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集

　　这是个寒冷的冬日下午。开始下雪了，雪花是颗粒状，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颗粒状的雪花捏不成雪球，所以没有小孩子在这里打雪仗。米莉亚一边想，一边踩着冻硬的鞋底走在石板路上，雪颗粒在她脚底被压扁碾碎。
　　“真寂寞。”她自言自语，“你说是不是，米尔卡？”
　　当然寂寞。镇上的孩子都躲在家里，和妈妈爸爸在一起，在壁炉前柔软的地毯上和小猫或者象棋子玩耍。这么冷的天气，只有冻得连自己到底是叫米尔卡还是米尔维加还是米莉亚都搞不清的米莉亚，这个无家可归的野孩子，才会穿着又薄又破的高筒袜和脏兮兮的短大衣，套着鞋底都快冻掉的小靴子，一个人走在灰星镇落雪的街道上。
　　“没有哪个正常的家长会放自己的孩子在这种天气里出来对不对？”一只灰扑扑的鸟儿停在面前，米莉亚蹲下身，对鸟儿讲话。
　　鸟儿似乎受了惊吓，嘟的一声飞走了。
　　“我就知道，你妈妈也不喜欢这样。”
　　米莉亚直起身来，马上又被寒风逼得缩了回去。
　　“今天真冷啊，米尔维加。”她叹了一口气。

　　真是奇怪，今天下午，灰星镇青石板铺就的窄小街道上，竟然没有第二个人出现。只有米莉亚一个人，拖着脚走来走去，蹲在雪地里写字。
　　也许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吧。
　　米莉亚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又使劲往下揪了揪破旧的呢子褶裙。袜子和裙摆之间露出的那一截皮肤果然还是遮不住。低头看了看袜子膝盖处的补丁，跺跺脚，蹲下来，继续在雪地里写字。
　　Au Revoir——是再见的意思。Bonne nuit——是晚安。Cinquante——这是什么呢？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滚过石板路的声音。嘎达嘎达，骨碌骨碌。
　　Cinquante是什么意思呢？
　　嘎达嘎达。
　　隔壁的老爷爷说cinq是五的意思。那么cinquante也是了？
　　骨碌骨碌。
　　不，不。是十五还是五十？
　　马车停下了。
　　Bon appetit——我写对了吗？
　　那辆马车停在离米莉亚很近的地方。米莉亚没有抬头看，只是从蹲着改成了跪在雪地里，继续看着她写在雪地里的那些她并不全都懂得意思的法语词，思考那个数字究竟是什么。
　　“五十。”
　　米莉亚抬起头，一绺头发落下来挡住了眼睛。透过头发的缝隙，她看到一队穿着蓝色大衣的人从马车上下来，其中一个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说那个数字……是五十。”
　　说话的是个金棕色头发的男人。他身材不高，眉毛很粗，眼睛圆圆的，戴着眼镜。蓝色大衣上的金色纽扣和肩章闪闪发亮，棕色皮靴上却沾满了泥浆。
　　他看着米莉亚，伸手拨开她额上的头发。
　　“你叫什么名字？”
　　米莉亚面无表情——实在不是无礼，只是太冷了，表情都已冻死。
　　“米尔维加，米尔卡，米莉亚，随便你叫什么。”
　　“米尔维加。”男人温柔地喊了她说出的第一个名字。
　　“嗯。”
　　“你可以叫我卡尔。”
　　“卡尔。”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没有家吗？”
　　“没有。”
　　“跟我走吧。”卡尔伸出了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我带你走。”
　　米莉亚没有说话，伸出冻僵的手，放到卡尔的手心里。

　　“你冷吗？”
　　雪越下越大，早已不再是颗粒状，而是完全像字面上所说的“鹅毛大雪”。衣着单薄的米莉亚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裹紧了大衣，却不能阻止寒风灌进裙底。
　　“这个给你。”卡尔摘下手套递给米莉亚，“有点大，不过没关系。”
　　手套上还带着卡尔的体温。米莉亚把它们套在手上，手指长出一截。回头一看，卡尔解开了金色的纽扣，把蓝色大衣敞开了一点。
　　“进来吧，这里暖和。”
　　米莉亚迟疑了一下。
　　“来吧。”

　　蓝色大衣裹着小小的女孩，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很快走出了灰星镇，他们的身影模糊在风雪里。
　　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卡尔和米尔维加。对于灰星镇的人来说，这是件好事，那些有孩子的人家，再也不用担心街头的野孩子米尔维加带坏他们的乖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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