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奇遇记

作者:何文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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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夏日午后,毛乐美困顿中听到窗外传来奇怪的声音,走过去打开窗户一看,同桌陆简淑在楼下向她招手。

      “上来呀。”她朝楼下喊。

      对方比了个嘘的手势,继续招手让她下来。

      毛乐美看了眼外头刺眼的大太阳,叹口气汲着拖鞋下楼,见面就问:“干嘛不上来?”

      陆简淑不答反问:“你妈在家?”

      毛乐美更奇怪了,“在啊,我妈你又不是不熟,干嘛不上来?热死了。”她拖着陆简淑躲进一楼楼道,楼道阴凉的空气让浑身毛孔骤然放松下来。

      陆简淑欲言又止:“……我有事跟你说。”

      “哦。”了解,是有“要瞒着父母的事”要说,不过眼前晃动的东西实在太乍眼了,“什么时候买的帽子?看起来头好大。”

      陆简淑反射性按住头顶,“刚买的。”她拉着毛乐美更深入楼道,一直躲到有点阴暗的楼梯背面。

      “什么事呀?”

      “我跟你说……不要告诉别人哦。”

      “嗯,不会告诉别人。”毛乐美向来很讲义气,更何况对方是她的同桌、死党、借她抄作业、考试给她看、帮她骗老师的好姐妹。

      陆简淑却继续犹豫。

      看来是件大事,毛乐美不由猜测起来。

      成绩?明天是回学校拿成绩单的日子,难道这次期末考没考好?可是以陆简淑一贯的好成绩,就算考砸一次,也不会影响下半年的文理分班啊。

      父母?陆简淑的父母是自己办厂的有钱人,前两天出国去了,很放心地让即将放暑假的女儿住到外婆家去,这些都是陆简淑考试前告诉她的,难道是失踪?外遇?离婚?破产?

      感情?难道是哪个男生向陆简淑告白?还是陆简淑向哪个男生告白?前者可疑人选太多,后者可疑人选皆无。

      高二女生毛乐美眼中的世界,就是由成绩、父母和无限YY的剧情构成的,所以她猜来猜去……最后想到的是最近迷上的偶像剧。

      “到底什么事?”她已经倾向于“某个男生告白”了,并做好准备拿出看言情小说和偶像剧的全部心得来出谋划策。

      陆简淑两只手捧住帽子,再次确认:“谁也不能说哦。”

      “嗯,不说。”

      于是陆简淑四下环视后,悄悄掀起帽子一角,“你看。”

      “什么东西?”毛乐美忘掉了所有不靠谱的猜测,在昏暗的楼道角落里眯眼仔细凝视,“看不清楚,不能拿掉吗?”

      再次确认四下无人后,陆简淑一鼓作气将帽子摘了下来。

      “新买的头箍?”望着对方头顶上两只米老鼠耳朵,毛乐美有点失望,还以为什么神秘东西呢,这种COS头箍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校门口就有卖啊,兔子耳朵、猫耳朵都有,虽然不能戴去学校,但因为不贵,很多女生都有买回去玩。

      “……不是头箍。”

      嗯?毛乐美怀疑地伸手摸摸,温温的,有层软软的细毛,捏捏,抖了一下……抖了一下?!

      吓得飞快缩回手,毛乐美瞪大眼,“到、到底什么东西?”

      陆简淑回以更加惊恐的声音:“我、我也不知道,昨天长出来的。”

      仿佛是豁出去了,她一鼓作气掀起裙子,转身拉起一根细长的尾巴,“这个是前天长出来的。”

      毛乐美这才注意到同桌今天穿的裙子有点长,她吞吞口水,伸手摸摸那根尾巴,也是温温的覆着细绒毛。

      不是故意装个假东西来捉弄自己吧?毛乐美推推眼镜,大胆地朝耳朵伸出手——

      捏!

      耳朵大幅度地抖了两抖,它的主人说:“痒。”

      这是真的。

      好吧,应该把米字去掉。

      “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毛乐美倒不害怕,高二的小女生脑子里一半是书本知识,一半是各种YY小说和YY剧,所以……

      “要不要我陪你去医院?”

      “不要。”

      也对,根据科幻小说,会被抓起来研究解剖。

      “要不要打电话给你爸妈?”

      “不要。”

      也对,根据偶像剧,会被父母从此抛弃,说不定还会揭露什么可怕的“十七年前”。

      楼上传来脚步声。

      “有人来了!”两人躲到楼梯背面的最角落,大气也不敢喘。

      脚步声下了楼,嘭地一声是撑伞的声音,毛乐美探了探头,回头道:“是我妈,上班去了。去我家吧,现在没人了。”

      陆简淑点点头,不忘戴上帽子。

      尽管楼道空空荡荡,两人依旧蹑手蹑脚做贼似地上了楼,开门,进屋。

      清凉的吊扇下,两人瘫在沙发上舒服地叹了口气,遇到惊悚事件的压力似乎也随风而去。

      “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会长这么奇怪的东西?”毛乐美烦恼地摸摸奇怪的耳朵又摸摸奇怪的尾巴,捏捏奇怪的耳朵又捏捏奇怪的尾巴,挠挠奇怪的耳朵又挠挠奇怪的尾巴……

      好、萌、哦~

      “我也不知道。”耳朵和尾巴的主人才是真的烦恼,她摸摸腮帮子,“而且,这里也有点痒,刚长耳朵的时候也是头顶有点痒,可能明天就长出胡子了。”

      “让我看看。”毛乐美凑过去,眼镜片差点贴到对方脸上,却只看到比一般小女生白皙红嫩的脸皮。

      “如果我真的变成了一只老鼠,怎么办?”

      “这个……”

      陆简淑绝望地道:“如果我真的变成一只老鼠,谁也不知道那是我,然后会被猫吃掉,被汽车压死……”

      她说的是以前校门口一只被车轮压成饼饼的老鼠,学校每个人都围观过,毛乐美了解地点头,认可这种担心。

      表现义气的时候到了!

      “我来养你。”

      “可是我都变成老鼠了,你能认出来吗?”

      “嗯……不会讲话?”毛乐美推推眼镜。

      “嗯,就跟外面的老鼠一样。”

      毛乐美也为难了,她见过外面的老鼠,她家所在的这幢居民楼,下水道出口那里偶尔能看到老鼠的身影,问题是,她从来分不清一个月前看到的那只跟三个月前看到的那只是不是同一只。

      “有个办法!”YY小说没白看,毛乐美灵光一闪,给可怜的同桌讲了一个以前看过的故事,一个男人死了,变成一条狗回来找恋人,绕着恋人跑了三圈,恋人惊喜交加地认出了他,从此一人一狗过着幸福的生活。

      讲完这个故事后,毛乐美认真地道:“我们约好,如果你变成了老鼠,又不会说话,就来找我,绕着我跑三圈,我就知道是你了。”

      “跑三圈就行了吗?”

