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顾春窗

　　三月暮春归，桃花馥郁满城香。
　　长街上热热闹闹的集市被赶到一边，灰衣的官差走走停停，手里拿着黄榜，大声宣读着新任知府就职的文书。
　　不多久便有一台深蓝色的轿子摇摇晃晃地走来，轿子旁穿着一身皱巴巴长衫，留着山羊胡子的是梁师爷。前面只有零星几个官差衙役开道，倒没有多大气派，反而比县太爷上任要寒酸得多。
　　百姓的一双眼睛直直望着随风摆动的轿帘，前面的官差还在大声嚷嚷着，轿子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旁的梁师爷见状立刻喊停了轿子。
　　数百双眼睛便一同望向轿子里，梁师爷摸了摸胡子，探出脑袋进去，不多时就退出来，对走在前面的官差挥了挥手。
　　“少爷说不要打扰百姓生意，宜低调行事。”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也被一旁的百姓听了去。不知谁眼尖，突然大声喊起来：“这不是魏青天魏大人吗！”
　　周遭的人一并沸腾起来，对轿子里的人更加好奇。
　　“就是那位慕王爷钦点的青天知府魏大人！绛州城有福啦！”
　　“果真是魏青天体恤百姓啊！”
　　一时间“魏青天魏青天”叫个不停，魏征杭坐在轿子里没有说话，对着梁师爷使了个眼色。轿子立刻加快了步伐，在百姓围上来之前迅速走开。
　　然而刚走出几步，前面忽然传来一阵拖长音的唢呐声，婉转哀怨钻进耳朵里，紧接着八个穿着黑衣的小厮赶着一辆大车驶来。
　　车上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一个白衣的男人坐在棺材上，眉眼如画，唇角含笑，白衣黑底，映衬着那人毫不掩饰的俊朗眉目。他手上闲闲摇着一把素面描金的竹扇，若不是坐在棺材上，还以为是画里走出来的世家公子。
　　魏征杭掀开帘子走出来，最先看到的便是那一双灼人的桃花眼。
　　看热闹的百姓交头接耳，不知哪家的白事如此重要，竟要西街的苏老板亲自送棺。
　　拦路的官差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人正对着轿子停下马车，看不清如何动作便已经翻身跃下来。一双眼睛毫不客气地在魏征杭身上扫来扫去，“唰”地一声收了扇子，拱了拱手，声音轻轻淡淡，有种说不出的低沉。
　　“在下苏顾，拜见魏大人。”
　　白衣胜雪，神态风流，仿佛将长街堵死的马车跟他没有丝毫关系，倒像是故意过来跟魏征杭打声招呼。
　　魏征杭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轻咳了一声，微微颔首：“不敢，还要劳烦阁下将马车绕到一旁。”
　　“倒是在下疏忽了。”这么说着，却又走近了几步。魏征杭还未反应过来，苏顾已经轻飘飘落到他面前。
　　暮春的风吹过下摆，已经近到可以触到对方衣角的地步。魏征杭下意识退后半步，一时拿不准这人要做什么，惊道：“你……”
　　一双似笑非笑的眼，薄唇附在耳边，呼出热气。
　　那竹扇一指他腰间：“魏大人，你的腰带系反了。”
　　声音不大，只让魏征杭一人听去。
　　一直强装镇定的魏征杭下意识低头看去，原是早晨来得匆忙，竟将腰带反戴。中间镶附的玉佩此时反扣在里面，硬邦邦贴在身上，经这么一提醒才觉得咯得慌。
　　脸上“噌”地冒出热气，魏征杭低着头，脸瞬间红到耳根。梁师爷见两人一脸异状，以为苏顾故意为难，立刻走来。他还未说什么，苏顾便侧过身，依言让出前路。
　　魏征杭怔了怔，见他重新跃上马车，大咧咧坐在黑棺上，低喝一声便与他擦肩而过。
　　只是那抹笑意还藏在嘴角，落在眼里仿佛挥之不去。魏征杭就那么怔怔地站在街上看他走远，梁师爷忍不住低声咳一声：“少爷……”
　　他这才惊觉，俯身钻进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向知府衙门走去。
　　绛州城虽不在天子脚下，也算是偏南一隅的要地。农耕经商各占一半，又有一条月神河横亘南北，虽不比京城繁华，却也小富即安。
　　前任知府突然辞官，前脚刚走魏征杭便被调来赴任。搬进来时凳子还没冷下去，梁师爷命人将行李摆设一一放好，知府衙门事物一应俱全，倒少去不少麻烦。
　　当晚收拾妥当，魏征杭在书房里被梁师爷拽出来，回到卧房洗漱一番，耳边不禁添几句唠叨，大抵是路途遥远一路奔波，应当好好休息才是。
　　魏征杭一一应下来，也不知心里听了几分。梁师爷又差人送来一壶热茶，他从魏征杭父亲做知州时便跟在身边，知道这是魏征杭的习惯，打小睡觉不安稳，半夜醒来喝口凉茶，而后再接着入睡。
　　这一来二去，已是亥时。魏征杭住在衙门后院的主屋，此时托着腮，突然对梁师爷道：“今日遇到那人，是什么来历？”
　　梁师爷怔了怔，这一日遇到的着实太多，思来想去，才想起最突兀的那一个，白衣黑棺，想记不起来都难。
　　梁师爷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沉吟道：“听说是西街棺材铺的老板，绛州的白事都是他一手包办，名叫苏顾，至于家世嘛，倒无人考证。”
　　魏征杭点点头，喝了一口茶，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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