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夜，灯火阑珊

　　我原以为爱情总是自私的，自私得刻薄。却不曾想我会因为爱情有了那般心肠，刻骨柔情。很多年后，在某个难以入眠的午夜苏小染忆起当年的爱情时这样评价着彼时的自己和爱情。
　　现在的生活平静安稳，没有富贵荣华却也丰衣足食，他虽没有万贯家财，却对苏小染极尽呵护，有求必应，尽管苏小染并不是他的妻。他是个老实人，这句在当今世上带着贬义色彩的话，在他身上却很受用，他虽身在此城，却不懂这城的百转千回间的尔虞我诈。他是个老实人，从来只会顺着苏小染的倔强易怒，微笑着收下苏小染给的一切，有时就连苏小染也不忍看他的遍体鳞伤。苏小染也想过就这样一起生活下去吧，可又深知自己对他没有爱情，就算有自己恐怕也受不起他的一片深情。他或许知道自己只是苏小染过渡的一弯桥，可他依然微笑、深爱，因为苏小染于他重于生命，或者说苏小染就是他的性命。这一点，当苏小染还站在那人身边时他就笃信着。那时的他只能偷偷仰望，尽管现在他的脖颈在他望向苏小染时依旧保持那时的弧度，可苏小染现在身边的人是他，这已足够，就算心里不是。
　　彻夜的失眠让苏小染头疼欲裂，林木早早便来到苏小染家中，帮她兑了一杯蜂蜜水，轻放于床头：“要不今天我不去上班了，你一人在家我不放心。”“不用，不是说了不用每天过来么，你上班去吧。”苏小染不愿多说转过身去。“哎，这几年，你这失眠就是不见好。”林木忧心的念叨，“还不走！”苏小染的一声喝斥让林木惊觉自己说错话了，悻悻说道：“以后早上我就不来了，影响你休息，那我走了，快睡吧。”是啊，这几年…….唉…….
　　随着林木轻微的合门声苏小染转过头，看着床头安静的蜂蜜水，淡淡的黄色融在晨光里，苏小染出神的盯着水杯，眼神却穿过那杯淡黄顺着光亮望向天空，你在那里好吗？回来吧，我日日夜夜不愿闭上疲倦的双眼只是害怕某事某刻错过回来的你，错过你同样疲倦的魂灵，就算我已不能在奔跑着扑进你温柔的怀……
　　带着这份执念，苏小染沉沉睡去……
　　快走，走啊！染，这一次我没法护你周全了。男子挣扎着叫喊，却挣不开身上的绳索，苏小染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恐惧，不是为了自己命悬一线，而是因为不能护她周全。我不！我不走，天佑！一声声撕心裂肺，漫天火光染红了苏小染的眼，像鲜血一样将两人浸沉、四分五裂……只剩下男子无奈的叹息，你个傻女人，苏小染释然，嗯，我很高兴，陪着你、一起。
　　苏小染额上附了惊惧的汗，在梦里挣扎，床边的轮椅发着幽冷的光，天佑……
　　那一场火带走了他的生命，带走了她的爱情，以及自由奔跑的权利，甚至行走都很困难。苏小染经常在想为什么活着的是自己，是不是自己太平凡而那人太美好，美好得连上天也对其垂涎，而平凡的自己只是经历了命运的一个玩笑，因为那时的她太幸福，拥有的太多，所以便被轻易夺取，自己的双腿只是苏小染为幸福时光缴纳的利息罢了。于是生命便只剩下难捱的光阴和蚀骨的思念。
　　苏小染的生命除了痛和思念还有愧疚，对林木的愧疚和怜悯，不深不浅，已足以维系她和林木如今这般微妙却不愉悦的关系。苏小染并非不知林木对自己的好，可是面对林木时心底唯有那压不住的怒意、甚至嫌恶。那份在微薄与浓重之间游离的愧疚也只有在独处时才会滋生于心头，悄悄蔓延，却又在触及那段回忆时荡然无存，消失殆尽，竟可以不留一丝痕迹。或许苏小染原本的性子就是凉薄的，只是曾经有个男人温暖了她，掩住了她的冷漠。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现在的每个日夜，每分每秒都足够苏小染认清自己，曾经自恃甚高的她如今也只不过是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照顾的残疾人。当年她是那般明媚鲜活的女子啊，张扬着青春，笑靥如花……而如今她的花瓣伴随着鲜血和泪水被狠狠撕碎，只留下枯萎的花蕊，一颗破碎的琉璃心。
　　苏小染对于林木的感情也仅仅止步于愧疚和怜悯，却不感激，甚至夹杂着憎恨，是他让自己独自苟活在这不堪的世上，再也无法和靳天佑相互温暖，相互呵护。就算林木一门心思的照顾了自己三年，为了方便照顾她搬到苏小染楼上，可苏小染仍旧不屑，她深知林木对于自己的爱情也夹杂着怜悯，偏就是这怜悯激怒了苏小染，所以她不屑以至于愤怒。
