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天只亲到了你的侧脸

　　如果现在有人问说，诶，你觉得李昭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概形容大多数会是温润，聪明，有灵气儿，偶尔也会有恶趣味，但是其实对很多事情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又或者是性格偏冷但内心很温暖，说不上冷漠还是热情，但不让人讨厌。
　　几句话下来，这一类人的形象大概就已经在听者的脑海里成型了。然后怀着这样的脑补，打听过他的人再去跟他接触之后，总是会觉得……好像哪里有那么一点违和。
　　说不上来吧，就是感觉这个人没有所听说的那么简单，却也同样没有所看到的那么复杂。
　　白话一点不矫情，就是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和他的性格有点不相符合。
　　偶尔间，李昭眼里一闪而过的阴沉会让人觉得心里一跳。
　　就好像一串很轻柔淡雅的音符正飘着，突然夹杂了一记沉重的低音。那一记低音太过真实了，会让人的第六感警报尖啸，告诉你其实这一瞬间的东西才是这个人最真实的部分。
　　但你平时丁丁点都看不到。
　　于是就难免一阵骨寒。

　　第一章高一上学期
　　高中入学报到的那一天，李昭因为走到一半才发现录取通知书没有拿而差点迟到了。
　　中考之后的假期，他们家才刚刚搬到这个城市。
　　所以这一群一群的学生里，他一个都不认识。
　　北方城市的九月一号热起来非常蛋疼。头顶上就是标标准准的烈日当空，烤的柏油马路表面一层的空气都是扭曲颤动的。李昭尽管一身短袖短裤也已经湿了大片，衣服的后背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很怂，弄得他站在几个花枝招展裙摆飞扬的小姑娘旁边的时候心里一直在发虚。
　　第一印象很重要的好吗！
　　李昭只能强作镇定，期间还很礼貌地给一个背着大书包的女生让了个凳子坐，然后就站在那儿纠结第一印象的问题，因为全然陌生的环境而不安着——即使他并未表现出来。旁边一个男生碰到了初中同学在聊天，这边一个女孩子拦住了从走廊路过的高儿学长亲切地叫哥哥。
　　然而他谁都不认识。
　　就算他再聪明，心思再成熟，当时也不过十四岁，能理智的认识到自己的不安是正常的，并去克制它，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李昭一边慢慢蹭到一个座位坐下等着这个班的新同学和班主任，一边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周围的同学们。偶尔他跟别人目光对视的时候相视一笑算打招呼，正准备自我介绍顺带问名字，那位兄弟就已经跟旁边的初中校友继续热火朝天地聊了。
　　在原来城市的初中被人簇拥惯了，说现在自己没有不适应那就纯粹是胡扯。
　　“同学你好，请问我可以做这里吗？”
　　因为在走神，所以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李昭根本没有考虑直接就答了可以。等那个男生坐下来了，他环视一周才意识到，果然，几乎所有人都拉了自己认识的人坐同桌了，就只有自己旁边的座位还空着。
　　当然另一个原因就是那个男生确实来的挺晚的。如果按李昭后来的心思大概早就从这一点大致推断出来了新同桌的一些性格，只不过那会儿，他真的没想那么多。
　　“嗯……那个，同学你好，我叫汝信。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啊？”大概是第一次被这么搭讪目的光明正大地打招呼，李昭压根就是处在一种本能的状态里回答了自己的名字，“啊，我叫李昭。日字旁昭。”
　　“哦，那你初中是哪里的啊？”
　　“我初中不是这边的，是S市的。”
　　“哦，这样……”汝信同学因为李昭同学的回答感到略苦手，因为根本找不到接话下去的话头。
　　就是想认识个新同学他容易吗！自己这么奇葩的名字都先自爆出来准备当话题了，结果直接被对方顺顺滑滑地无视了过去。
　　“那，那个……那你在这边有什么同学啊亲戚之类的吗？”
　　“没同学。我们家七月份刚搬过来。”
　　“哦……那个，搬家过来是因为什么呢？父母工作调动吗？”
　　“嗯，我爸调过来了。”
　　“刚搬过来还适应吗？”
　　“还好。”
　　汝信卡住了，在这么问下去就只能问家庭情况父母工作之类的了，好像问这些问题有些不礼貌的样子。
　　然后俩人就冷场了半分钟之久，背景音是周围热火朝天的谈话声。
　　半分钟之前李昭还在努力地回神，把之前那种问啥说啥的慢半拍状态给切换掉。半分钟之后，李昭成功找回智商，但也因此开始觉得这种俩人谁都不说话的局面非常尴尬。
　　不过好在汝信很快重拾信心，扭过头来继续问。
　　“那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被问的人很高兴自己终于能在意识到对方在问什么的情况下回答问题了，所以一下子没刹住车：“爱好啊……我的爱好很多的啊！平时喜欢看科幻电影，听听摇滚乐。还喜欢看小说，偶尔也会写一写。啊还有我特别喜欢化学！有一次我自己在家做实验结果把我们家的桌子溶出来了一个洞，被我妈骂了两个星期。不过后来我还是偷偷在学校实验室做实验啊，或者跟老师申请实验药品拿回家玩。对了，我们小区门口卖假牛奶的还是我查出来的呢……”
　　李昭看对面男生的眼神好像有那么一点游离，才突然惊醒一样意识到自己大概说了半天别人压根不感兴趣的东西，于是赶忙改口，试图找一点共同爱好。
　　“……另外，其实我平时不怎么喜欢体育赛事什么的……不过平时会看看羽毛球，另外还有F1——”
　　汝信的眼睛亮了。
　　“——嗯我大概是两三年前开始看的吧。”
　　“能问问你喜欢哪个车手吗？”
　　李昭很得体地笑了笑，心里其实有点害怕触到对方的逆鳞。
　　你说万一自己喜欢的车手正好是对方本命的死对头呢？
　　“我比较喜欢莱科宁。”
　　“啊！”汝信叫了一声，“我也超喜欢他！”
　　好了，跑位成功。
　　然后两人就也热火朝天地聊起来最近的一场分站赛，怎么怎么下了暴雨，谁跟谁撞在一起出了事故。大概因为在这个地域看赛车的人挺少的，周围的朋友天天都是NBA世界杯偶尔网球公开赛，所以两个人瞬间就觉得亲近了不少。
　　一直到迟到的班主任都出现了并且讲完了话，李昭才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瞪着双眼问汝信他的名字怎么写，然后在汝信满脸的低气压下还是没忍住捶着桌子笑了起来。
　　他聪明起来倒是挺聪明，但偶尔傻起来，那反射弧也是长得无力吐槽。
　　比如，一直到很多年之后，他才在某一个很平凡的瞬间突然虎躯一震意识到，原来开学第一天就碰上汝信这个学号只跟他差了一位的人，两人都喜欢F1，本命是同一个车手，之后分到同一个寝室，都有点傲气，性格不同但三观神吻合，脾气其实都不好却能融洽地相处到一起——这是一种怎样的缘分。
　　能和这个人相识……
　　那是一种怎样的缘分。

