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二]归魂引(异羽)

　　苏清角赶回百草谷时，八月十五已经过去两天了。

　　她没有鲲鹏这类异兽伴于身旁，不可能一日千里，尽管一个月前就从朔阳启程，但紧赶慢赶仍是错过了中秋。

　　“算了，反正师父也不在乎这些，能回来就是好的。”她抬头看了看山谷入口处的雕塑——巨大的石剑插在土中，上书“魂兮归来”四个字。

　　这石碑名为“归魂引”，相传是最早的天罡创始者们立在此处的。

　　百草谷中除了研究机关术的墨者，还有不少守卫山谷的天罡和斩风，而那些征战沙场的将士们坚信，归魂引是指引荒魂的使者，若有朝一日他们兵败身亡马革裹尸，即便相隔万里，流离在塞外的灵魂也能看到石碑，然后荒魂会顺着归魂引的召唤寻到归家的道路，然后安眠于此，化作春风雨露，守护百草谷。

　　苏清角从小生活在百草谷，虽不是天罡，却也相信这些古老的传说，她对着石碑恭恭敬敬的拜了几拜，才迈步走进山谷。

　　眼下已经入秋，加之她进谷时已是傍晚，天色渐暗以后，谷中多多少少有了点寒意，只是苏清角急于赶路，竟走的满头大汗。

　　她一路向南，终于在某山峰的半山处看到一座熟悉的院落，那小院门口吊着一盏四角小灯，温暖的黄色灯光令苏清角松了口气，她整了整肩头的行囊，向那院落走去。

　　推门而入时，苏清角还是吃了一惊。

　　本以为夜色深重，师父早已入睡，不料院中石桌上竟摆着几道菜肴，金黄的月饼堆在另一个盘中，旁边还放着不少时令水果。

　　身穿湖蓝外衫的男子坐在石桌旁，听到响声，忙回头看向院门，见来人是苏清角，不由笑逐颜开。

　　“可算回来了，不枉为师等你几日。”男子开心的站起身来，膝盖上一团黄色的小鸟冷不丁掉在地上，发出不满的“唧唧”叫声。

　　“哎呀，小黄对不住，摔疼了吧？”苏清角看着师父忙不迭的弯腰捡起地上的小鸟，嘴里嘟囔着“待会多给你吃点肉”之类的话，不由有点好笑——师父与这只鲲鹏幼兽相处多年，每每不小心将它摔了碰了，总用“有肉吃”这种哄孩子的话语安慰它，说来倒也稀奇，那鲲鹏每当听到“烤肉”二字，便开心不已，之前磕磕绊绊的小事也就不再计较。

　　苏清角将行囊解下，放在院中的青石地板上，这才上前向男子行礼：“弟子回来的晚了，师父莫怪。”

　　“没关系，”男子摆摆手，笑道，“我收到你的传令偃甲，说是归来途中在新昌附近耽搁了几日——可是当地出了什么事？”

　　苏清角见他关心，便解释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新昌近日下雨，淤积的雨水淹了农田，我看着不忍心，便给当地村民做了个疏导水利的偃甲，适而耽搁了几日行程。”她说着，抬眼看着男子，“师父不怪我误了中秋？”

　　“无妨。”男子摆摆手，“我教你偃术，就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代替我帮助大家过的更好。这种事是偃师该做的，我怎会怪你？”

　　这名蓝衫男子正是当朝第一偃师乐无异，虽说与百年前的谢衣相比，尚算不得古往今来通天彻地，可纵观眼下，却也是当之无愧的偃术第一人。

　　说话间，两人已围着石桌坐了下来，小黄鸟也蹦蹦跳跳的落在桌上，不亦乐乎的在盘中挑着肉吃。

　　苏清角一边吃着月饼，一边陪自家师父赏月——今天是八月十七，月亮已经不那么圆满，好在乐无异并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两人喝酒赏月，倒也开心。

