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阁

　　（一）十里烟雨霏霏
　　清明时节雨纷纷。
　　烟笙走在西子湖畔，手里执着一把纸伞，长袖水杉，清雅素净。腰际一跟青色的丝带，竟不被雨水浸染，莹莹雨珠顺着丝带下滑。烟笙微微蹙眉，美得让人惊心。教主让自己杀一个叫东隅的人，却并未说他的性别，年龄，身份，只让自己在西湖边等，这一等就是三天，连着阴雨绵绵，却半个人影也没有，第一次就接到这么怪异的任务。
　　是的，烟笙是个杀手。她是江湖上威震四方的忘川阁的杀手，可是说来她从未杀过一个人，自入教以来每天就是在教中练习。可这次，教主发任务了，恐怕从此自己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烟笙漫无目的地走着，一个不留神，便和来人撞了个满怀。“谁？”烟笙迅速地飞开半丈远，手不自觉抚上腰间的青丝带。
　　“姑。。。姑娘，对不起。”原来是个书生，一袭青衫，清颜俊目，脸上却泛着一丝红晕，拘谨羞涩地拱手道歉。
　　烟笙的嘴角勾起一个旖旎的弧度，原来是个书呆子，是自己多虑了，看来是因为他完全没武功才没察觉到他啊。
　　“嘿嘿，没事，没事。”烟笙豪气万千地摆了摆手，明明是自己走路不小心的，他还来顶罪，真是傻的可爱呢。
　　“姑。。。姑娘，在下见你一连几日都在西湖边转悠，这暮春三月还是很冷的，你一个弱女子身体单薄，怕禁不起这样折腾，你若有什么难处，我。。。我帮你解决吧。。。”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融在嗓子眼里，烟笙看见书生的耳根都红透了，不仅咯咯笑起来，心里冒出一个邪恶的念头，“实不相瞒，我没有住所，”烟笙一脸戚容，“若公子不嫌弃，可否让小女宿留你家。”
　　“呀，使不得，使不得，我一人独住，会坏你清誉的！”书生一听，慌乱的跳开老远，两手拼命地摆着。
　　“你不是说帮我解决吗？”烟笙脸上的凄怆又加了分，愈发楚楚动人，看得人心生怜爱。清誉？我会在意这东西，笑话，我烟笙可不是那些名门闺秀，贞洁烈女。我现在只想快快完成任务，让教主看看我烟笙的不凡啊。
　　“我。。。”书生心头一软，犹豫了。
　　“走吧走吧。”烟笙见机行事，抓起书生袖子就走，书生开始还死命挣扎，后来发现这厮力气真大，便也慢慢放弃了。
　　“姑娘，我。。。”
　　“别说了，先回你家。诶，对了，你家是不是离西湖很近？”
　　“嗯。姑娘，其实。。。”
　　“嘘，我又渴又饿，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可是。。。”
　　“哎呀，叫你别说啦。。。”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渐行渐远，西子湖畔的朦胧烟雨似乎也染上了一丝轻快明朗。