　　沉浸在梦中的苏小染眉头痛苦的皱起，像是永不流淌平复的涟漪。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开了，苏小染本就清浅的睡眠又被这轻微的响声惊醒。不会是林木，现在他应该还在上班，那会是谁？苏小染撑起身子斜靠在床上思酌着。卧室的门被推开，“睡了吗？”门口的女子逆光而立，缓缓踱进室内，苏小染这才看清了来人，坐起身来：“你怎么来了？”女子巧笑怡倩，坐到床边。苏小染只看着她，不在说话。女子见此便觉无趣：“好啦，你丫真是，假装高兴一下会死啊，”说着把钥匙扔在床头柜子上：“我来的路上正好遇见林木了，怎么的？又失眠了？”青裳容眉间尽是关切，“没事，早习惯了，可能是无聊催的，你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大忙人。”苏小染唇角勾起难得的弧度，“呦喂，从你苏姑娘嘴里说这话怎么那么别扭呢。”青裳容笑着抬手拍了拍苏小染的额头，苏小染并不躲闪，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苏小染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那个人恐怕就只有眼前这个拥有美丽笑容的女子了。“说吧，青儿，咱这候着呢，说说吧，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给咱逗逗乐子。”苏小染喜欢青儿这个小女子，只因青儿对她的关心和林木不同，林木对她的好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苏小染有关疼痛，有关残疾的事实，而青儿只是想起时才来陪陪她，相处时也不会那般谨慎小心，青儿的大大咧咧的笑容让苏小染觉得轻松。“你说你丫吧，嘴咋怎么不积德呢，”青儿狠狠瞪了苏小染一眼，还是没能藏住眼里的落寞：“你说老娘我哪儿不好了，楚景亮那孙子咋就那么不惜福呢。那孙子竟然在外面勾搭了个小妖精。”恨恨的表情，可眸中的牵挂不舍暴露无遗。“不会吧？”苏小染惊诧，当年他们那群人到最后只有这一对走到了一起，一度让人羡慕的要死。就因为这个，青儿好久都没来找苏小染，她怕碰到苏小染的伤处，就算那里早已伤的让苏小染忘了痛，可还是有那么一些人毅然决然的在保护着，比如林木，比如青儿……“怎么不会，那妖精都四十几了啊！那孙子真他妈一怂人，你说你找不到年轻貌美的就别学人家搞外遇啊，找这么一阿姨算怎么回事啊，丢人丢到他姥家了都。”青儿说着便红了眼圈，某种不明液体在眼眶里迟迟不肯溢出。苏小染想要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沉默，伸手把林木早上兑好的蜂蜜水端给青儿。青儿红着眼接过水杯，狠狠地灌了几口，怕是把这水当做解愁的二锅头了，“你这娘们还有良心不？我一婚变的女人，你就拿这忽悠我。”说完把杯子重重放下。“你可就知足吧，这还是我省下来给你的呢。”苏小染笑着撑起身子，娴熟的往床边的轮椅挪去：“走，带我出去开个荤吧，唐僧姐姐。”闻言，青儿立即不干了，双手叉腰，那架势活脱脱就是鲁迅笔下那‘圆规’的活体样本：“你也气我是不是，我怎么唠叨了，要不是看你一弱势群体，我缴了你这小坦克！”青儿说着把轮椅往苏小染身边移了移。“可别介。我现在离了什么都能行，就是不能没有它。”苏小染坐上了轮椅，脸上染起一片红晕，尽管早已习惯，可自己坐上轮椅还是让苏小染吃力不已，为此苏小染一度怀疑是否是自己太胖了，殊不知自从三年前苏小染就一直瘦的让人心疼，倒不是林木照顾不周，只是她实在没有食欲。“不是能走了吗？”青儿复坐于床边，阳光越发明亮了，“嗯，是能走几步了，可走几米就站不住了，呵呵，怪丢人的吧，活了二十几年算白搭了，现在连刚从娘胎里蹦出的娃娃都不如。”苏小染低头理了理衣衫，轻颤的睫毛出卖了她的伤怀，可就算藏不住，苏小染也不愿青儿见到自己的难过，她不愿让身边的人一起背负这份沉重，她转动轮椅移向卫生间梳洗。“那有什么，那不正说明你丫纯洁么？这几年你就当是又在你娘肚子里转了一圈，从头开始嘛，多少人相求这样的机会还得不来呢。”青儿的声音穿过洗手间的门落在苏小染耳畔。“你少贫了。”苏小染说完便埋头漱洗，哗哗的水声没能盖住她的低喃，要是那样就好了。
　　是那样就好了，可以那样就好了，从头开始？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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