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岁岁年年人不同

　　方兰生打小就生活在女人堆里。

　　单听这话大概会让许多同为男子的人艳羡不已，但是世事往往不顺遂人意，就比如这句后面还有预示了方兰生整个童年的一句话——

　　那些女人是他的姐姐。

　　于是方兰生不仅受他爹的影响潜修佛法菩萨心肠，从小便饱读诗书饱被罚抄书满腹经纶张口便引经据典令人叹绝端的是眉目清秀气质非凡，而且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刺绣烹饪样样精通。其不仅做菜可口，煲粥技艺更是出神入化十里传香，引得街坊邻居闲来无事便会纷纷装病只求一尝，而且还附赠细心照料，可见方家唯一的男丁方小公子当真是贤惠无匹堪比女子。正如很久以后在惨绝人寰的烤果子之夜欧阳少恭说的：“小兰若是女子，当可嫁了。”

　　但那毕竟是很久以后，此时欧阳少恭还小，方兰生则是更小。但更小的他总是反过来保护邻家大哥哥欧阳少恭，因为他觉得少恭脾气太好总是容易受欺负，所以他总是会冲上去把欺负少恭骂少恭的人痛扁一顿，然后再反过来被二姐骂被二姐揪耳朵被二姐罚抄书。小孩子总是冲动的，方兰生也不例外，不过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那时的确是太冲动了，敢欺负欧阳少恭的人，天知道他第二天会是怎么死的。

　　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后了，现在小小的方兰生依旧做出了同样的事，他站在满脸怒气的二姐面前，深深地低着头看不到脸。

　　“方兰生！”

　　方兰生一个激灵从头颤到脚，他生生压住夺门逃跑的冲动，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方如沁一拍桌子：“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怎么又打人了，嗯？！”

　　方兰生猛的抬头，还未发育完全的包子脸上满是不平：“谁让他们骂少恭！骂少恭是没爹娘的孩子！”话说完又抿着嘴，眼泪在眼眶里不断打转。

　　方如沁叹了口气，拍了拍方兰生的头，语气相比刚才柔和了些：“帮少恭是对的，但你也不能打人啊，说不定别人也是无心之过，王大娘家的孩子被你打得现在还不敢跟少恭说话呢，这是对少恭好？虽然这样说过分了些，但这毕竟是少恭自己的事，他还没表态呢，你这一股脑冲上去叫什么事？”

　　方兰生抽了抽鼻子，没有说话。

　　“下次不准再这么冲动打人了，听到没有？”

　　“可，可是……”

　　方如沁一挑眉毛：“嗯？”

　　瞄了眼二姐的脸色，方兰生只觉得脚底寒意乱窜，不禁打了个哆嗦，磕磕巴巴地说道：“……知、知道了。”

　　方如沁站起身，方兰生正觉得苦难将要结束，上方却又传来一句：“把《道德经》抄写两遍给我。”

　　“啊？”

　　“听到没有？！”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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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来说，春日的午后总是会有几分灼热。而琴川的水却仿佛将稍露锋芒的阳光如水墨般晕了开来，使得这里平添了一丝湿润的微凉。

　　白云缱绻，青瓦白墙，琴声幽幽。

　　旁人经过这里的时候，都忍不住转头看一眼那个正于河岸边抚琴的少年。

　　少年身着棕衣，面带淡笑，修长的手指在琴弦间律动，奏出的乐曲仔细听来似乎隐隐与水流声相和，宛如天籁。一阵微风，草地传出淡淡的沙沙声，旁边的柳条拂向少年，少年的衣袖也随之微微摆动。人景相和，曲景相和，乍一看仿佛仙气萦绕，那少年似乎也脱离了凡胎肉骨，如同仙人。

　　而少年身后不远处的方兰生已经看得愣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形容不好自己心里的感受，只觉得此时的少恭就是真正的少恭，但不知为何又显得太不真实。

　　是略显沧桑的琴声与年轻的面庞相悖？

　　有点像，但好像也不是。

　　啊，真是的，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他甩甩自己的头驱散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向少恭跑去。

　　“少恭！”

　　琴声戛然而止，欧阳少恭回过头看着一脸兴奋向自己跑来的小兰生，笑了笑，道：“难怪总觉得有人在，原来是小兰来了。”

　　方兰生跑到欧阳少恭身边，像往常一样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结果痛得龇牙咧嘴，险些跳了起来。他忍痛坐好，死死按捺住不让自己出声。一旁的欧阳少恭正欲继续弹琴，却觉得方兰生比以往要安静许多，转头一看，发现方兰生脸色发白，额头上还渗出一些汗水，显然是在隐忍些什么，再联想到今天方家二姐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有些无奈道：“小兰。”

　　方兰生惊了一下，表情有些心虚：“怎、怎么了？”

　　欧阳少恭戳了一下方兰生的腿，果不其然听到一声痛呼：“你还打算瞒我？”

　　方兰生看少恭的神色知道他已经猜到，索性也不再瞒，忿忿不平道：“是他们不好！他们一定是嫉妒少恭小小年纪就被青玉坛掌门赏识！哼！”

　　欧阳少恭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闲言碎语而已，我并不在意这些。倒是小兰莫要再如此，看样子你也没有告诉你二姐，也罢，等下去我那里让寂桐帮你上些药。”

　　方兰生嘿嘿一笑，摸了摸头：“还是少恭你好。”然后又有些赌气，埋怨似的小声道：“比我二姐好。”

　　“小兰不可如此。”欧阳少恭摇摇头，“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你二姐与你是骨肉至亲，她对你的好是我比不上的，等你再大些就会明白了。”

　　“可是她还罚我抄道德经！两遍呢！整天抄啊抄，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可抄的……”

　　看着那因气闷鼓起的包子脸，欧阳少恭不禁失笑：“小兰若不想抄，像往常那样，我帮你抄就是。”

　　小孩子就是好哄，刚刚还在生气，现在双眼已经变得亮晶晶：“真的？少恭你最好了！不谈这个了，少恭你刚刚弹的曲子真好听，我还想听！”

　　“既然小兰都这么说，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欧阳少恭将双手重新抚于琴上，向方兰生笑了笑。

　　这个笑与平时习惯性挂在脸上的笑容不同，因为方兰生看到他眼中也盈着笑意：“这首曲子便送与你罢，就当是谢谢小兰。”

　　很久以后，方兰生也没能分清，这个笑容到底是不是真心。

　　很久以后，方兰生因为不能打人，嘴炮模式等级逐日升高。

　　很久以后，方兰生才知道，自己与少恭的笔迹有很大不同，而二姐却一直装作不知道。

　　很久以后，很久以后。
　　这些都是很久以后，让已为人父的方兰生怀念不已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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