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名下

　　何团团站在法院门口，手里捏着刚刚领到的紫红证书，庄严的国徽上端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字样，下端三个烫金大字：
　　离婚证。
　　看看手里热乎乎的证，再抬头，目光正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走向路边停着的那辆黑色越野，不看正面也能感受到勃发的怒气从他后背熊熊燃烧着。
　　离婚是他提出来的，很巧的，如果那天他不说，这两个字也会是她的开场白。只是她没有开口的机会，也理所应当的没有理由拒绝。点头应允的一瞬间，她看到对面男人漆黑的眼里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一刻钟前，就在她拿起印章要在离婚协议上盖章的那一刻，一直铁青着脸的他蓦地暴怒。
　　“何团团，你今天签了字，来日里后悔了可别想有后路！”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错愕，觉得或许虽然是他先提出来，可能也说不定是他一时、一时糊……可转念想到那一纸化验单，心里就不在纠结了。
　　安静的盖章，目不斜视的盯着帮他们办理手续的特殊工作人员，因为顾家的家庭背景，他们连离婚手续都要在特别保密的环境里完成。
　　她什么都不要，没有任何财产分割；他也什么都不给，没有任何补偿纠纷。整个手续流程快的何团团在工作人员递来离婚证时，恍惚不已。
　　到最后，她跟他，落得这么个结局，怪可笑的。
　　思及当初他追她南下，耗时一年之久将她变成顾太太的前后种种，都觉得如黄粱一梦。如今感情没了，她做什么都是错，什么陈年旧情都来敲打他们婚姻的大门。
　　红颜未老恩先断，莫不过就是这样的场景和桥段。
　　这两年，她从南到北，唯一收获的，是这张离婚证书。
　　天大地大，她至此便孑然一身了。
　　吸了吸鼻子，天还有些冷，冰凉的空气随着鼻腔进入肺里，她飞快的蹲下身抬起双手捂住脸，一个响亮的喷嚏声在掌心炸开。许是吸进去的空气太过寒冷，埋在双手间的鼻头一酸，莫名的就眼眶氤氲。
　　车子发动的声音传来，就在路边，那嚣张又熟悉的踩油门声音，何团团听了整整两年，可如今在这天寒地冻里，蓦然觉得恍惚不已。
　　缩在外套袖子里的手指冻得发麻，何团团闭着眼蹲着不想动，静静的听到车子离开的声音。车轮滑动的那一刹那，那声低沉浑厚的‘宝贝儿’再也没有响起。原来习惯这东西，这么可怕，在不知不觉中就吞噬了她的生活。而那个人，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她心中的蛊，拔除的时候，疼痛难当。
　　她不知道自己在法院大门外蹲了多久，直到小腿发出抗议直到身侧传来别人的窃窃私语声，她才猛然回过神来。抬眼看了一圈面前，三三两两的人走过，视线时不时的瞄向她，疑惑又同情。
　　大清早的，一身落魄的女子独自蹲在法院门口，埋首掌心终究不会是有什么好事发生的。更何况她手指间还捏着那么晃眼的紫红离婚证，摆明着又一个失婚妇女。
　　何团团微微摇了摇头，想要将围绕不散的寒冷赶走。站起身一阵酸麻袭来，咬牙稳住摇晃的身子，将离婚证收进包里放好后她抬脚朝马路边走去。
　　今天是13号，她的生日，选择这样的日子离婚，顾鹤真是用了心的。
　　何团团一边想着，一边伸脑袋想看看有没有空的的士。很幸运，不远处一辆红色越野后面刚好有辆的士顶端绿灯闪烁着两个字：空车。
　　她招手，的士闪了闪转向灯表示知晓，可不期然的，它前面的红色越野车行到她面前先停下了。何团团皱眉，打算往后走几步。
　　“嫂子？” 身旁的车窗徐徐落下，一道声音飘了出来。
　　何团团扭头，开车的男子系着千鸟格围巾，黑色的磨砂短外套拢着他略瘦的身子，打理过的发丝闲适的随着灌进车窗的冷风浮动着，眼角眉梢都染着温润。
　　“顾鹞？你怎么在这？”
　　顾鹞是顾家的老三，她丈夫……哦不，是前夫，前夫顾鹤的弟弟。
　　何团团扫视了一圈，发现车内只有顾鹞一人，有些莫名其妙。
　　“先上车吧。”顾鹞招呼她，而他车后的出租车师傅按了声喇叭，似乎是在催促何团团。
　　“嫂子，快上车啊。”顾鹞又冲她喊了声，他这嫂子打南方来，是个怕冷的主。平日里，他家二哥可是关怀备至，雪天连地都不让沾的走哪抱哪。虽说现在还没到冬天下雪，但这东北的深秋于南方人而言，也已经够冷的了。
　　何团团想不通，随即给后面的出租车欠了欠身说了声抱歉后乖乖上了顾鹞的车，关上车门的瞬间，被车内的丝丝暖气所惑，将一双冻得通红的手伸向送风口。
　　顾鹞将车窗关好，又伸手将车内的温度调高，最后将自己的围巾和短外套脱了，只穿着浅灰色的菱纹毛衣。
　　车内的温度，对他一个从小生长在北方的男人来说，太高了。
　　“顾鹞，你怎么来这了？”
　　终于将手指的知觉找回来后，何团团抬头看着驾驶座上的男子，开口问道。
