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天鹅

　　艾拉站在路口，穿着一件丝绒连衣裙。

　　看着林荫大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她有些发憷，有些胆怯。这还是她病好以后第一次走出家门，站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点和时间。

　　正值夏季，明灯市憋闷难耐，像蒸汽浴室一样闷热。路边下水道的入口处喷出一股股臭气，低矮的窗户偶尔朝街上泼洒一些泔水，闻起来让人难以忍受。

　　街上的行人都光着头，帽子拿在手上，拖着沉重的脚步。就好像整个德国在一战之后拖着沉重的负担一样，在压抑中缓慢前行。

　　艾拉有金色的长发和蓝色的眼睛，微翘的鼻子以及诱人的嘴唇，尽管她今年只有11岁，可是见过她的人总说‘用不了几年，小伙子们都会为你疯狂的’。

　　其实她更怀念自己过去的样子，因为每当照镜子时，她总有种身处梦境的感觉，那种虚幻的恐惧让她半夜醒来时冷汗淋漓。她不知道这个世上是否真的有神仙和上帝，她只知道自己是个经历了死后重生的人。

　　上辈子的事就不去想了，因为她这一重生，不光国籍变了，连时间都后退了将近一百年。这个叫做艾拉的小姑娘几个月前生了场大病，魂去来兮就被她替换了。小姑娘的家里很穷，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他们父母的关系不太融洽，经常大吵大闹，也不怎么关心孩子，哪怕自己的女儿换了个灵魂也没人发现。

　　而这一年，德国的失业人数跌破500万，物价疯长，工资削减。她们家已经连续一个星期只吃土豆了，毕竟养三个孩子不容易。

　　可是今天，艾拉奉命到商店里买长面包和肉，因为家里要招待客人。

　　内力叔叔长得一表人才，他脊背挺直，双腿修长，至今还保留着当军官时的那种威仪。坐在晚餐的餐桌上，他的目光扫过，像老鹰一样摄人。

　　他是艾拉父母的老朋友，据说是年少时的伙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应招当兵了，喜欢揪着过去的战争时光高谈阔论。每当这个时候，艾拉总能发现自己母亲看着内力着迷的眼神，而内力也抓紧机会跟她眉来眼去。

　　内力有一个13岁的儿子，名叫托马斯，是个黑发黑眼的帅小伙，此时他坐在艾拉身边，正殷勤的询问：“你还想再来点肉汤吗？”

　　这个搭讪的话题很蠢，小伙子结结巴巴还有点脸红。

　　妹妹安娜绷着一张小脸开口：“我倒是还想要再来一点。”

　　艾拉眼皮哆嗦的看着这位年仅13岁的追求者，想想自己的实际高龄，不禁满头黑线。

　　用过了晚餐，所有的人都围在客厅里聊天，收音机里播放着一首钢琴曲。艾拉注意到父亲想把母亲拦在怀里，可是却被母亲拒绝了，父亲的脸色有些难看。

　　母亲名叫索菲娅，是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人，金发碧眼，很爱打扮，尽管他们一家的生活很窘迫，可是她仍然会挤出生活费购买洗发水和指甲油等没用的奢侈品。艾拉长得很像她，但是她却并不怎么喜欢艾拉，反倒是更喜欢黑头发的妹妹安娜。

　　父亲史托克则是个非常不起眼的男人，长得很肥硕，虽然还很年轻，可是已经微微有些秃顶了。在一家商业公司当打字员，每个月辛苦的赚一点钱养活全家人。他脾气很暴躁，喜欢大吼大叫，而且有些重男轻女。艾拉可以想象索菲娅一枝红杏出墙来的缘由，跟内力一比，她的父亲史托克就像站在男主角身边的路人甲一样。

　　尽管如此，他也有一点好过那个叫内力的男人。史托克是纯种的雅丽安人，甚至家族史上数到300年都是。可内力却是明明白白的犹太人……

　　艾拉不是历史通，她连中国的朝代年表都背不下来，更不用说德国的。要问她这几年德国历史上会发生什么事她也是一抹黑，可至少她听过希特勒的大名，二战时期德国纳粹疯狂屠杀犹太人的事情只要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所以某天在报纸上读到希特勒的名字时，她万分庆幸史托克‘干净’的身份，作为一个女性，她未来应该不用上战场，还可以抓紧时间谋划逃到国外去。

　　晚上，艾拉在洗漱间刷牙，准备上床睡觉。

　　妹妹安娜走进来，高傲的仰着小脸说：“今晚我送托马斯离开的时候，他吻我了。”

　　小姑娘的脸上有些许雀斑，显得她的皮肤过于白皙，现在也许是太过兴奋的原因，她脸上通红一片，双目闪着光彩，看得出十分激动。

　　艾拉被口水呛了一下，转身问她：“吻的哪里，嘴唇还是脸颊？”

　　小姑娘洋洋得意的说：“当然是嘴唇。”