      “嗯。”毛乐美自信地点头。

      两天后,到了回学校领成绩单的日子,但是陆简淑却失去了上台让老师表扬的机会。

      因为她变成了一只老鼠。

      一只拳头大小,长着猥琐尖脸的老鼠。

      在这种不幸的时候,唯一值得信任的不是父母老师,而是有着同样大脑回路的死党。

      她们所在的小镇叫笤兰镇,就读的高中叫笤兰中学,是本地一镇三乡唯一的一所高中,笤兰中学门前横向的街道是上下学的必经之路,依次开着杂货店、小吃店、租书店、音响店、文具店,生意在老师的高密度巡逻下远不如拐个弯的另一条街好。

      变成老鼠的陆简淑就是在这条街边找到毛乐美的。

      望着街对面的女生,小老鼠欣喜若狂地抬起一只前爪,踏上阳光曝晒的滚烫路面……

      就在这一霎那,命运再次开了个小玩笑。

      刺溜——

      一团黑影从它身后蹿出,箭一般冲过街面,嘭地一头撞在租书店门口的女生脚上,黑影滚了个圈起身,开始像没头苍蝇一样,绕着女生的脚打转。

      一圈……

      两圈……

      三圈……

      陆简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抢走她所有戏份的黑影被脚的主人一把捉住。

      黑影终于露出了真面目,那是一只大黑老鼠,在女生手里挥舞着短小四肢,肥肚腩飞快地上下起伏。

      “喂,喂,是我啊。”它听到毛乐美对着大黑老鼠打招呼,然后露出无奈的表情,似乎怀疑同桌的脑容量也随着体型的变小而缩水了。

      我是陆简淑啊!我才是陆简淑啊!

      它急了,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却眼睁睁看着毛乐美将那只脏兮兮的大老鼠藏进书包,宝贝地抱在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完全没有注意身后一路泪奔的短腿小老鼠。

      望着越走越远的身影,陆简淑茫然了,那只无耻至极的肥老鼠抢走了她的好朋友、死党、唯一认得她的人……这下怎么办?

      日值正午,脚下缩成一团的影子也和主人一样散发着颓唐的气息。

      站在大马路上发呆是很危险的,无论是人,还是老鼠……

      一只手从天而降。

      被捏着脖子抓离地面,小老鼠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然后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合掌将她锁住。

      “哈。”

      有点耳熟的声音,只剩脑袋和四只爪子露在外面的小老鼠抬头,姚文俊?

      居然是同班同学,还是她最讨厌的男生。这个姚文俊对女生有点爱理不理,跟她也不算太熟,会结下梁子是因为高一下半学期的班干部改选。

      高一刚进学校的时候,同学之间还互不了解,班干部都是老师直接指定的,到了下半学期,才由同学自己投票改选。原先的班长是一个外表好、成绩好、体育好、人缘好的四好男生,毫无悬念肯定会继续连任,因此她竞选的是副班长,结果最后另一个女生成为了班长搭档,她输在男生那边的票数太少。事后才知道,原来有人在男生中间说她坏话,害她落选,而始作俑者正是这个姚文俊。她一直不明白哪里得罪了他,只能归咎于先天性的看不顺眼。

      此时那张熟悉的面孔正渐渐靠近,那种铺天盖地、整个视野都被一张大脸充满的视觉效果,让陆简淑深深地震撼了,甚至忘了挣扎。

      “什么东西?”

      另一张大脸挤进她的视野,脸的主人叫朱朗,是隔壁班有名的坏学生,成天打架滋事,有时会来他们班找姚文俊,听说两人一个村的,所以陆简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两个男生凑在一起——

      “一只老鼠。”

      “哪儿抓来的?”

      “路边。”

      “让我瞧瞧。”

      于是陆简淑被换到另一双手。

      拽拽前爪,扯扯后爪。

      陆简淑拼命挣扎。

      男生嘻嘻笑,捏着脖子晃晃。

      “吱!”脖子要断掉了!

      捏着尾巴晃晃。

      “吱!”尾巴要断掉了!

      “别弄死了。”姚文俊抓回奄奄一息的小老鼠,瞥见同伴刚蹂躏过老鼠的手没什么脏污,他将老鼠再次举到眼前,外表看起来是老鼠没错,但现在长得像老鼠的宠物也很多……

      “怎么不动了?”朱朗伸出一根手指戳戳耷拉着的小脑袋,老鼠一动不动。

      姚文俊也捏住脖子摇了摇,老鼠像尸体一样晃荡了两下,他眯起眼,看见淡白色的小肚皮迅速而微小地起伏着……老鼠会装死?

      “哈,等等。”朱朗不知想到什么,兴奋地翻书包。

      “干嘛?”

      掏出一个打火机,“点它尾巴看看,会像穿天老鼠一样乱窜。”

      “吱——”

      陆简淑炸毛了。

      妈妈,男生太可怕了!

      在铁箍似的双手中,它的疯狂挣扎都成了徒劳,那条细尾巴被人捏住,啪啪的点火声如同丧钟般响起。

      她一辈子的不幸似乎都集中到了今天,先是变成老鼠,现在即将变成烤老鼠,她已经感觉到一团热源正在逼近臀部。

      一滴泪滑下猥琐的鼠脸。

      “你们在干什么?怎么还不回去?”

      就在它完全绝望的那一刻,一个声音让二人一鼠停止了动作。

      姚文俊第一个反应就是将老鼠塞进书包,然后转身招呼班主任:“包老师。”

      在身兼年级组长的包老师面前,连朱朗这样的坏学生也不敢造次,一听到声音他也飞快将打火机藏进裤兜,被金属喷火口烫到手都顾不得。

      就这一会儿功夫,包老师已经骑着脚踏车慢悠悠过去一小段路,还不忘回头道:“大热天的还闲逛?早点回去。”

      两个男生点头答应。

      目送老师远去,姚文俊抹了把眉梢的汗,看看手表,道:“走吧,先去坐车。”

      两人平时住校,家都在小镇东面的苍梁乡姚家村,往来苍梁乡的中巴每半小时一班。

      朱朗一看时间,立马走得比姚文俊还快,万一错过这班,这么热的天再等半个小时简直就是酷刑。

      好不容易赶上车,已经没了位子,两人一路站着。闷在书包里的陆简淑一动也不敢动,时不时出现在拉链缝隙里的大脸让它胆战心惊。

      “抓出来玩玩?”它听见朱朗撺掇着。

      “算了,车太颠。”这个让它感激涕零的声音来自姚文俊。

      二十多分钟后姚家村到了,时间已近晌午,两个男生也不再在外面逗留,朱朗再三交代“暑假作业做完了告诉我一声”后,两人各自回家。

      姚文俊到家时,只有爷爷一个人在堂屋摇蒲扇听广播,见他回来也没起身,挥挥蒲扇道:“饭菜在桌上,我们都吃过了。”

      姚文俊应了声,提着书包上了二楼,径自从隔壁姐姐的房间找出以前养兔子的铁丝笼,将老鼠关了进去。

      整个过程中,那只老鼠一直老老实实,把它从书包抓出来关进笼子也不见挣扎。

      他提起笼子晃了晃,又左右观察半晌。

      看起来一点野性也没有,难道真的是谁家养的宠物?

