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听江

　　子西

　　认识苏克是在四月的时候，那是校园里正疯狂的流行短裤套在厚厚的棉裤外面。
　　北方的四月，潮湿，阴冷。倒吸一口凉气，我并不喜欢这样的季节，就像不喜欢吃药一样简单。
　　苏克就像这个季节一样出现，穿着黑色的风衣，黑色的裤子，黑色的鞋。整个人被同一种颜色笼罩，我从没见过有那一个人对一种颜色这么情有独钟。
　　我的大学坐落在这个北方的城市，两个校区划江而建，我在江南边的老校区，没有古典的亭台水榭，没有幽静的林荫小路，与我想象中的大学相差甚远。
　　穿着单薄的外套，我飞快的从外面冲进寝室楼，刚下完雨，天冷的超乎我的想象，拖着冻疼的两条腿，走进寝室，如果可以，我绝对会选择呆在温暖的琴房。
　　“呦，宝贝，舍得回来了？”三姐坐在床上调侃着“天气不错啊”
　　“是不错，就差没给我血管冻上了”搓着手我自顾自得爬上床钻进被里。
　　“宝贝别生气么，又不是我让你穿这么少的”
　　“算了，今天没精神，不追究你谎报军情之罪”
　　闭上眼睛，我想我应该是很累了，上大学已经半年多了，我对这里的环境还是不习惯。手机扔在枕头边上，既然累了，就要好好的睡一下，睡醒以后的事多的让我头疼。
　　我们整个寝室都是学音乐的，每个人都个性十足，相处起来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莫名其妙的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原来想好好睡一会也这么困难。
　　手机嗡的响了“又是谁啊，都他妈没完没了了呢”
　　“估计是你那追求者吧”三姐猛地插了一句“还真是，穷追不舍啊”
　　“姐姐，你忘了么，我的原则”
　　“是，是，不恋爱……”三姐从床上跳下来，迅速的钻进我的被里“你就这么放不开么”
　　我想叹气，什么都瞒不过去，索性钻进他怀里“姐姐，你是齐天大圣吧，火眼金睛啊”我想这个城市最了解我的人莫过于她了。“不过你可以试试，一棍子把我打失意”
　　“短信说什么了？”
　　“说想见我，问我有没有时间，请我喝咖啡”
　　“拒绝了？”
　　“你说呢？”
　　“果然是答应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骗吃骗喝的机会”
　　露出一个笑容“姐姐，还是你最了解我”
　　“他叫什么？”
　　“苏克”

　　三姐本名叫俞琬，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几乎笑疯了，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麻辣烫里的鱼丸，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形象的名字。在我停下来不笑之后，三姐幽幽的说了一句话我就被秒杀掉了。然后我明白了，这个人，我得罪不起……
　　看看表，十七点五十七，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三分钟，我的心跳猛的快了起来，抓了抓短发“琬琬姐，你真的会陪我”
　　看他点点头，我放心了些，我忽然很想给自己一拳，怎么这么胆小
　　“走吧”
　　我抬头看向俞琬，却发现她想我露出无奈的目光“到点了，你想让人家等多久”
　　“刚才看还有三分中的……”
　　“三分钟过了”说罢便拖着着我向外走，顺便送给我一个威胁的眼神，虽然含义不明确，但是此时如果有任何反抗行为，我就小命难保了

　　事情的发展总是比我想象的简单，却又有突发性，比如说，我没想到我一直信任的三姐居然临时叛变，把我一个人丢给苏克，自己却飞快的闪人，我突然有种交友不慎的感觉。
　　严格的说，我面对陌生人时那种紧张感，强烈的有些让发我头晕目眩，再加上被我无良的三姐仍在一边，我除了紧张还有憎恨的感觉。
　　在心里翻江倒海的挣扎后，我终于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正视在外面等候已久的来人。
　　漆黑一片，这是我初步的印象，至少我还没有见过哪一个人会将黑色贯彻的这么彻底，几乎融在夜色里，还有打理的完全立起来的头发，我想，我窒息了。
　　苏克看见我不做声后，走了过来，大概他没想到他想见的女孩这么普通吧，是失望还是在思索怎么尽快结束这段对话。
　　在我的胡思乱想中，那一团黑色终于开了口：“大小姐，走吧，我们去喝冷饮”
　　“哦”答应了一声，我便跟在他身后。
　　想想他对我的称呼，我很混乱，我全身上下基本上没有长得像个大小姐的地方，衣服很便宜，头发很普通，染烫都没有过，就这样一个不修边幅的人，还有人会这么抬举我，很受不起啊。
　　学校周围的冷饮厅就那么几家，天刚刚下过雨，路上全是水，车一经过溅起的水花总会牵连路上的行人，而我们的目地则需要穿过这条全是水的道路。
　　苏克不知什么时候走在了我左边，我低着头，脑袋里全是不情愿的情绪，这种鬼天气就应该呆在寝室里，真不该随随便答应跟他见面。
　　“你想什么呢？”苏克突然出声“想的真入神啊”
　　条件反射般的抬起头，眼睛瞪得很大，我一时脑子空白一片，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除了抱怨和不满我还能想什么，当然是心里再后悔了。
　　“没什么”我吸了口气，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有点冷啊”