　　尼玛呀，托马斯那个臭小子吃饭的时候还在对她猛献殷勤，转眼就攻略她妹。小小年纪不学好，一玩就姐妹两，到处惹桃花，跟他爹一个死德性。艾拉撇撇嘴，继续刷牙，顺便表示一下羡慕嫉妒恨，外国小孩真开放，想她上辈子直到大学还没送出初吻呢。

　　“你说我能带胸罩了吗？”安娜小朋友忽然没头没脑的问。

　　艾拉口含牙刷，嘟嘟囔囔的回答：“那你有胸了没有啊？”

　　安娜小朋友挺了挺胸：“稍微有点。”

　　“喔，那还不能。”

　　“那你能带胸罩了吗？”

　　艾拉也一挺胸：“就快了。”

　　“那你说他会向我求婚吗？”安娜的话题跳的很快，也跳的很远。

　　艾拉哼哧哼哧继续刷牙，不再搭理满脸梦幻的小朋友，忽然听到旁边父母房间里传来摔东西和吵架的声音。

　　安娜吓了一跳，急忙凑到艾拉身边，搂住艾拉的腰，怯怯的趴在她怀里。

　　又来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这对夫妇就不能消停会儿吗？艾拉皱着眉头安抚的摸了摸安娜的后背：“没什么，别担心，我们回房间睡觉吧。”

　　路过父母房间的时候，听到从里面传出她们母亲尖刻的声音：“你的那点工资，连面包牛奶都吃不起！”

　　“那你买那些洗头水和化妆品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

　　‘病’了几个月之后，艾拉重新开始上学了。那是一间教会式的公立小学，有几个修女教师。

　　艾拉走进教室的时候，那个穿着修女服，满脸皱纹的修女用冰冷的语调对她说：“大家已经升五年级了，你的功课落后了不少，希望你能努力赶上。”

　　艾拉点了点头，走到了教室后面的座位上。她长得尽管很瘦，可是个头却很高，比同龄的男孩女孩都要高。

　　这一天过的很平静，可是等到上自习的时候，几个男孩子簇拥着走到艾拉身边。为首的是个穿着黑纽绿尼小外衣的男生，他的头发斜着梳到一边，看上去像教堂里唱歌的牧童。袖子卷起，可以看到晒得通红的胳膊和粗糙的手背，一看就是惯常干活的。

　　他有一双闪着骄傲神色的棕色眼眸，用吊儿郎当的语气对艾拉说：“嘿，长颈鹿回学校了，你怎么没去医院治治你的怪病，大个头。”

　　这是班上的一个小霸王，名叫索尔，很喜欢欺负过去的艾拉。叫她傻大个，叫她长颈鹿，说她有怪病。过去的艾拉是个很软弱的小姑娘，总是事后偷偷的哭泣，甚至害怕自己真的长了怪病，因为她比同龄人都高，这让她有些自卑。

　　艾拉满头黑线的看着围了一圈哈哈大笑的小男孩，头疼的说不出话来。

　　索尔又看了看艾拉的饭盒，嘲笑道：“你这个穷鬼又吃土豆，你家难道除了土豆就吃不起别的吗？”

　　其实大部分家庭应该都是这样的，特别父母是工人和农民的，国家赋税太高，一般人的生活非常穷困，天天面包牛奶什么的有点奢望。

　　艾拉模仿小姑娘从前的语气，尖声尖气的说：“谁说我家吃不起别的，是我喜欢吃土豆，你管不着。”

　　这时候老师走进来了，这群小子才迅速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安静的做课前祈祷。

　　可是放学的时候，索尔在一条过道里硬塞给了艾拉两颗牛奶糖，然后团团围住她说，“如果你让我亲一下，明天就再给你带。”

　　艾拉仗着身高，眼疾手快的一把揪住索尔的耳朵：“谢谢你的奶糖了，作为答谢，我就代你父母好好教训教训你。”

　　“长颈鹿，你快放手。”索尔歪着脖子，急得满脸通红。

　　艾拉松开了他的耳朵，索尔立即推了她一把，向反方向跑去，边跑边喊：“你等着！”

　　艾拉回家的时候，正好看到内力从她家走出来。

　　内力看到她愣了一下，转眼摆出温和的笑容跟她打招呼：“艾拉，亲爱的，见到你真愉快。”

　　“内力叔叔，下午好。”艾拉乖巧的说。

　　“我今天……”

　　“再见，内力叔叔。”不等他有什么解释，艾拉径自回家了，心里嘟囔，解释你爷爷，孤男寡女解释个毛。

　　回到家看到了只穿着睡裙的索菲娅，她满脸春情，身上带着一股清新的薄荷味，头发湿漉漉的，似乎刚刚洗过澡。她看到回家的艾拉也愣了一下，笑着说：“宝贝，你回家可真早。今天第一天上学，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很好。”艾拉提着书包走进了房间，没有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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