      “文俊——”

      听见爷爷在楼下喊,姚文俊将笼子搁在书桌上,转身下楼。

      随着房门合拢,屋里陷入一片安静。

      几秒钟后,书桌上突然有了动静,原本安静趴着的小老鼠嗖地起身冲到笼门口,探出小爪挠啊挠,片刻便将扣锁拨开。

      等姚文俊吃完饭回到二楼房间,只见笼门大开,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拿起笼子瞧了瞧,没有撕咬破坏的痕迹,他站在屋子中央环视一圈,随后关好门窗,在各个角落翻找起来。床下、桌底、没关严的柜子里、堆满杂物的角落,都没看到那只灰色的小身影。

      想了想,突然一个箭步回到床前,低头一看,哈,果然就在刚才查看过的角落里。

      略费了番周折,终于将逃跑惯犯重新关进笼子,他找来一根铁丝,将笼门绞紧。

      会开锁,还会趁人不备溜回已经检查过的地方……姚文俊感兴趣地研究着笼里没什么精神的小老鼠。

      晚饭时,他随口提了下自己的新宠物,有光鲜的成绩单在前,父母毫不在意,只关心学校暑假是否补课。

      “提前一个月回去上课。”姚文俊说。听说教委有禁止补课的文件,但学校想打个擦边球,借口检查暑假作业,让即将升高三的学生提前一个月回校。

      “嗯。”姚父满意点头,“暑假作业快点做。”

      晚饭后,姚父照例去邻居家摸八圈,姚母在灶间洗刷,姚文俊拿起厅堂的电话正要拨号,看到门口躺椅上乘凉的爷爷,又放下话筒,摸了母亲的手机回到二楼房间。

      将一小块西瓜皮塞进笼子,他拿着手机转了两圈,终于下定决心,开始拨号,过了好一会儿无人接听,他皱眉又转了两圈,来到书桌前翻出一本通讯簿,开始拨打另外一个号码,这回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毛乐美在家吗?”

      笼子里正悲愤瞪着瓜皮的小老鼠瞬间扭头,一双绿豆小眼闪闪发亮。

      “我是姚文俊,今天陆简淑没来拿成绩单,黄老师有事让我转告她,你知道怎么找她吗?”

      黄老师是他们的物理老师,姚文俊是物理课代表,会有什么事呢?老鼠耳朵伸得长长。

      “没法让你转告,是物理竞赛的事,还要跟她商量过。”

      “我知道生病,可是她家电话没人接。”

      “在哪里住院?”

      “包老师不是还让你给她带暑假作业吗,怎么可能不知道?”

      “哦,那家医院。她到底生什么病?”

      “有多严重?”

      “好吧,那开学再说。”

      挂了电话,他熟练地删除通话记录,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桌,小老鼠抖抖胡子,爬开两步,表示对瓜皮的不屑一顾。

      可惜冷血的主人对它的伙食毫不关心,绷着脸,下楼将手机放回原处。

      尽管刚才的电话跟她有关,但却跟“它”没有关系了……小老鼠缩回角落自怨自艾。

      如今的它只有西瓜“皮”的待遇,连一丝红色都没有的瓜皮也不知是谁的嘴下剩余,打死它也不碰!

      不负责任的主人扔进西瓜皮后就再也没管,到了半夜,饥饿成了一种折磨,扁扁的肚子似乎连整个身子都要消化掉,近在咫尺的瓜皮不断传来香甜气息,小老鼠终于坚持不住,含泪爬了过去。

      就这样,变成老鼠的陆简淑开始了屈辱的姚家宠物生活。

      姚文俊很随意地养着,想起便扔点吃的给它,除了偶尔有几颗花生、半块苹果,大部分时候都是些残羹冷炙、食物残余。

      农民!农民!

      陆简淑吱吱叫骂,对比自己曾经养过的兔子,那时都让妈妈买来青菜喂养,还小心翼翼擦干叶片上的水分,生怕兔子拉肚子,现在的自己简直就是土狗肉猪的待遇。

      没想到姚文俊又对它的叫声产生兴趣,作业写累了就拿笔伸进笼子戳它,看它四处逃窜、吱哇乱叫,就乐得哈哈大笑。

      太过分了!小老鼠委屈地团起身子,还是女生的时候就讨厌这个男生,现在更是讨厌到了极点。在学校里装出一副冷冷的孤傲样,原来性格这么恶劣,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难怪会跟朱朗那样的混混学生成为好朋友。

      偏偏这样讨厌的男生成绩还很好,老师们都喜欢他,陆简淑不得不承认,也许学习努力是他唯一的优点。它亲眼看到,每天除了做暑假作业,姚文俊还在自学高三的课程。

      一起生活了几天,陆简淑发现男生的生活其实也很无趣,学习之外,就是看看电视听听歌,有时候姚文俊会去帮父亲侍弄鱼塘,帮母亲干点农活,有两次还跟朱朗去镇上打游戏。

      唯一有点奇怪的,是姚文俊每天晚上都拿个手机躲在房间里打电话,一开始它猜测是不是打给毛乐美,但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个电话从来没接通过,每次看到他皱着眉头挂断电话,它就在笼子里乐不可支地抖胡子。

      过了大约七八天,姚文俊的姐姐回来了,一回来就跟姚文俊吵了一架,原因是他擅自进入她的房间,擅自拿走她的笼子,擅自养土老鼠这种恶心东西。

      “养什么不好,养老鼠!恶不恶心你?”姚姐姐的嗓门很大,听说在市里当老师,也是放暑假才回来长住。

      原本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陆简淑一呆,它恶心?

      老鼠确实恶心,但它、但它不是一般的老鼠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这是老鼠了?”姚文俊似乎没把姐姐的怒火放在眼里。

      “不是老鼠,难不成还是松鼠?”

      “三百块一只的银毛鼠,见过没有?”姚文俊忽悠她。

      姚姐姐怀疑地打量了一会儿,不信道:“乱讲,明明就是老鼠。”

      姚文俊慢吞吞解开铁丝。

      “你要干嘛?”姚姐姐警惕地退了一步。

      他打开笼子,抓出蔫头搭脑的伤心小老鼠,递过去:“让你看仔细点。”

      “离我远点!”姚姐姐尖叫跑开。

      姚文俊嗤笑一声,姚姐姐气不过,大叫:“笼子还我!”

      “养过恶心老鼠的。”姚文俊把老鼠凑更近提醒她。

      “洗干净还我!”

      “慢慢等吧。”

      见姚文俊从容地把老鼠关回笼子,姚姐姐更火了,“养老鼠的男生最恶心,那个谁会喜欢你才怪!”

      “哼。”姚文俊转过身子懒得理她,可陆简淑分明看见他的脸臭了起来。

      惊、天、大、秘、密!

      讨厌鬼居然有暗恋的女生?

      蔫头搭脑的小老鼠瞬间满血复活,两只圆耳朵拉得前所未有地长。

      “那个谁”究竟是谁?

      可惜姚姐姐战斗力太弱,吵不过就摔房门走人,徒留好奇的小老鼠抖着胡子,一个一个过滤班里的女生。

      当晚,姚文俊又一次躲在房间拨打那个似乎永远接不通的电话时,陆简淑不由冒出一个念头,难道他在打给“那个谁”?但为什么从来接不通呢?