　　“说起来，我听说今年北方干旱，云中六郡降水稀少，方才又听你说新昌大雨，只怕南方各处也好不到哪去。”乐无异忧心的皱了皱眉，“只愿今年不要灾的太厉害，莫要苦了那些百姓。”

　　苏清角知道自己师父向来心善，笑了笑，说道：“没有流言那般严重。我一路南下，云中六郡虽然干旱，但师父早年建在那里的引水偃甲都还好使，虽说取水不若往年便利，但保住些收成还是没问题的。至于南方，年年此时都要降几场大雨，今年也不过是比往年过了那么一两分，涝不着的。”

　　乐无异略微放下心来，却还是有些担忧，苏清角见状忙岔开话题。

　　“师父你不知道，”她换了个欢快的语气，笑道，“回来时我在新昌南边找到一座栖霞山，眼下正是秋天，那满山的红叶倒是十分好看，我本想记录下来带给您，但苍穹之冕没了灵力，我又不知道该怎么续。”苏清角说着，惋惜的摇摇头，“可惜师父您不能亲自去看一看。”

　　乐无异知道徒弟不想自己忧心，便也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说：“我与今上有约，有生之年不得离谷，想要‘亲眼’看看只怕是不可能了，不如阿清你好好学学术法，待有朝一日自己也做个苍穹之冕，为师就什么都能看得到了。”

　　谁知这番话语却引得苏清角伤感起来，眼看着徒弟用一种“师父你好可怜”的眼神看着自己，乐无异不由失笑。

　　“阿清你那是什么表情？”他笑着敲了敲苏清角的额头，“当初阿羽战死，我心灰意冷只想带她回谷。向圣上辞官的是我，提出这等约定的也是我，反正阿羽已经不在了，纵然走遍山河万里，我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倒不如隐居在此，伴她一生一世。”

　　“师父……”看着他故作轻松的笑容，苏清角只觉得心里难过的紧，萦绕于心中好久的问题终于脱口而出，“我听说师父与今上曾为生死之交，为何圣上如此待您？”

　　乐无异闻言一怔，半晌才低头笑道：“生死之交？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算起来，大约已过去二十年了吧？”

　　苏清角本以为他会继续讲下去，可是等了很久也听见下文，不由抬头叫了声“师父？”，却看见自家师父正抬头望着月亮，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怀念和悲伤。

　　苏清角知趣的低头啃月饼，不再说话。

　　关于师父和今上的交情，她听过不少版本，其中最精彩的，莫过于二十多年前，二人曾一同游历山川大河，重组神剑昭明，后又联合天下门派，登流月城，斩断魂草，护天下之大安。

　　再后来，今上登基，自家师父——定国公之子乐无异拜将云麾将军，率兵镇守北方要塞朔阳关。他多次打退北狄的攻势，保民之安宁，国之太平，其威名远扬，令四方蛮夷不敢进犯。

　　可谁知一代名将，最终却落得个“禁于百草谷，终身不得外出”的下场。

　　这样的结局本就令人唏嘘，加之师父又是生性自由不喜拘束之人，有时苏清角想一想便替他难过，却不知乐无异身在其中，又是怎么样的伤感无奈。

　　那晚赏月过后，苏清角乖乖收拾盘子端去厨房，留下乐无异一人坐在院中，手中捧着小黄鸟，有一下没一下的帮它梳理羽毛。

　　小黄懒洋洋的趴在他的手心，没一会就睡了过去。乐无异好笑的戳了戳手中的鲲鹏，只换来它不满的“唧唧”一声。

　　“还真是没心没肺，吃饱了就犯困。”蓝衫的偃师无奈一笑，又不禁叹气道，“又一年中秋过去了，也不知阿羽是入了轮回还是魂兮归来化作雨露。如若不曾离去……”他低下头，声音渐弱，“为何不肯入梦来看看我呢？”

　　偃师抬头望月，眼神中满满的全是哀伤：“阿羽，我好想你……”

　　明月皎皎挂于中空，清冷的光辉照在青石板上，小院中一片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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