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卿

　　简单介绍一下本文架空的时代背景。
　　大梁居中原，南面与东南临海。东至东北为东辽国境，北为豪仄国，西至西北为西辽，西南为大梁唯一的诸侯国兰陵，南海外有零星岛国。
　　文中采取的政制大概效仿三公九卿制，但不完全相同。此中县令相当于现在的市长；州是另加的，设定为等级与郡同；至于郡，当然就等于省级了。
　　有关战争各技术值的水平采用的大概是历史上战国时期的水准，那时作战以军阵为主，作战主力以战车和步兵为主，专用于近身搏击的轻骑兵尚处于萌芽状态。

　　《韩卿》

　　浣花溪上见卿卿，眼波肯，黛眉轻。绿云高绾，金簇小晴蜓。
　　好是问他：“来得么？”和笑道：“莫多情。”

　　楔子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八年。
　　秦如眉侧坐数着池边盛开的桃花，怀卿在她身边慢慢背诵史论，偶尔偷眼打量身为母亲的她面无表情的脸。她没有听进去，怀卿可以肯定，她不过是例行公事的来坐坐而已——尽管皇上要她“好好督导”自己。不过，也多亏了这道圣旨，否则他连站在这里背诵都不可能，应该早就被抛弃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因为他的母亲，从来不想要他。

　　母亲是如此陌生的存在。第一次见到她，他已经四岁，母亲美丽却高傲的面庞如此陌生，她用冰冷的声音说：“你的名字叫怀卿，没有姓。”简单的一句话，彻底决定了他的命运。
　　一个没有姓氏的私生子。
　　他隐约的知道谁是他的父亲，可是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他只知道自己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八年前便在新婚之夜被派去镇守边关。
　　一去便是八年哪，母亲从没有一日开心过。年年数着桃花开了又落，她会让他在身边慢慢背书，偶尔也会打断他的背诵，用很淡薄的声音说：他答应我桃花开的时候就回来。这个时候他便会将视线调转向花园的入口，希望那道身影真的出现。不是为了母亲，只是他自己纯粹的好奇与羡慕。这个夺去骄傲的母亲全部心神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英明神武吗？风流倜傥吗？潇洒不羁吗？年复一年的好奇。
　　可是又想，这个人说不准不会回来了吧，毕竟八年都毫无音信。不过他清楚，边关再远，总是能通书信的，母亲却从来没有接到过任何有关那个男人的消息，这并不正常。他猜并非那男人没有与他们联系，而是有人希望掐断这层联系。但是这个男人，他名义上的父亲，十一岁开始成为宫中的侍卫，虽然自幼跟在那时的太子如今的皇上身边，却似乎很少得宠过，从大内侍卫到普通武将，从普通武将到西辽元帅，全是靠彪炳不可置疑的军功换来的，完全波澜不惊的仕途，很正常，非常正常，直到八年前突然的赐婚又突然的被派驻守边关的男人——这样毫不传奇的男人，值得谁这么做呢？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的人，又能是谁呢？

　　……可怜的母亲……似乎总面临着难以想象的强敌。
　　怀卿叹气，换来秦如眉冰冷的一眼。要继续背书吗？母亲似乎已经生气了。他默默的打算，忽然听见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个人是用跑的，不均匀的落声显出他几乎是踉跄着急奔过来。这样的急促让冰冷的秦如眉也有所触动般，缓缓坐直身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花园拱门。
　　“夫人！”出现在门口的是韩伯，他激动得涨红着脸，大声喊道：“老爷回来啦！”
　　秦如眉顿时呆住。

　　怀卿想，她该惊喜的，甚至该喜极而泣的，可是这个时候她居然做不出反应，只能愣愣的坐在原地。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冷漠和骄傲之外的表情。那种措手不及的幸福表情。
　　秦如眉突然清醒过来！“你——”她站起来，指着怀卿：“给我离开这里！”决断的口吻不容反驳。怀卿愣了愣，却没动。
　　他早料到秦如眉会如此，但是他不想错失这个机会……这个认识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的机会，所以他沉默的立在原地。等待秦如眉的耳光。
　　秦如眉几乎真的要动手了，“夫人……”韩伯一边提醒一边躬身退到门口，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从外面缓缓走进来。秦如眉只得放下高举的手，转身面对她等了八年的男人。怀卿则瞪大眼睛，努力看清这个从没见过却整整影响了他八年的男人——