      这次打完电话,姚文俊没有马上下楼还手机,他的神色有些烦躁,抓了两下头皮,在房间里绕起圈圈,似乎在思索什么重大问题。

      过了一会儿,他回到桌前,打开抽屉,找出一个铁皮盒子,里面是几张纸币和几块硬币,他数了数又放回去,随后重新拿起手机,又开始拨号,这次没几秒就接通了。

      “喂,朱头,有事找你帮忙。”

      “有没有什么赚钱的活?”

      “不是我妈,是我想打工。”

      “没什么,就是想弄点钱花。”

      “对,就这个暑假,开学前这段时间都行。”

      “那明天去你家再说。”

      “行,我把数学带去。”

      挂了电话,他的脸色却没有舒缓。

      第二天一大早,姚文俊就出门去朱朗家,大约十点钟左右,房门再次打开,进来的是姚姐姐。

      小老鼠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却见姚姐姐笔直走到书桌前,拎起笼子,手臂伸直,一副离自己远点的嫌恶模样,就这么拎着笼子出了房门,下楼。

      陆简淑第一次看到姚家厅堂,看到躺椅上眯着眼听半导体广播的姚爷爷,然后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似乎是后院的地方。

      姚姐姐将笼子搁在地上,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火钳,一脚踩着笼子,一手把火钳当镊子,开始解笼门缠着的铁丝。

      陆简淑激动,姚姐姐看它讨厌,打算扔掉它吗?

      那次被抓回来以后,它不是没想过再逃,可是笼门的铁丝无论爪挠牙咬都弄不开,还划伤了爪子,它本来已经绝望了,没想到会有被放走的一天。

      姚姐姐,你是大好人!

      五分钟后,陆简淑激昂的情绪颓了下来,姚姐姐,你有多嫌恶老鼠啊?瞧你满头大汗,明明用手三秒钟就能搞定的事,非得用火钳。

      近午的太阳热辣辣地晒满后院,知了在树梢高歌,一只大黄狗凑过来嗅嗅闻闻,赶也赶不走。

      又过三分钟,姚姐姐汗流浃背,终于拧开了铁丝。

      笼门一开,陆简淑激动地蹿了出去,毛乐美,我来了!

      忽然一道黑影快速落下,它反射性一躲,啪地一声,火钳的尖嘴擦着它的胡子重重砸在地上。

      陆简淑回头一看,姚姐姐又举起火钳——

      她要打死它!

      意识到这一点,陆简淑吓得魂飞魄散,迈着四条小短腿没命地逃窜。

      姚姐姐啊啊尖叫,火钳啪啪乱舞,大黄狗兴奋叫着,也冲上来抓老鼠,这样一来姚姐姐要避免砸到狗,反而打不到老鼠。

      “走开!走开!”她喊着,也不知道喊老鼠还是喊狗。

      院子里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文英你在做什么?”姚爷爷的身影出现在后院门口,“这么吵,隔壁都听见了。”

      “阿爷,我打老鼠。”

      趁姚姐姐停下回话,陆简淑奋力一冲,钻进角落堆放木材和砖块的杂物堆。

      姚爷爷看见地上的笼子,“是文俊养的那只?”

      “对,他养土老鼠,脏死了,到时候生病怎么办?”

      “那你好好跟他说嘛。”

      “说了他又不听。”姚文英气呼呼道。

      姚爷爷摇摇头,“让让你弟弟嘛,你这样,等他回来又要吵架了。”

      “我是为他好。”姚文英理直气壮。

      “算了,反正已经跑掉了。大热天的不要闹了,看看你满头大汗,快点进来,吹会儿电风扇吧。”姚爷爷慢吞吞转身,走了回去。

      姚文英不甘心地拿火钳在杂物堆上敲了两下,没见老鼠跑出来,就嘀咕着“下午去买包老鼠药,不然在这里做窝了”之类的话,跟回屋里。

      后院安静下来,只有大黄狗兴致不减,绕着杂物堆嗅嗅闻闻,尾巴兴奋地摆来摆去。

      杂物堆的幽暗深处,一只小老鼠瑟瑟发抖,听着狗儿呼呼的喘气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中午,姚文俊回到家后果然很生气,但却没有立刻去找姐姐大吵,而是先到后院转了一圈,看到大黄狗还在围着杂物堆打转,就回屋切了块苹果,来到杂物堆旁蹲下,举着苹果对准一个较大的缝隙,嘴里发出“呲呲”的声音。

      大黄狗在他身旁绕来绕去,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冲着缝隙汪汪吠叫。

      “阿黄!”姚文俊喝止了一声,紧盯着缝隙,却不见任何动静。

      他起身将黄狗赶出后院,关好门,再次蹲回去,拿着苹果发声引诱。

      过了好一会儿,汗滴开始沿着额角流下来,姚文俊耐心等着,终于,缝隙间出现了一个尖尖的小鼻子。

      姚文英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弟弟姚文俊坐在厅堂啃玉米,面前摆着一个眼熟的笼子,他一边吃,还一边剥几颗喂笼子里的老鼠。

      “回来了啊。”姚文俊随意打了个招呼。

      姚文英火大,但还是上前看了看,貌似就是跑掉那只,她忍不住问:“你怎么抓回来的?”

      “养熟的宠物嘛,跟你说是银毛鼠。”

      “我才不信,你哪来这么多钱?”

      “别人送的。”

      “谁?”

      “不告诉你。”

      臭小子什么态度!姚文英瞪着他把光秃秃的玉米棒一丢,拎着笼子回楼上,她气呼呼捏紧包里的老鼠药,却又有些犹豫不决。

      ……难道真的是宠物鼠?

      姚文俊回到房间,无声地咧嘴大笑。

      将笼子放回原处,他心情很好地支着脑袋,手里捏着最后几颗玉米,一颗一颗丢进笼子。

      小老鼠两只前爪捧起一颗玉米,而后躲回角落,啃几口,看他一眼,再啃几口,又看他一眼,一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样子。

      姚文俊失笑,原先这老鼠胆子大得很,会开笼门,会逃跑,会挑食,会翻肚皮睡觉,还会冲他吱吱叫,有趣的紧。

      其实他一开始只是随便养来玩玩。

      其实他拿苹果诱它出来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就像招猫招狗一样。

      其实他把它抓回来,只是想气姐姐。

      但现在,他突然有了长久养下去的想法。

      “给你取个名字……”他想了想,“就叫66吧。”

      晚上,姚文俊又偷拿了手机躲进房间,改名叫66的小老鼠看了眼桌上的闹钟,今天晚了许多,已经10点多了。

      照例先打了个永远接不通的电话,而后姚文俊打开录音机,平时都拿它来听英语,但这次他打开了广播功能,调到某个电台,又拿出一张纸,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开始拨打电话,不一会儿电话接通。

      “喂,刘医生吗?”

      陆简淑惊讶地听见广播里传来同样的对白,之后是主持人说:“您好,我是刘XX,请问怎么称呼?”

      “我姓曹。”姚文俊靠近了一点,结果广播里发出滋地尖锐长音。

      “曹先生,麻烦您先关掉收音机好吗?麻烦您先关掉好吗?”主持人在那头大声说。

      “好的。”姚文俊答应着,却没有关掉,只是把广播音量调轻,人走远几步。

      “那您请说,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吗?”

