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相许

　　“十一……十二……”清晨，走在去向母亲请安路上的忍足侑士听见院内传来报数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声沉闷的击打声。走近一看，挨打的居然又是手冢国光。这个被父亲带回家中后坚决不肯更改自己姓氏也只肯称呼忍足奈支为“夫人”的家伙还真是怎么也学不乖。小人是不可招惹的，不喜欢就规避着，何必非要去触她的逆鳞？忍足倒也不是不了解这个名义上的母亲的性格，多半是自己不能生育，看见丈夫宠着一个私生子，心怀嫉妒才处处刁难的吧。
　　“十七……十八……”责打没有停止，伏在长凳上受罚的手冢两手紧握着凳腿，咬紧下唇硬是一声不吭。忍足看不下去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一大早就受这种苦，当即喝了一声“退下！”下人们赶忙停了动作，向大少爷问好。忍足看向身子本就单薄的手冢，他正想支撑起身体，却因为体力不支而无法做到。
　　忍足皱着眉，声音冷漠。“夫人那边我自会解释，你们送二少爷回房。”下人们得了命令，赶紧搀起手冢。手冢微低着头向忍足道了一声“谢兄长”，忍足看见他苍白的脸上已经满是冷汗。挥手示意他们离开，忍足看着手冢的背影，眉头紧锁。
　　手冢是七个月前被忍足苑囿带回家的。忍足侑士的母亲难产而死，忍足苑囿在出使邻国时结识了手冢的母亲手冢雪溪。碍于身份原因，忍足苑囿不能带手冢雪溪回朝。手冢雪溪为人聪慧，不想给忍足苑囿带来困扰，便留下书信悄悄离去。十六年后，手冢雪溪染病离世，手冢国光守孝三年，孝期将满的时候，被近些年来一直在苦寻手冢雪溪下落的忍足苑囿找到，并最终劝服，带回丞相府。
　　忍足苑囿现在的妻子名叫奈支，当年出使归朝，皇帝为褒奖其功勋，便将雍贵妃的胞妹奈支指婚给丧妻后再未迎娶的忍足苑囿。皇命难违，忍足苑囿只得迎娶奈支进门，封为正室。
　　奈支患有不孕之症，不能为忍足苑囿生儿育女，身为独子的忍足侑士虽然没有母亲的庇佑，但在忍足家的地位坚实而不可动摇，奈支对他一向不薄。将手冢带回府中后，爱子心切又满怀愧疚的忍足苑囿对手冢宠爱有加，对于手冢提出的不更姓、不改口的要求也予以满足。手冢自小在雪溪的要求下勤学苦读，又继承了血统异于中原的母亲的样貌气质，可谓一表人才，自然更让忍足苑囿满意。
　　忍足侑士亦是品貌俱佳的翩翩公子，对于小自己两岁的弟弟虽算不上亲密，但也没有隔阂芥蒂，二人相互礼让，兄弟之谊尚算没有缺欠。而奈支则对这个对自己连“母亲”也不称的外来者非常不满，加之自己无法生育子嗣，唯恐失宠，对待手冢总是百般刁难。忍足苑囿三个月前奉皇命出使东邦，家中大小事宜全听从奈支的安排，大权在握的奈支对手冢极为严苛，动辄寻衅惩治。手冢每每受责，从无一句抱怨，但忍足看得出来，手冢从未向奈支的淫威屈服过一丁一点。而这样的倔强自然加深了奈支的怨恨，对手冢的报复也更加严厉。
　　忍足招来下人简单询问了情况，才知道手冢受罚的原因。原来是奈支对手冢雪溪出言不逊，遭到手冢的反驳，愤怒之下便责打三十大板。忍足冷笑一声，手冢那么单薄瘦弱的一个人，三十大板根本是要他的命。若不是今天赶得巧合，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事情来。这样一想，本要去奈□□里问安的忍足决定不去问安，转身就追去了手冢居住的偏院。

　　一入偏院，忍足立刻被满院美艳却不妖媚的花朵所吸引。清香沁入口鼻，忍足不由得想，果真是手冢的风格。
　　忍足推门进屋，直奔卧房，本以为会看见伏榻休息的手冢，却见他站在桌边，手捧着一本卷册似在发愣。忍足轻咳一声，手冢这才发现忍足的到来，略一停顿，又微垂下视线礼貌地道：“刚才多谢兄长出手相助。”一句话说得不远不近，忍足暗想，手冢还是这个样子，清冷高傲，即使言行再合礼节，也还是掩不去一身不可侵犯的气势。
　　“道谢未免太见外了，我是来帮你处理伤口的。”忍足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来意。手冢表情一滞，忍足就知自己想的没错，手冢的伤果然没经处理。老爷不在府上，夫人给的惩罚，哪有人敢冒那个风险给不讨夫人喜欢的二少爷治伤？
　　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忍足给堵了回去，“伤口若不赶紧处理，导致了更严重的后果，我违抗夫人的命令救你下来的苦心就是白费，”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视线扫到手冢被染上一丝鲜红的衣上，忍足的语气不容拒绝，“把伤药找出来给我，然后到床上趴好。”
　　“……”手冢的拳头紧了紧，犹豫了片刻还是按照忍足说的做了。忍足斜坐在床边，探手掀开了手冢衣服的后摆，皱了皱眉，将被血染得星星点点的长裤小心地拉了下来。
　　与光洁白皙的腿部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臀上深紫发黑的痕迹，少数地方的伤已经开裂，血渍凝在上面。狰狞的伤看得忍足心口一阵发紧，无论是什么样的错，这样的惩罚也太过残忍。同样没有母亲的忍足太能理解手冢的心情，他可以忍受奈支对他一切的不公，却不能容忍奈支对独自抚养他长大的母亲出言不逊。忍足不知道奈支说了什么，但他可以想象到，手冢这样温和隐忍的人能出言顶撞，奈支的话肯定好听不到哪里去。
　　“伤处有淤血，我要把它揉开。”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给伤处最妥善的处理，小时因为顽劣任性而没少挨打的忍足在这方面可谓是颇有经验，“会非常疼，想叫就尽管叫出声来。”话虽这么说，忍足却相信手冢宁可生生疼昏过去也不会叫一声疼，正是如此，他必须格外小心。
　　果然，手冢趴在床上，从揉开淤血到涂抹伤药，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忍足看见他为了忍耐而咬紧牙关，甚至在自己的手背上留下深深的齿印，手上的动作一刻也没有停下过。
　　起身从柜子里抱出被褥，忍足将被子放在手冢身边，以安慰的口气说道：“半个时辰之后盖上被子，三天之内应该可以下地行走，我会安排下人照顾你。”
　　“多谢兄长。”同样是道谢的话，却少了凌厉和冷漠，多了些感激的情绪。忍足笑回句不用，转身出了卧房，帮手冢将门关好。
　　再次路过手冢精心照料的花草，忍足顺手摘下了一朵白色的花。
　　想谢我？不急。忍足将之前一直放在袖子里的书信拿出，胸有成竹地笑了。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你就等着给我送大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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