　　那是一张温和的脸。
　　还有一双温暖平和的眼睛。深邃的，荡漾着微波。
　　那样的微波荡漾到脸上，便成了温柔的微笑，在唇角缓缓起伏。

　　“如眉……”他风尘仆仆，眉眼间有着日夜行军的疲惫，却依然用一种轻柔温暖的音调轻轻唤着秦如眉。他走到怀卿面前，蹲下，与他平视，“这是我的儿子吗？”
　　秦如眉浑身发颤，抖簌着声音说：“不……”
　　“他是我的儿子。”他随即肯定的说，好像自问自答，然后将怀卿紧紧抱进怀里。秦如眉慢慢落下泪来，精致的脸庞梨花带雨，依然美丽。他看着她，许久，然后缓缓笑了：“如眉，你将我们的儿子照顾得很好。是不是？”最后那个问是他抬起怀卿埋在他怀里的脸，笑着问。
　　怀卿从温暖的怀抱中抬起头来，喃喃道：“是……”
　　秦如眉终于呜咽的哭出声音。
　　“儿子，你叫什么？”
　　“……怀……卿……”
　　男人微微的惊讶，然后依然笑着：“和我的名字很像。”

　　是的。
　　很像。
　　他名义上的父亲的名字，韩卿。

　　第一章

　　韩卿洗漱完毕，换了一身简单的袍子便来到花厅。怀卿与秦如眉正在厅内坐等，这二人不仅坐得相隔老远，连眉眼间都是明显的生分，他在外面站了盏茶的功夫也没听见他们开口交谈。
　　怎么都不像母子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缓缓走进去。
　　“夫君……”秦如眉瞧见他，笑靥如花，赶忙迎过来。
　　“这八年过得好吗？”
　　“好。”
　　“皇上没为难你吧？”
　　“……嗯，没为难。”秦如眉笑得勉强些，陪他坐往上座。“夫君在外八年，辛苦了。”
　　“从军打仗是我的本分，哪里有什么辛苦的。”他笑着，然后转头发现怀卿仍然呆呆的坐在远处，便招手唤道：“卿儿，来！到爹这里来！”怀卿迟疑了一下，终于磨蹭着走过来。刚一近身，便被韩卿轻轻拢进怀里，温柔的摸着他的发顶说：“爹丢下你们母子八年，对不起你们。”怀卿怔了怔，抬起头，发现他这位父亲的眼里满满都是真挚的慈爱。
　　心底柔软的地方不禁被触及了一下。
　　他低下头说：“爹没有对不起我们的地方。历来家以国为大，爹驻守边关多年都是为了百姓福祉社稷安宁，我与母亲都该欣慰才是。”
　　“哦？”韩卿听他一番应对，不急不徐缓缓道来，竟然层次分明有条不紊，怎么也不像个八岁的孩子能说出的话。便问秦如眉：“卿儿是不是请了名师？”
　　秦如眉自怀卿走过来脸色就不太好，听见韩卿如此问，倒露了笑容：“确实是名师，夫君猜猜是谁？”
　　“还要猜呀！”他想了想，笑道：“既然你要我猜，那这人我必定是认识的了，我认识的人里有这样的学识，又有让你喜爱的本事的，不就只有永之了？”
　　“夫君猜得真准，正是长公主！”她又停了下，变冷音调说：“……不过这也是皇上安排的。”
　　韩卿笑道：“皇上用心良苦，是卿儿的福气。”
　　秦如眉沉默片刻，忽然冷冷道：“我宁愿不要这样的福气。”
　　“……如眉，卿儿的福气也就是我们的福气，”他伸手握住秦如眉的柔痍：“当年的事我都不介意了，你又何必总是耿耿于怀呢？”
　　“他亏欠了你——”忽然看见怀卿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好奇的听着他们的对话。秦如眉强行咽下怨怒，站起来向韩卿福了一福：“夫君，妾身挂念筵席操办得如何，先行告退。”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
　　怀卿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对韩卿说：“爹，娘是不是恨我？”韩卿不料他问得如此直接，一时哑然。
　　他也不是没觉察出这对母子之间的隔阂，心里想孩子总是没错的，可是如眉当年被伤透了心，难说能对卿儿多好。毕竟卿儿不是她愿意要的骨肉……他摸着怀卿的鬓发，叹气说：“娘不是恨你，她是怨你爹。”
　　“爹是指我的亲生父亲？”
　　韩卿再次哑然。他也再次惊讶于怀卿沉着而了然的目光，这样的目光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被这样的目光所注视，没人能说出谎言。于是他缓缓点头。“可是卿儿，你要记得，我也是你的父亲。”
　　“……你是要照顾我直到我成人的人。”怀卿又低下头，闷闷的声音传上来：“我和……他……长得像吗？”
　　“……很像。”第一眼见到时几乎要以为那是二十年前的他。韩卿笑道：“可是你比他可爱。”怀卿猛然抬起头来，两眼闪烁着别样的光芒：“真的？”他自第一眼就对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感到特别，如今听到他的夸奖，更是开心。
　　“真的！”
　　怀卿立刻将头埋进韩卿颈项处猛钻，很不好意思的样子，逗得韩卿哈哈大笑，将儿子抱得更紧，两人顿时笑闹起来。门外刚刚赶来禀报的韩伯正撞上这番情景，他何时见过怀卿这么孩子气的样子，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可惊讶之后又很欣慰，于是站在门口不由自主地跟着傻笑起来。韩卿听到声响，问道：“外面是谁？”
　　“老爷。”韩伯赶忙进去，躬身道：“方才宫里来了口谕，命老爷明日辰时入宫觐见。”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怀卿皱眉道：“爹，皇上这么急就要你入宫？”
　　“这哪里叫急？外派将领回京述职，觐见皇上是第一刻必行之事，口谕让我明日再去，那是准我先歇一日，已是格外的施恩了。”
　　怀卿闷闷的想：皇上何必如此用心呢？爹在他面前历来都是不受宠的，施这些恩惠未免突兀了。正想着，韩卿点点他的小鼻：“想什么呢？”
　　他一惊，随机粲然一笑：“想办法呢！”
　　“什么办法？”
　　“不让老师对你讲有关我的糗事的办法呀！”
　　韩卿不禁大笑，轻轻捏着他的鼻子笑骂：“小人精！”又将他抱高一些，笑道：“好，你不要我知道，我明日见了长公主不问就是！”
　　“嗯！”怀卿甜甜一笑，搂住韩卿的脖子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老天不要他被母亲所爱，但是，却给了他一个慈爱的父亲。是该满足了。