      “哦,我几年前得了痔疮,咳,便秘,还……流血,很痛苦,吃了几年的药都不见效,这个药对我有用吗?”姚文俊拿着纸念。

      笼中的老鼠已经彻底石化。

      “请问您今年几岁?”主持人继续问。

      “39岁。”

      主持人又细问了几个症状,姚文俊对着手中的纸对答如流。

      于是主持人自信地告诉他,节目主推的XX药即将为饱受痔疮折磨的“曹先生”带来福音,接着两人一问一答,XX药的用途、疗效、疗程、售价、购买方式等信息被一一介绍,最后主持人以“你赚到了”的口气告诉“曹先生”:“我们现在正在搞活动哦,买三盒送一盒,机会难得,千万不要错过!”

      几分钟后广播里结束通话,音乐响起,姚文俊却没挂断,安静了片刻后继续说道:“嗯,是朱建辉介绍的,好的,好的,再见。”

      陆简淑觉得脑子不够用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见姚文俊走过来,关了广播,然后重新开始打电话,这次是熟人。

      “喂,朱头?”

      也许是夜深人静,手机那头的声音大到陆简淑都听见了。

      “是你吧,39岁那个?桀桀桀桀,我都听见了,应该录下来。”

      “笑什么!”姚文俊的脸似乎有点红,陆简淑不确定是不是灯光的关系。

      那头朱朗依旧笑个不停:“还出、出血……桀桀桀桀……要不要用卫生棉啊?”

      “滚!你才用卫生棉!你小子不是在耍我吧?”

      “没有没有,真的是打一次二十块钱,我叔叔那边有协议的,真卖出去的话他还有回扣,最后你提他名字了没有?”

      “说了。”

      “那就没问题,那边一个礼拜结一次账,回头我叔把钱给我我就给你送去。”

      “嗯。朱头,再帮我看看有没有白天的活。”

      “没问题。”

      “那就这样,多谢你了。”

      “说什么谢呀,下回来记得带英语。”

      两人聊了两句后挂断,姚文俊拿起一本本子,记下这次的金额。

      之后,陆简淑过了几天平静生活,姚姐姐没再过姚文俊的房间,但时常传来的高亢女声显示她仍住在老家。

      也许她相信了姚文俊的话?陆简淑这样想,也这样祈祷着,那次真是让她吓破了胆,如今听到窗外传来的狗叫声都会让她胆战心惊,仿佛再次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獠牙与鼻息。

      姚文俊依旧每晚打手机,第一个是永远接不通,第二个是痔疮药电话托,隔几天打一次,他有时候姓李,有时候姓王,有时候45岁,有时候54岁,有时候自己得病,有时候为生病的亲戚买药,话编得越来越顺溜,已经不需要再照着纸念。

      几天后他又从朱朗家拿了一大包东西回来,关起门来偷偷做手工。

      书桌上左边堆了一叠印刷精美的小塑料袋,右边堆了一叠折好的面膜纸,他要做的就是把面膜纸装进塑料袋,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一天能装好多,隔天成品送回去,又拿回一大包原料。

      是不是交回去以后工厂往里面一注入面膜水,然后封口,就可以拿去卖了?陆简淑猜测着,然后她在塑料袋上看到一个眼熟的标志,似乎在妈妈的梳妆台上看到过。

      下次一定要告诉妈妈别用这个牌子了,居然是这么随随便便在乡下生产的东西,随即又想到也许再没有机会跟妈妈说话,陆简淑再度悲伤起来。

      很快一个月过去,姚文俊整理行李准备回学校上课,他勤奋赚钱的原因依然是个谜,陆简淑只知道他大约攒了几百块钱,都放在抽屉的那个铁皮盒子里。

      小老鼠蹲在笼子里,惆怅地看着他忙碌收拾,无比怀念每个假期结束前都让人痛恨的学校,以及曾经一起笑过、闹过的同学们。

      临走前,姚文俊思虑再三,还是没有将66带去学校,而是把它托付给爷爷喂养,防止他不在的日子里66再次落入姐姐的魔爪。

      广播放膝头,铁笼搁脚边,姚爷爷坐在躺椅上,惬意地摇着蒲扇,大黄狗过来嗅嗅,前爪拨拨笼子,又走了开去,从早晨到天黑,日子就这样缓慢流逝。

      没想到过了五天,姚文俊就回来了。

      原来是有人向教委举报,学校无奈,只得提前结束变相的补课。

      姚父得知后气得大骂,姚母安慰说大热天的回来住也好,学校宿舍毕竟比不上家里,姚姐姐拍胸脯说帮弟弟补习,惹来姚文俊一声嗤笑,姚姐姐的高中成绩还没他好呢。

      老鼠笼子再次回到熟悉的书桌上,陆简淑发现它的主人似乎心情不太好。

      “最近难道流行养老鼠?”姚文俊用笔帽那头伸进笼子,心不在焉地逗弄着。

      当晚,挂断那个永远无人接听的电话后,他拉开抽屉将铁皮盒子的钱全都拿了出来,第二天跟家里打了个招呼说去市里买几本参考书,就带着这些钱出门了。

      下午回来时,他手上突兀地拎了个水果篮,很像医院看望病人常送的那种。

      姚文英正好瞧见,惊讶地问:“哪儿来的?”

      “买的。”

      “什么?这很贵的!你发神经啊,要吃水果不会去摊上称?”

      姚文俊板着个脸,闷不吭声地与她擦肩而过。

      “臭小子,乱花钱,要跟爸妈说别给你零花钱……喂,既然买了就拿出来吃啊,混蛋,还拿回房里一个人吃。姚文俊,给爷爷拿一个啊……”

      将姐姐的念叨抛在楼下,姚文俊回到房间,扔下水果篮,将风扇开到最大,直接打了赤膊在屋中踱步。

      “到底什么病……”他拿出通讯簿,瞪着上面某个毛姓同学的号码。

      水果篮就在笼子旁边,小老鼠受到水果吸引,小鼻子探出来一嗅一嗅,胡子抖个不停。

      姚文俊失笑,心情好了点。

      也不知道66究竟是什么品种的老鼠……他忽然想起这次补课的第一天,那个毛乐美偷偷带了一只老鼠来学校,惊得同学鸡飞狗跳,幸好没捅到老师那里去。听说是毛乐美养的宠物鼠,她妈妈一直不同意养,她怕妈妈趁她上学的时候把老鼠扔掉,就偷偷带到学校来。

      那是一只黑黑、肥肥的大老鼠,小绿豆眼,尖鼻子,肥肚腩,猥琐地躺在丝绸垫子上。

      没错,丝绸垫子。是毛乐美亲口对同学说的,笼里还摆了几个玩具,甚至还有一本小时候看的那种小本连环画。中午的时候,毛乐美自己吃什么,就给她的老鼠吃什么。

      后来不知怎么,她妈妈似乎同意她养了,要不就是寄养他处,总之第二天起就没见她再带来学校,也没听她四处哭诉说老鼠被扔了。

      结论就是,毛乐美是个老鼠迷?

