人……过……”

      听了半天勉强听出这几个字,又仔细想了半天,忽然想起就在喻东家问叶修是谁之前,是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走过时衣袖依稀在桌面上轻轻一拂……

      念及此他不免一惊,只是一拂就伤成这样,要是真的出手,他们这一行几人,还有命吗?

      他想不到究竟是在哪里接下的仇家,想了半天,也只能模糊记得那人好象是穿一身浅色衫子,年龄长相则是毫无印象。心烦意乱忍气吞声向门外走时,恰好经过喻东家身边,正听见那东家正温文尔雅地说什么“一路顺风”之类的客套话,一时之间邪火又起,瞥一眼那茶博士正在几丈之外,就算是长了翅膀,也不可能瞬间来救一臂之远的东家,当即不动声色手上聚力,准备恶狠狠地教这东家吃一记耳光,刚抬手,就感到背后一阵疾风袭来,他忙推开受伤的同伴,自己低头一躲,险险避开那贴着头皮飞过去的暗器,接着头顶一凉,就有什么液体滴在了额头上。

      那人头皮一痛,以为是血,顺手就去抹,定睛一看发现手上无色,原来只是水,正松了口气,还来不及有所动作,颈项上已是一紧,接着密不透风的掌风袭来,眨眼工夫,已经吃了七八道耳光,掌掌毫不留情,直把他打得天晕地转目黑口甜,等对方好不容易松开手,他一个踉跄,弯腰哇地吐出一口血,赫然就见自己的几颗牙也跟着这口血痰出来了。

      偏这时有人在耳边说:“哪里来的瞎了狗眼的混帐东西,想打人耳光,小爷先教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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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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