　　四月的夜晚，被雨水洗刷过的建筑物看起来格外泥泞，我一直觉得这个地方看起来就像是个泥潭一样，不知道那一天所有东西就会全被吃掉。
　　冷饮厅的招牌上灯光忽明忽暗的，我突然觉得害怕，前些日子看到一些文章案例忽然就全跳进脑袋里，虽然不够漂亮，但好歹我也是女生，万一被骗了怎么办。
　　想到这，我握了握拳头，准备时刻保持警惕，万一苗头不对，随时逃跑。

　　冷饮厅环境不错，幽暗的灯光，放着慵懒的音乐，这还是我上大学之后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高中毕业我几乎忘记了这种感觉，粘粘的，懒懒的休闲的感觉。
　　要了两杯果汁，我就安静的坐在那里，和不认识的人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我只想好好享受此时闲散的感觉。
　　“卓子西，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他怪声怪气的问道
　　“谁知到了，爸妈取的，我有什么办法”抬起头看向他，正发现一丝诡异的笑挂在他脸上“你的名字不也很奇怪，好好地中国人取个小外国名”
　　看到我反击，他松了口气，毕竟我对他的话题不是一点反应没有，然后我发现，我从没见过像他这么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人。
　　苏克的话多到让我意外的程度，从她的寝室讲到他小时后爸爸是怎么打他，再从他以前女朋友讲到我们都喜欢的游戏，总之天南地北的海扯一通，我根本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暗地里叹了口气，虽然听一个人说话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我现在真的很想回去，毕竟我没有听陌生人啰嗦的习惯。
　　“我觉得现在的你和跟我发信息的女生不太一样”他看着我，吐出这么一句话
　　“恩，我们不是同一个人”
　　“回答正确，这才像你说话的风格”
　　“是么，我本来就这样”
　　“觉得我不够了解你对么？”
　　“那你认为你有多了解我？”
　　“起码我会在见你之前把我要对你说什么都想好，以免冷场
　　“多谢费心”
　　“你和你男朋友没有和好的余地了么？”
　　我看着他，笑了一下“我是单身贵族的进行时和将来时”
　　“话别说得这么肯定，小心砸自己的脚”
　　“无所谓啊，反正话又不是石头，砸一下也不疼”
　　“真是嚣张啊”
　　不得不承认，我面对的这个男生嘴巴要比我想象的厉害，眼神又游离了，思绪又不知道飘到哪去了，我只知道我根本没听进去眼前这个人说的话，一个字也没有。
　　外套突然震了一下，条件反射般的抓起口袋里的手机，没良心的三姐的电话，响的还真是时候。
　　“喂，姐姐，舍得花时间打听我情况了”几乎咬牙切齿的说完这番话“您还真是关心爱护我啊”
　　“那你看看，姐姐我哪能忘了你啊”听着她憋笑的声音，我的恨意更加浓烈了
　　“水房的干活，去不？”
　　“你这人真狗，好事想不着我，干活一次也没拉下过我”
　　“那可是呗，看看我多爱你”
　　“去死，好好等着我吧”
　　收起电话，看向坐在我对面的苏克“不好意思。我三姐找我去打水，我得走了”虽然心里没有什么愧疚，出于礼貌我还是客气了一下，就算是不熟悉的人，也要留一个好印象。
　　“恩，那我陪你一起去”
　　“好吧”

　　寝室的阴冷出乎的我的想象，这是我在大学度过的第一个春天，最冷的春天，学校很没有良心的在气温零下的夜晚停掉了我们的暖气，破败的寝室，虽然我不想用破败这个词来形容，但是也确实找不到有什么词语更加恰当。
　　窗户腐朽的几乎要生出植物，风则顺着缝隙钻进来，声音像哨子一样，叫的人心烦意乱。
　　我窝在被子里，看着手机屏幕，翻着以前的照片，温馨的令人头疼。
　　“宝贝，我回来啦”
　　探出头去，看见老七拎着大包小裹，拉家带口的冲进门。
　　“你那宝贝儿子就让你那么糟蹋啊，我要是他早就离家出走了”我出声应了一句“周扒皮小姐”
　　“去死吧，就你不会说话”
　　“是是，别人也不搭理你啊，我在不理你你不更可怜，周言同志”周言和我算得上是青梅之交，我们相处的时间最长，所以最了解彼此的脾气“回来的够晚啊”
　　“亲爱的”她叫了我一声，扔给我一袋糖果“给你带的，有点事说”说罢她趴在我床边，声音放到只有我能听得见“我哥都跟我说了，你们彻底分了”
　　我笑了一下“你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啊，我好像没和你哥在一起过吧，况且我也不想当你嫂子。”
　　“别岔话题，那不是我的哥朋友么”周言拽拽我衣服“你怎么舍得啊，一点不后悔么”
　　我侧过身看着她的眼睛，然后微微叹了口气“我不后悔的，记得去年平安夜么，你还像想那天的事再来一次么，从那件事后我就明白了，有些是强求不来。”
　　我看见周言低下头去，低低的我说“我懂了”
　　我理了理凌乱的思绪，有些事发生了就永远没有回还的余地了，去年的平安夜，也许是我这辈子度过最糟的一天了。
　　手机突然震了两下，有短信，两条。
　　：大小姐，明天有雨，注意保暖，一起吃个早餐怎么样啊~署名是苏克
　　：卓卓，睡觉了么，我很想你。是那个我早已删掉的号码。
　　人终究是趋利避害的生物，拿起手机迅速回了信息，有人愿意让我蹭饭，我也不必客气，能不伤心才是真理。
　　闭起眼睛，梦里重叠着真实与欺骗，我则背着他们，向另一边走去。