      看了66一会儿,姚文俊下定决心般站起来,从水果篮里摘出几颗葡萄递进笼子后,捧着笼子下了楼。

      这是陆简淑来到姚家后第一次出门,见姚文俊带着它坐上去往镇上的中巴,它心中一阵忐忑,这是要带它去哪里?想把它怎么样?

      到了镇上,一路走去的景色在它眼里越来越眼熟,到达终点的时候,陆简淑差点兴奋得尖叫出声。

      姚文俊进了一幢单元楼,在四楼一户人家门前停步,一手提着笼子,一手敲了敲门。

      防盗门后的木门开了,露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那一刻,陆简淑热泪盈眶。

      “毛乐美。”

      “姚文俊?”毛乐美惊讶地打开防盗门,把同学让进来,“找我?有什么事?”

      姚文俊拎着笼子进门,随手放在茶几上,毛乐美瞟了一眼,“你也养老鼠啊?”

      “嗯。”姚文俊站在客厅,一眼就看到卧室中央有个巨大的笼子,里面放满玩具家私,有柜子、桌子、沙发、床,甚至还有滑梯和秋千,那只大黑老鼠懒洋洋趴在其间,身上裹着……那是蕾丝裙?

      姚文俊忍住鸡皮疙瘩转过脸,对自己的计划又多了几分信心。

      “你的老鼠真活泼。”毛乐美望着笼子里上蹿下跳、亢奋不已的小老鼠说。

      “它平时不这样。”姚文俊也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没心思细究,直接道:“你喜欢的话送你好了。”

      陆简淑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结果毛乐美惊讶地睁大眼说:“不用了,我已经养了一只了。”

      姚文俊点点头,虽然一个班,但他跟毛乐美其实一点也不熟,只知道她是陆简淑的同桌、好友,连上厕所都要手牵手一起去的那种。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本打算拿66开路,送她也行,没想到此路不通,他只好开门见山道:“陆简淑到底在哪里住院?”

      “你、你早上不是打电话来问过了吗?”毛乐美顿时支吾起来。

      “对,那时候我就在XX医院,你说她在那里住院,可是住院部根本找不到陆简淑的名字。”姚文俊紧盯着她。

      “你没看仔细吧?”

      “我看了三遍。”

      “会不会找错医院了?”

      “就是XX医院。”

      毛乐美还想蒙混,姚文俊抢先一步说:“找不到她我只好报告老师了。”

      “喂,你小学生啊。”毛乐美鄙视。

      “是老师让我传话,找不到人当然只好照实说了。”姚文俊理直气壮道。

      “……到底要传什么话?我可以帮你转达。”

      “我不信你。”姚文俊拒绝得干脆利落。

      毛乐美瞪着眼,姚文俊双手环胸,客厅中央似乎有电火花闪过,而在两人视线下方,话题焦点的小老鼠被气氛感染,握紧小爪大气也不敢喘。

      对峙半晌,还是毛乐美先败下阵来。

      她开口道:“她去了一个地方,但不能让老师知道。”

      “去哪里?”

      “不能说。”

      “我不告诉老师。”

      “我不信你。”毛乐美得意洋洋地原话奉还。

      姚文俊轻哼一声,“那怎么联系她?”

      “没法联系。”

      “你是说,联系不上了?”

      “反正就是没法联系。”

      “她一个人去的?到底去了哪里?”

      毛乐美烦了:“干嘛啊,这么多管闲事,就不告诉你!”

      姚文俊也很强硬:“不说就报告老师。”

      毛乐美心想:讨厌!讨厌!好友说的没错,这个男生果然特别讨厌!

      姚文俊心想:女生果然都很讨人厌,眼前这个为最,“她”怎么会跟她成为好朋友?

      两人视线下方,被遗忘的话题主角轻轻、轻轻地吱了一声。

      姚文俊回到家时已是夕阳西下,满天的红霞层层叠叠,听村里的老人说,这样的年景容易发大水。村里大部分人,包括姚家在内,都是承包鱼塘的,要是发大水,一年的生计就都泡汤了。

      这些离高二男生的生活似乎还很遥远,姚文俊现在烦恼的是,陆简淑到底去了哪里?

      下午最后跟毛乐美不欢而散,回来又因为水果篮的事被父母说了一顿,他的心情极度恶劣,而宠物66出了毛家之后也一直没精打采的。

      晚间,姚父被牌友叫走,姚母干完家务,拉着女儿坐在厅堂看电视。

      新闻里正在播报几个刚考上大学的高三生相约入山游玩,结果遭遇事故,警察正在组织搜救。

      姚母忍不住说:“家里大人肯定急死了,现在的孩子唷,怎么都胆子这么大,到处乱跑。”

      “就是,现在小孩子都很有主见,大人的话听不进。”姚文英颇有同感,“我们一个学生,才初二,就一个人跑去外地见网友,家长跑来学校哭,都报警了。”

      “哎呀,小姑娘吧?”

      “对,才初中就喜欢来喜欢去,还网恋,真搞不懂她们。”姚文英抱怨着,啪地拍死一只蚊子,站起身说:“我去点蚊香。”

      路过楼梯,正好瞧见弟弟上楼的背影,她嘀咕两句臭小鬼,就顺路拐进灶间,眉开眼笑地从被没收的水果篮里摸了串葡萄。

      二楼房间里,姚文俊拿着母亲的手机,心神不宁。

      事情很不对劲。

      瞒着老师就等同于瞒着家长——有什么地方,必须要瞒着老师和家长一个人偷偷去,还这么长时间都联系不上?当然,联系不上是毛乐美说的,也许她在说谎。

      女生被骗,被拐卖,游玩迷路,等等这些他都听说过,电视里、学校里,大人们用这样那样的真实案例,反复把安全意识输灌进学生的脑子里,他刚上高中的时候,笤兰中学就有一个高二的男生暑假淹死在水库里。

      暑假,本来就是个潜藏着危险的时间段。

      毛乐美那个八婆!姚文俊很恼火她的不分轻重。

      陆简淑……毕竟只是一个女孩子啊,也许是家庭条件好,陆简淑除了在学习上有点好强,其他方面都很单纯,他偷偷观察很久,跟毛乐美在一起的时候她居然唯那个八婆马首是瞻,真搞不懂女生……

      抓着手机,姚文俊在房间里烦躁地走来走去。

      或许已经出事了,或许她正在求救!

      虽然毛乐美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但那个八婆根本靠不住。

      打小报告的人会被所有同学唾弃,可是……或许值得试一下。

      他拿起手机,坚定地按下号码——

      “喂,包老师?我姚文俊。”

      电话里,他并没有直接告发,而是说自己先前把下学期的参考书借给陆简淑,现在想拿回来预习,可是怎么也联系不上,想问问老师有没有什么联系的办法,包老师说陆简淑生病了,他顺势建议说想组织同学们去看望她。

      班主任包老师原本就有点担心陆简淑的病情,但因为毛乐美一直有请假条代交上来,加之中途补课才短短一个礼拜,于是想着开学后如果还不回来上课就去探望探望,听姚文俊这么一说便同意了。

      老师出面,陆简淑失踪的事就再也瞒不住,这件事顿时在笤兰镇掀起轩然大波。

      陆家父母紧急从国外回来,学校、警方连夜开会研究,一时之间,所有矛头都指向帮忙隐瞒的同班女生毛乐美。

      在这样的压力下,毛乐美很快什么都交代了,还双手奉上大黑老鼠陆简淑。

      太荒唐!大人们都觉得这孩子太不懂事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胡说八道,毛妈妈拿着笤帚,当着众人的面追打,要女儿老实交代。

      盘问来盘问去,最后,大家基本认定,陆简淑究竟去了哪里,毛乐美也不知道,她只负责瞒住消息。

      陆简淑究竟去了哪里?