　　顾鹞一边开车，一边看倒后镜。
　　“我去上班，刚好经过瞅着你了。”
　　何团团显然不相信，探寻的看着那张年轻的脸。顾家男人的眉眼都好看的紧，顾鹞线条温和的脸上，黑漆漆的眼珠随着车流不停地来回转动着，很是精神。
　　顾鹞和顾鹤五官上有七八分像，但相较他的温润而言，顾鹤面部线条更为冷硬，棱角分明的宛若刀刻。就像他的性子，像一团火，火爆，易怒。可若他愿意，却是能将你疼到心底，让你觉得整日里都是坐在云霄飞车上，昏昏沉沉。
　　甩甩头，何团团不愿再去想那个人，她小小的叹口气，有些无奈。
　　“是顾鹤让你来的么？” 医院在这条路的反方向，顾鹞若是去上班，不会经过这里。
　　顾鹞微微愣了一下，赶紧摇头。
　　“当然没有，我这不是去延陵西路找朋友谈事儿么，正好路过。”
　　他说话的时候，何团团一直盯着他的眼，他浓密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就和顾鹤一样，眼珠子也动来动去。
　　她合上眼，不想拆穿。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不过是徒增烦恼。她此刻只想自己能一直保持想要的心境：无喜无悲。
　　顾鹞见她不再追问，有些松了一口气，余光瞄了一眼副驾的人。
　　“嫂子，你是去美术馆还是回风华里？”
　　何团团半睁个眼，目无焦距的看着前方的车流，熙熙攘攘，车来车往。
　　“美术馆的工作我已经辞了，送我回风华里吧。”
　　“怎么了，准备换工作么？”顾鹞打了个右转灯，随着车速不紧不慢的开口问道。
　　他来接她，何团团觉得他肯定知道自己和顾鹤离婚了，那似乎对顾鹞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不是，我准备回南方了。”
　　顾鹞还想再说点什么，随即想想这是他们夫妻两个人的事，他没有置喙的余地，于是没再说话。一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直到他将车开进风华里停在一幢浅灰色复式房屋前。
　　“谢谢你，顾鹞。”副驾座的人坐起身，道了声谢便推门下车。
　　顾鹞眼看着她要进玻璃门，到底没忍住还是开了口。“嫂子，你哪天走，我给你践个行。”
　　门口的人停住了脚步，站了约莫五六秒才回头。
　　“顾鹞，我跟你哥已经离婚了，”她望着他，微微一笑。“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我走的时候会告诉你的。”她冲他摆摆手，飞快的扭头开门进去，木然的换鞋，摇摇晃晃的爬上楼梯朝卧房走去。
　　卧房里衣帽间的门大开着，里面是她收拾了一半的衣物，而另一侧，整整齐齐的一排排西装和衬衣笔直的挂在那，她慢慢走过去，手指一件件划过。都是上好的高级定制，面料柔软又有质感。再往前，是他的领带，那些安安静静卷着躺在格子里的各色领带。
　　他不爱系领带，但他的工作却约束他必须正装以待，何团团看了眼侧面的全身镜。
　　就是在这面镜子前，每次他坐在高凳上等着她给他打领带时都会抱着她的腰撒娇，他说：“这玩意儿有啥用，每次系完我都觉得自己带了个项圈，还是紧身的，一整天都喘不过气来。”
　　何团团不理他，认认真真的做着手上的事，他就不乐意了，仰着脑袋逗她。
　　“媳妇儿，你亲我一下呗，你看我这么可怜。”
　　何团团皱眉，伸手拍了他一下以示警告，可坐着的人哪里会安分，立刻将她圈的更近些，开始耍流氓。
　　“你不亲我，我可要埋胸了，宝贝儿？”
　　因为离得近，何团团根本没法继续打完领带，只好瞪着那双笑嘻嘻的黑眸，“你是狗呀，天天都要跟我撒娇！”
　　抱她的人挑眉坏笑，“我是狗，但我可不乐意撒娇。”
　　何团团疑惑，看着他。“喔？那你要什么呀？”
　　仰头望着她的人，那双英气的眉眼还在笑，半晌对着何团团无声的做出了口型，何团团顺着他的口型念出来两个字。
　　“要日。”
　　念完才反应过来的何团团柳眉倒竖，立刻扔了手里的领带去扯他的耳朵。“顾鹤你简直，无耻。”
　　顾鹤一边大笑，一边闪躲。“媳妇儿，媳妇儿，疼。狗多可爱啊，你咋能扯狗耳朵呢，你最稀罕狗了不是。”
　　什么无喜无悲，方才她将离婚说出口的一刹那，心突然就揪在了一起。而此时，眼前的一切还一如从前，可那个跟她共同生活过的人，那个在婚礼上宣誓只此一生，钟爱一人的人，彻底的、毫不留恋的将她抛弃了。
　　到头来还是她傻，从来不知时事变迁。
　　镜子前的人跌坐在地毯上，眼泪刷的就奔涌而出，何团团知道自己到极限了，她扯落一件浅灰色衬衣在手里，狠狠地揪起手指，她从来做不到无喜无悲，她从来都脆弱的不堪一击，她从来都……得不到眷顾。
　　愈来愈大的哭声从衣帽间渗出，淹没了大床上震动的手机声，手机屏一直明明灭灭，却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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