　　汉墙宫柳，七宝阑干白玉除，四面琼钩搭绮疏。太叔剡缓缓走在白玉栏杆的九曲桥上，春日的和风令人惬意，还有迟来的柳絮在岸边飞舞，一派平和的春景。
　　他今日面圣只是例行公事，没有多余的企图，因而自在。正悠闲的赏玩着，身后伶俐的仆从往岸边一指：“王爷您看，那人似乎面生得紧！”于是太叔剡百无聊赖地慢慢转过头去。
　　这便是他与韩卿的第一次相见。
　　多年之后，他还会记得在那个和煦的春日里，一个男人从飞舞的柳絮的间隙里，缓缓走入他的视线。但是此刻，他不认识这张陌生，却似曾相识的温柔面容。
　　走近到几步之遥，他再次确定从没见过这个男人。他打量着他。这个男人无疑是英俊的，但是比英俊更能引起人注意的是弥漫他全身的沉稳的气度，安静的神态，以及一双温柔平静却深邃的眼睛。但是幽深的瞳孔，能让人在平静之下嗅到一丝血腥的味道。
　　这种隐约的血腥味让太叔剡猛然想到，这个男人应该是外派的武将——他身上穿的不正是将军袍吗？四年前自己被封长平王时，百官皆来朝贺，这个男人若在京里不可能不出现，所以他定然是四年前便被外派的武将！
　　他纠缠的视线早已被发觉，男人转过头来面向他。在注意到他所着锦袍上的四爪盘龙团绣后，男人微微怔了一怔，随即行礼拜倒：“西辽元帅韩卿参见王爷！”
　　太叔剡终于知道了他的身份，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这时远处有个声音传来：“你还没见皇上呢，这里倒先拜上了。谁值得我们西辽元帅如此大的面子？”说话的人缓缓走近，只见她云譬高挽，环佩低垂，一袭淡青色的宫装素雅庄重，柳眉凤眼，瑶鼻檀口，美是美极，只是眸中利光太甚，令人不敢仰视。她走近，瞧了太叔剡一眼，似笑非笑道：“原来是长平王。”
　　太叔剡接过她眼里的锋锐视线，若无其事的笑道：“可不是本王么。”
　　韩卿又行了一礼：“公主千岁……”
　　“得了，你还跟本宫说什么千岁呢，本宫到今日一半的日子你都陪着的，那些迂腐的话就少说吧。”太叔永之笑着伸手扶起他：“皇上有紧急的奏折要处理，叫你先去书房等着，别在外边儿吹风。”
　　韩卿愣了愣：“这最后一句，怕不是圣上所言吧？”
　　太叔永之大笑道：“本宫就知瞒不了你，好，是本宫心疼你，假传圣旨！”这圣旨哪里有人敢假传，也就只有这位长公主如此妄为。韩卿很是无奈，躬身告退，转身向御书房走去。
　　太叔剡看了她一眼，慢慢说：“长公主与韩元帅似乎熟得很？”
　　“那是！”太叔永之背着身冷淡的道，“你未回宫前，韩卿家便已随皇上出生入死血战沙场了，交情自然不比常人。”
　　“可我怎么没听说过皇兄有这么个宠臣呢？”太叔剡望向韩卿离开的方向，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太叔永之闻言猛然回头，冷冷注视他：“王爷，你可不要见什么都想抢。”
　　他微微一笑：“本王怎么会呢。”视线缓缓落到通往御书房的道路上——本王得先掂量掂量他有没有那个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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