      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立秋以后,笤兰中学高二女生失踪引爆的话题占据了本地新闻的半壁江山,唯一能比肩的新闻就是台风来了。

      屋外狂风暴雨,砸得玻璃窗噼啪乱响,屋里打电话的人不得不略微提高嗓门。

      “朱头,喂喂?再大声点。”

      姚文俊把手机贴紧耳朵,却还是听不清,无奈按了下扩音键,朱朗的声音顿时清晰传出,连桌上的小老鼠都被惊动,抬起了头。

      “这种事怎么能大声说,会被打死的!”朱朗似乎刻意压低了嗓门。

      “好了我听见了,你这样说就行了。”姚文俊说。

      “帮你打听了,我那帮哥们说,合塘镇那帮垃圾前段时间确实骗了个女生进山。”

      “哪座山?”

      “连云山。”

      连云山在笤兰镇东北方,山北侧属于合塘镇,是一个连绵的山群,不算特别高,但有几处地势很险峻,一般人只爬外围,山里头就荒无人烟。

      姚文俊神情凝重,“进山干嘛?”

      “还能干嘛,做点下流事呗。”

      “知道那女生是谁吗?”

      “不知道,反正是个高中生,初中生太嫩了。”

      “帮我问问名字。”

      “这种事他们不会说的,虽然看那帮垃圾不顺眼,但出来混要讲规矩,告诉你是我把你当兄弟,其他人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姚文俊皱眉沉默着,朱朗听他不说话,又道:“喂,怎么回事?这么关心那个陆简淑的事干嘛?”

      “同班同学嘛。”姚文俊随便找了个借口。

      “骗鬼去!我说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不是。”姚文俊飞快否认,“别乱讲。”

      “不然干嘛这么积极?”朱朗的声音不正经起来,“话说回来,如果是兄弟的马子,我自然义不容辞,一定帮到底。”

      姚文俊没说话,朱朗当他默认,继续絮絮叨叨:“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藏这么深。我说前段时间你怎么突然想弄点钱花,泡妞很花钱吧?”

      “不是,你别扯开去。”

      朱朗当没听见,“行了我明白了,名字我去问,其他几个镇我也帮你打听打听。”

      “……谢了。”

      “桀桀桀桀……”招牌朱氏怪笑,“承认了吧?包在我身上。”

      挂完电话,姚文俊脸皮有点发烫,不意看到一双小绿豆眼盯着他目不转睛,忽然有种心事被人看穿的感觉,立刻抓起手机狼狈地逃下楼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小老鼠吐出憋了很久的一口气,慢慢爬回笼子角落。

      似乎……发现了姚讨厌的秘密。

      惊天大秘密的主角竟然是自己。

      陆简淑觉得不可思议,姚文俊竟然暗恋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啊,平时他对女生都一视同仁,看自己跟看路人甲一样,还背后说她坏话搅黄了她的副班长梦,怎么会是暗恋自己呢?那个朱朗乱说的吧……

      可是,如果真的……喜欢她,姚文俊前后一些奇怪的行为,似乎说得通了。

      那个一直打不通的电话,是打到自己家。

      从毛乐美那里打听病情,然后打工存钱,是想买东西去医院探望她。

      发现她失踪后,引导老师找她,找人帮忙打听消息,都是为了找到她。

      呆呆趴在笼内,陆简淑心里怪怪的,有点点感动,有点点高兴,有点点不知所措。

      最后,一切化作一声叹息,它将头扭向窗外,那里漆黑一片,风雨飘摇。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她,只是一只老鼠而已。

      暴雨一直下,电视里开始播报各地汛情,乡里很快有命令下来,要村委会组织人手,准备防汛抗台。

      这天,朱朗又打来电话,姚文俊让他换打母亲的手机,然后躲去房间接听。

      “名字还是不知道吗?”

      “没关系。”

      “还在一起?”

      看着眼前的男生焦急地想方设法寻找自己,陆简淑忽然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场电影,主角明明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隔着荧幕,剧中人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都与她无关。

      我就在这里!我就是陆简淑!她大喊,却只发出吱吱的声音。

      一只大手伸来敷衍地拍拍笼子,手的主人继续讲电话。

      陆简淑颓然蜷成一团。

      两个男生的通话仍在继续,朱朗似乎仍然没有打听到那个女生的名字,却提供了另外一个消息——那个被骗的女生并没有离开,一直跟着合塘镇那帮人在周围几个镇子转,昨天一帮人再次去了连云山。

      结束通话后许久没有声音,陆简淑抬起头,看到姚文俊站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

      姚文俊脑中正在飞快思索,如果先报警最后发现那女生不是陆简淑,等于凭白结了仇,可能还会连累朱头,那帮流氓混混可不是善茬。所以最好是先确认到底是不是陆简淑,是的话再报警,这样比较稳妥。

      反复想了想之后,他做出决定,找了个挎包,装了一些东西后,关门而去。

      一直盯着他一举一动的小老鼠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楼下传来姚文英的大嗓门:“……风雨这么大,不准乱跑……到底瞎掺和什么,你一个学生……回来……”

      阻止他啊!它在心中呐喊,却听到自行车远去的声音。

      小老鼠焦躁地在笼中转圈,刚才亲眼看到姚文俊把一把美工刀装进挎包,他到底想干什么?

      时间在不安的等待中流逝,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忽然听到姚爷爷在楼下高声喊:“文英!文英!”

      先是隔壁房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是姚文英的女高音:“哎——”

      “文俊是不是去连云山了?”

      “对。”

      “赶紧叫他回来,广播里说山洪了!”

      “什么?!”

      姚文英乒乒乓乓跑下楼,打开电视确认后,急忙给正在鱼塘的姚父打电话,打完电话又冲到二楼弟弟的房间,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他的宝贝宠物连笼子一起掉在地上,她也没心思捡,潦草翻了翻书桌,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马上又跑回厅堂打电话叫人。

      他去的是北麓!是靠近合塘镇的北麓!不是姚家村这边的西麓!

      陆简淑大叫,但没有人知道它在说什么。

      四肢百骸都在痛,刚才奋力将笼子从桌上撞下来,摔得七荤八素,笼门的锁扣仍旧被铁丝缠得死死,但安装笼门的搭扣松了,而前方,房门正大大敞开着。

      只有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有我能救他!

