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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头,初春涨上来的河水一下一下地舔着我的小锦靴。蜀锦里的缂丝夹衣勒得有些紧。我有点喘不过气来。远处的渡船穿过江雾,越来越靠近淮左的渡口,在一声闷响之后靠岸。逆着熹 微的光线,从船上跳下来一个人,我歪着头抬眼,阴影之中,那个人似乎在笑。
这约莫是我被卖进馆里的最后记忆了。
人牙子提着我站在厢房里,门打开时,妈妈身上浓重的脂粉味涌进来,呛得我打了个喷嚏。妈妈身后的七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甚至比绣花针落在薄薄的官窑瓷面上还清脆几分。
后来我便跟着七晴学舞。馆里琴棋书画之类的才艺并不外传,只有妈妈亲手调|教的嫡系花魁苗子才能有幸学习。然而七晴私底下教我写字,专练颜体。我曾问他为什么要学写字。七晴笑得梨涡旋起,你若有朝一日再不能跳舞了,不是可以写字么?七晴和我在一起三年,在接了个北边来的商客后,得了那脏病。妈妈把他关进废弃的小柴房里,不许任何人探视。后来柴房门开了,七晴也不见了。
由于一直在跳舞,入馆六年我仍保留清倌。那一年的章台花会原本是轮不到我的,只是原来的那个舞花魁崴了脚,才有了我的上场。一曲天魔舞终,最后一个跃起时,我右脚的素绢东珠鞋居然飞了出去,正好落在东席前。全场静得出奇。我吓得立即朝东跪下请罪,连连叩头。只听见有人叫我抬头。我抬起头目光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又似乎有人叫我退下,我于是连忙后退离开。
也就是那一天,我被齐王买下。坊间流传的版本是齐王看上了个绝色娈童,其实不然。唯有章台花会上一个无名的诗人吟道,一握碎莲瓣,半盏盈月轮。从齐王抚摸着我的足脚时我就该记住,这是个只留恋最美的事物的人。
七晴曾讲过卫君和弥子瑕的故事,他说,比色衰而爱弛更常见的,却是腻味。受宠一年后, 我退居齐王府内的西院,成为十几个内宠中普普通通的一员。我以为做这一行的最后也就捞几钱养老罢了。只是这句话并不适用于晚我三年进来的苏藕公子。
苏藕不是倌儿,而是破落世家用作偿债的儿子,因而府里都称他为公子。据府里人称,齐王九年前在淮左布衣游玩时,曾见过苏藕一面。所谓恩宠也不过如此,留在齐王身边,有时侍书有时研墨。每逢聚会,我总能遥遥地看见齐王身边,那个缥青色的窈窕身影。
我和苏藕的接触仅有一次。苏藕经过廊门时,被门上落下的一碗水淋湿了面。当时我去柴房取物正好经过,见其他人大笑着离开,方从袖中取出绢巾递给他。苏藕道谢净脸,看见我望着他发怔的痴样,笑了起来,莹白的耳际泛起桃花般微红。但也只有那么一次直接接触了。苏藕连续受宠两年后,齐王为他解散了整个东西两院。从此齐王府只有一个苏藕。
我抱着那三十两银子在被窝里哭了一夜。我梦见了八岁那年被人牵走的前一夜,家中四处张灯结彩,我抱着阿娘的腿闹着要看灯会。然而第二天,我就独自站在淮左的渡口,低头看着初涨的河水,一下一下地舔着我的小锦靴。
不是没有想过回去,但是身上原来的衣物饰品早已不知去向,更别提能记得回去的路。
循着记忆中江南的景致,我登上了前往维扬的船。烟花三月下扬州。我在一个极偏的半山小茶铺里做起了茶博士,又兼卖字。我想起七晴说过的话,卖字俨然已成了我跳出火坑后重要的谋生之技。茶铺前一片一片的行路人停停走走,回想起从前就像做梦一样,和山雨在记忆里起起伏伏,看不真切。
后来,仿佛一个满牙茶渍的精瘦汉子在铺子里乘凉,挥着手中的草帽,说书般地讲述着齐王如何如何恩宠那个娈童,等说到娈童得痨病死去之时,我怔了。铜壶没有对准瓶口,茶水淋湿了桌面,顺着桌面苍老的纹路流淌。那汉子仍在滔滔说着,说那齐王如何如何伤心如何如何怀念。我满脑却是那个音容宛在的少年。还有记忆深处那几声碎玉般的“芜哥哥”。茶铺的哑巴阿爷见我发怔,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我蓦然回神。那汉子对面的胖大爷也说了起来,说这半月以来山下禁兵入驻,这凌东王怕是保不住了。
凌东王是官家的庶兄,小时就受封凌东王,全无帝位威胁,于是驻留江南。然而凌东王最出名的倒是相貌。据说当年凌东王十六岁前来江南封邑,全城男女老少倾城而出,万人空巷之势,只为一瞻这位皇子被长公主称赞为绝代的风华。凌东王一向安分守己,可现如今却坐谋反诛。
胖大爷话匣一打开是收也收不住。说这凌东王如何如何命运多舛,尤以子嗣为最。凌东王当年迎娶江南望族顾氏之女,生有一儿一女,原本儿女双全乃大喜事。然而小世子在八岁那年元宵后不知所踪,而小郡主好容易长至及笄之年,却又伤寒病殁。那顾氏不堪丧女之痛,不久也离世了。
茶铺中啧啧叹声不断。一个过路的红巾汉子也拭着汗说了几句,又道,据说凌东小世子走失之后,凌东王为寻爱子曾悬赏万两,并说小世子左肩后有一朵桃花模样的胎记,现如今也不知沦落何处了。众人皆叹惋。
物是人非事事休。维扬的烟柳浸润在江波中,一年又一年流到春尽头。
哑巴阿爷做媒,我娶了茶铺旁田寡妇的女儿阿锦,我们有了一个儿子。然而阿锦却在生第二胎时难产死了。连带着我未出生的小女儿。
这一年元宵后的清晨,我抱着儿子怀临离开了茶铺,来到二十年前淮左的渡口。初涨的江水一下一下地舔着我的麻鞋。渡船靠岸的闷响传来,我抬头,船上走下一个人。齐王。齐王逆光注视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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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的真相:皇帝(赵涉)喜欢庶兄凌东王(赵渭),凌东王察觉娶亲,皇帝控制欲太强,找人卖了凌东王世子(赵芜),后又设法害了凌东王女儿(赵蘅)和王妃(顾雨),最后诬陷谋反,将赵渭囚为禁|脔。
赵芜八岁在渡口被卖前遇见叔父齐王(赵淮),一见钟情。赵芜十四岁被赵淮从相公馆买出,但赵淮已不认得他。三年后赵淮喜欢上赵芜小时玩伴苏藕,以为其就是渡口所遇之人,遣散后院。赵芜出王府,在扬州做茶博士,后成婚生子。赵淮后来也知苏藕并非所找之人,但喜爱无妨,两人度过短暂岁月。等到苏藕早夭,赵淮二十年后重游扬州,在渡口终于遇到赵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