　　寝室是个大熔炉，大家在一起过着散漫的生活，难得我早起，于是买早饭的重担便全部推给了我
　　“你们这帮人，太没有社会主义同胞爱了，居然把这么重的活推给我，党中央会制裁你们的”我坐在凳子上抗议，迟迟不肯下楼。
　　二姐（住我对床，大名何晴）掀起自己床上的帘，睡眼朦胧的看向我“西啊，让你带东西就算便宜你了，再不走把你赛坑里”
　　“坑可一宿没吃东西了，你看他如饥似渴的样子”老五也起来插了一脚
　　“四姐啊啊，你可小心点啊，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寝室最小的也爬起来对我进行一致的威胁。
　　我笑呵呵的在寝室里走了一圈，除了没回来的老六，所有人都醒了，只不过有的人在玩手机，有的人好在继续装死而已。
　　“既然同志们都起床了，那么，早饭就自己解决吧，不要压迫我这无产阶级劳动人民”说完跑出大门，站在窗户外面大喊“就这么定了啊，同志们辛苦啊”然后裤袋里震了一下，“西葫芦鸡蛋，半屉”
　　我就知道，愈婉就算装死装得很成功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让我帮他跑腿。

　　早早的出门晒晒太阳也不错，虽然天气还是凉凉的。
　　苏克还是一样，穿着黑色的衣服，脸上却是干干净净的，我才注意到这个男孩子有一张秀气的脸。细长的眼睛隐藏在眼镜后面。
　　“早啊”
　　“早”看着他从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来，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心里蔓延
　　“吃什么啊”
　　“西街有家凉皮不错啊，要不要去尝尝”
　　“走吧”
　　简短的对话，苏克的眼睛里始终带着笑，很灿烂，很温柔是我在另一个人眼里永远看不到的。
　　西街的小吃摊在早上不会出现。所有人都了解，这个地方早起的人不多，我们就并肩走在街上。一路上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就以沉默贯穿始终。
　　“大小姐，吃完饭你要去哪？”
　　“琴房，练琴”
　　“我陪你吧，我也会弹古筝，七级”
　　“长得不像啊”听他这么说我眯起眼睛看着他“小身板还没琴宽呢”
　　苏克笑了一下，回击道“是么，总比没有琴高的人好啊”
　　瞪了他一眼，我便钻进卖凉皮的店子里，迅速结束了我的早饭。

　　练琴对我我们学专业的人来说是必修课，我们可以对着自己的乐器七个小时不吃不喝不说话，或者十三个小时练到自己都不知道手指头是不是还有知觉。
　　至少我是可以为了让自己没空思考而练琴练到疯。
　　从进琴房开始我就保持沉默，像机器一样操纵总自己的手指头，除了偶尔回头看看苏克什么表情。
　　我知道她始终在看着我，事实上被人这样盯着感觉很不好，我几乎感觉到我的僵硬，再加上频繁的出错，干脆停下弹琴，回头看着他。
　　苏克的眼睛细长细长的，轻轻的向下顺着，很漂亮。我回过头的时候他把下巴枕在掌心里，另一只手在敲打凳子的边缘。
　　“很无聊是么？”我问，实际上我也觉得无聊
　　“还行”他答道“就是有点累”
　　我看着他，对他会弹琴这个说法始终持不相信的态度“要不你来练会？”
　　话刚说出口，我就有些后悔，虽然我的琴不是出自于名家，也不怎么值钱，但是好歹也跟了我将近十年，万一被他拆了，我还不心疼死。
　　苏克莫名的站了起来，向我弯了一个九十度，“下面由中国著名乐器演奏大师苏克先生为您演奏”说完便像模像样的做到了我的位置上。
　　我不知道该对他做什么评价，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发展出乎我的意料，比如苏克弹完一连串音符后那个令我措手不及的吻，以及我迟钝纠结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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