      怀着这样的信念,它用爪子拨挠,用尖尖的门牙嘶咬,硬是依靠人类的智慧,完成了一只老鼠不可能完成的壮举。

      笼门开了。

      顾不上流血的嘴角,它嗖地蹿了出去。

      下楼梯的过程简直像坐过山车,它像个球一样滚落下来,最后摊平在厅堂的地面上。

      晃晃脑袋,摇去满头金星,它支起身子继续往前跑。

      “……七叔,能不能再叫上几个人……对,他一个人去的……没有手机……我爸去追了,不知道能不能追上……哎呀,现在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上山嘛……”

      整个屋子都是姚文英打电话的声音,姚爷爷抓着伞要出门,姚母似乎正在阻拦,但声音完全被女儿盖住。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只老鼠穿过厅堂。

      陆简淑绕着姚文英的脚转了好几圈,人类在它眼里如同山一样高大。

      姚文俊去的是北麓,需要绕远路,按时间来算,现在可能还没上山,还有希望追上去拦下他。

      可是怎么才能让他们知道?

      说话它只会吱吱叫,写字?

      用什么写?笔在哪里?纸在哪里?再说,它这副模样,能写出字来吗?

      它心急如焚,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

      就在这时,一处声音引起了它的注意——

      “镇政府已经启动应急预案,成立由书记任政委、镇长任指挥长、其余班子成员任副指挥长的抗灾救灾工作指挥部……”

      是广播!

      姚爷爷常听的那个半导体广播就落在躺椅脚下的地面上。

      老鼠小小的胸腔里,那颗人类的心怦怦跳动。

      要拦下他,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没有时间细想了,陆简淑冲过去,咬住半导体的天线,拖着走了几步。

      还是不行!

      它四处张望,桌子底下有个装果皮的塑料袋,它叼了过来,将半导体推进去,咬住塑料袋的拎手,驼在背上,冲出大门。

      应该还来得及!

      只要它能追上他,只要他听到广播,就会明白了!

      天空浓云翻滚,暴雨倾盆,虫蛙不见踪迹,草叶在狂风中伏地颤抖,台风的力量连人类也只能避让。

      雨幕中,一个灰色的小身影从田埂上一跃而过。

      密集的雨滴砸在身上,像被冰雹砸中一样生疼,灰色的毛皮沾满雨水,身子变得沉重,胸腔热辣辣地抽痛。

      但是,不能停!

      陆简淑想起体育课八百米考试的时候,也是这样痛苦,明明跑不动了,脚像灌了铅,喘不过气,但不坚持就不及格,不及格就不能拿三好学生,哪怕她文化课考第一,所以再痛苦也要坚持,再难受也要跑下去。

      也许她再也没有跑八百米的机会,但这次的奔跑,远比八百米考试还重要。

      我已经变成了老鼠,不能再害一个人。

      执著着这样的念头,灰色的身影继续在雨幕中穿行。

      快,再快!

      两侧景物飞快倒退,它奔跑着,身体疲惫,回忆却鲜明起来。

      有一个男生,偷偷喜欢着她。

      他捡到它。

      他以为她生重病,每天往她家打电话。

      他喂它瓜皮,拿笔戳它。

      他打工攒钱,买水果去医院探望她。

      他给它取名叫66。

      他揭穿了她失踪的事实,努力寻找她。

      那个男生,叫姚文俊。

      “……可能引发山体滑坡……滋滋……本台记者……滋……赶往连云山,了解……”

      四肢的运动已经变得麻木,背上的广播时断时续,已经跑了多久了?怎么还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风雨中,四周的景物完全陌生。

      也许它已经迷失方向……

      也许老鼠的感官不是那么准确……

      也许,已经来不及……

      视线变得模糊,老鼠会哭吗?还是雨水落入眼中?

      滋啦!

      刺眼的电芒突然破开云层,直击而下,落点正是旷野中一根细小的天线!

      “吱——”

      陆简淑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变成了一只老鼠,被讨厌的姚文俊捡到,然后发现了他的小秘密——讨厌鬼居然暗恋她!就算是做梦,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姚文俊为了找她,去山上见一群小混混,结果山洪暴发了,她想阻拦他,可是追啊追,怎么也追不上,她都急哭了,然后,她醒来了。

      入眼是白色的天花板,呼吸间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是……医院?

      “小淑?”

      眼前出现妈妈激动的脸。

      不久医生出现,初步检查没什么大碍,两天后,陆简淑出院回家。

      父母、学校、警方,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一个多月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陆简淑什么也不肯说。

      失踪期间她究竟去了哪里?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姚家村外的旷野上?

      发现的时候,她虽然昏迷不醒,身上却只有些轻微擦伤。

      唯一的线索,就是身边有一个烧坏的半导体广播。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成了一个永久的迷。

      由于身体已完全恢复,九月,陆简淑跟其他同学一样回学校上课,开始了地狱般的高三生活。

      她暑假失踪的事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掩盖了另外一件发生在暑假的大事。

      隔壁镇一个女生离家出走,跟着一伙混混到处玩,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恰逢笤兰中学女生失踪案,警方加大监察力度,就盯上了这帮经常诱拐女生的家伙。台风天的某一日,这伙人在连云山下追砍一个男生,正好被盯梢的警察逮住,全都拉回局里。事后,所有的警察都觉得这帮坏小子运气太好,据他们交代,原本是要进山的,要不是追那个男生,说不准进山就碰上山洪,全都完蛋。

      上述消息来自八卦女王毛乐美,可信度很高,因为刚开学那几天,那个被追砍的男生脸上还能看到淤青的痕迹。

      陆简淑偷偷观察了很久,看他好胳膊好腿的,似乎没留下什么严重的伤痕,才算松了口气。

      两人都在理科班,平时擦肩而过时,姚文俊依旧目不斜视。身为世界上唯一知道那个暑假里的秘密的人,毛乐美嗤之以鼻:“闷骚。”

      “那……怎么办?”

      “你喜欢那家伙吗?”

      “还、还好啦。”她扭捏回答。

      “那就揭穿他!哎,上回我看一个片子,里面的男主角也这样,我跟你说……”

      自从转三圈事件以后,陆简淑对来自YY小说和YY剧的主意抱以本能的怀疑。

      “算了,我再想想吧。”

      某个周六,由于高三学生要比其他年级多上半天课,所以周六中午才是一周课程结束的时间,下课铃一响,大家都快手快脚整理文具,有些人直接操起书包就走,不一会儿,教室就只剩下几个值日生,敷衍地挥两记扫把便也迫不及待地走人。

      姚文俊倒完垃圾回到教室,发现文具盒下压了一张纸条,打开后上面写着——

      “39岁的曹先生,你的痔疮痊愈了吗?”

      差点失态地打翻凳子,他涨红脸,大叫:“朱头?”一边在空无一人的教室中寻找可能躲在某个角落偷笑的家伙。

      不对,他再次低下头,纸条上的字迹娟秀,而且很眼熟,可是……怎么可能?朱头又不是多嘴的家伙……

      正在疑惑间,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一看,是她!姚文俊努力保持镇定,若无其事地回过身整理书包。

      “是我写的。”

      他猛然抬头,对上一双有些羞涩的黑眸。

      陆简淑紧张地扯着书包带,深吸一口气,小声说:

      “我有个小名,叫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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