　　数学课，汝信又睡了。
　　李昭想了想，开始玩手机。
　　也不知道这家伙天天晚上都在干什么，迟到频率0.8，然后在一脸困死人的表情中睡一上午。
　　刚开始不了解情况的李昭还叫过汝信几次，说别睡了起来听课吧，结果直接被炸了毛的汝信骂了一句我操之后一脚从椅子上踹了下去。
　　从那以后，李昭真的就没再敢打扰过汝大爷睡觉。
　　数学老师奇怪的口音非常催眠，其实他也理解。尤其是偶尔一回头看见汝信睡得无比享受的脸就会觉得自己叫醒别人真的就是种罪过。汝信的脸有点婴儿肥，所以很软，嘴唇的颜色有点深，所以目测身体并不是很好。人不算很瘦，但确确实实不是健康体魄，因为大多数门面都是实打实的脂肪硬撑起来的。
　　总体来说，是清秀、顺眼、有才气、审美奇好的一个人。
　　下课铃一打，汝信就醒了。李昭默默地收了手机看是做数学作业，但是刚要提笔写就发现光线被挡住了大半。
　　“让我过去。”
　　汝信坐在里侧，所以出去要李昭给他让。现在刚睡醒，左边侧脸还有睡觉压出来的一片红印，阴着个脸，语调平平。
　　“快点。”
　　李昭赶忙收了视线站起来杵在一侧把汝大爷让了过去。
　　其实汝大爷不是因为刚睡醒才脾气不好的，而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开学两个月之后渐渐地就不给李昭好脸色看了。平时就是拿眼斜着他，口气也不好。但是有时候又会突然地笑得很开心拉着李昭聊天，眉飞色舞的。
　　只是，李昭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下意识地去迎合汝信一样。这并不是他一贯会做的事情，但在汝信这儿例外的很彻底。
　　中饭晚饭都是上赶着跟着汝信要一起吃，下课的时候如果对方没在睡觉的话会找话题聊天。慢慢的对这个人的了解多了，李昭的迎合就会下意识地更多一分。
　　他知道，汝信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并且有自己很固执的一套原则，对不亲近的人总是很好，对亲近的人态度不一。他很多时候都在安慰自己，至少汝信面对自己的时候不是一套应付人的笑脸，这就够了。
　　现在想想，他那会儿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知足什么。
　　数学课之后是大课间，李昭自己坐在那儿，旁边的位置空着，看起来有点落寞。
　　汝信在快上课的时候回来了，突然就切回了那种眉开眼笑的模式，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数码相机，拉着李昭给他看自己刚跑到楼下拍的银杏叶子。——焦距调的很完美，取景也很棒。
　　“咱们楼下银杏真的挺好看的。你看看，真的是金黄色，叶边还有一线的血红，看着就跟……浸上去的一样。”
　　背景是灰色的天空。
　　李昭心里忽然一动，冲着汝信笑得不能更温柔：“嗯，真的特好看。”
　　汝信听完就很开心地抿着嘴笑了半节课。
　　笑容不大，但是眼角都看得见笑出来的褶皱了。
　　那么灰暗的天，有了银杏叶子好像也一下子就不再难看了。——这就是汝信眼里的世界。看相机里的照片的时候，李昭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翻腾开了。原来自己从来没发现银杏叶子黄到了头是浸了血一样的红，也从来没发现过灰色的污染了的天也能是如此完美的背景。
　　金杏叶边浸血，染点烟色天。
　　李昭那会还仅仅是知道，汝信对于自己来说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人，非常非常有吸引力。
　　他那会的字还写得并不好看，喜欢西方文化多于中国文化。
　　他那会还仅仅是欣赏汝信，欣赏而已。
　　好吧，至多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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