　　（二）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伤

　　烟笙懒懒地趴在窗棂上，看着窗外那棵不知名的树。斑驳的光影洒在烟笙脸上，构成一幅柔和的水墨画。后来才了解到，书生叫青衣，青衣磊落，还真是人如其名。这书生随傻，家中倒是干净整洁，学习倒也刻苦，只是苦了自己，每夜还为他添油掌灯，进进出出，早被周围人说成郎才女貌，佳偶天成。烟笙叹了口气，不过这都不重要，主要是来这已经三个月了，可连半个东隅的影子也没瞧见，教主规定时间是半年，现在都已过去一半啦。听说东隅很厉害，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在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时，就只能智取，所以才给自己这么多时间，这次，怕是要让教主失望了。
　　烟笙又叹了口气，柔荑覆上腰间的丝带，这并不是普通的腰带，它是一把软剑。是用上等青铜打造，她还清晰记得，当年教主赐予她这把剑是的话，
　　“它叫青鸾，从此就是你出生入死的伙伴。”
　　是啊，它是我的伙伴。烟笙的目光轻柔，注视着青鸾。
　　“咳咳，咳咳咳。。。”烟笙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奇怪，这几个月身子越发虚弱，烟笙皱皱眉，忽然一把抽出青鸾，自窗榻飞入院中，她飞快地舞动着剑，翻身，跃起，挥舞，落地，一气呵成。剑气如虹，地上的落叶全被斩成零落的碎片，还微微颤动着。这就是青鸾剑，看似柔弱，实则坚毅。
　　烟笙大口换气，眉头间的忧虑更深了。果然不行麽，若是平时，叶子应该成粉末了。
　　“笙儿，笙儿！”门外传来青衣的声音。
　　烟笙急忙将青鸾剑盘上腰间，换上一脸轻快的笑容，她不想让青衣为她担忧。是的，她将一切都告诉了青衣，她还决定做完这个任务后，就像教主请命退出忘川阁，虽然这是个先例，但她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青衣，你回来啦。”烟笙高兴的迎上去。
　　“嗯，笙儿，还是没有关于东隅得消息。”青衣有些悲伤地看着烟笙。
　　“没事的没事的，”烟笙笑嘻嘻地说，“慢慢来，又不是你的错啊。”她不想让青衣再为她烦心。
　　“那好，笙儿，我们一起去吃莲蓉糕。”青衣晃晃了手中的纸袋，不出所料，烟笙果然乐的一蹦三尺，抢过纸袋就往屋内跑。
　　而青衣，看着地上的残叶，一脸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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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你，慢点吃。”青衣一脸宠溺地看着烟笙。
　　“好吃，青衣你也尝尝啊。”烟笙一边忙着吃一边招呼。
　　“等等。”忽然叫住烟笙，伸出手，白皙地食指亲亲抹去烟笙嘴角的残屑。
　　烟笙看着他温柔而专注的神情，眼睛有些酸。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么好过。
　　“笙儿。”青衣忽然唤她，她方才回过神，“嗯？”
　　“笙儿，等窗外的树开花了，我就带你去西湖玩。好不好？”
　　“好。”烟笙兴奋的答应。只是，为何要等到花开呢？

　　（三）昔日流光，沿途流觞
　　窗外，清俊的树上开满了白色的花，微风拂过，白花簌簌地落着，一切，都有了缱绻的梦意
　　烟笙躺在床上，漂亮的眸子里如死灰一般寂静。
　　门开了，是青衣。他的手里端着一碗黑色的药汁。
　　“来，笙儿，把这喝了。”
　　“不要，好苦。”烟笙有气无力地拒绝着。
　　“笙儿，听话。喝了，你就好了。”青衣放柔声音好言相劝。
　　“好了？我喝了三个月，不见一丝起色。”
　　“笙儿，你要知道，若不是这药把你吊着，你又怎会活三个月？就算是为我，喝点好吗？”烟笙看看他憔悴的眼眸，他怕是为照顾自己，几天没合眼了吧。烟笙缓缓地点头。
　　青衣露出了欣慰一笑，他拈起汤勺，一点一点将药汁送入烟笙口中。
　　刚刚喝完，窗外忽然传来“扑腾扑腾”的声响，竟是一只鸽子停在了树上。青衣皱眉，“不是说不能开窗吗”他快速地将窗门盖紧，然后收起碗勺走出房门。
　　“等等，”烟笙出声，可惜青衣已经将房门掩上，出去了。
　　刚才，她看见窗外的花了。是了，他答应过我，要带我去西湖的。
　　她下床，艰难地踱步到门前，拉开门，青衣修长的身影便映入眼帘，他正站在树下，背对着她。
　　“青衣？”她试着低唤，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有人回答。
　　“青衣？”她一边喊一边靠近。
　　“青衣。你怎么了？”终是走近了，烟笙拉了拉青衣的袖子。是不是刚才惹他生气了？
　　“怎么了？”青衣忽然回首，脸上的神情妖冶古怪，再没了平日的清朗，“我倒要问你怎么了？我的好笙儿，你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啊？”
　　烟笙缓缓后退，一脸的不可置信。而青衣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你知道你为什么生病吗？因为这棵树，它叫沉香。若和它相处的人，就会中毒，这是一种慢性毒，花开之时毒最为强，开始是武功尽失，然后身体虚弱，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去。呵呵，笙儿你应该感谢我，让你这么轻松地死去。"
　　"你是大名鼎鼎的柒花楼‘弑神’东隅吧，”烟笙毕竟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她没有大哭大闹，只是淡然一笑继续说，“我很早就疑心了，只是我不敢去想，我的青衣会是这样。”
　　“呵呵，”东隅拈起一瓣花片，慵懒地揉捏着说，“笙儿，我可是为了杀你煞费苦心啊，本来还想陪你玩玩，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知道我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语罢，烟笙忽然觉得心口一痛，她颔首，只见自己的青鸾剑插在自己的心口，剑的那头，是东隅的手。
　　原来你最想做的无非是亲手杀了我，还要用我的剑，你这么怕脏了你么。
　　原来他不是没武功，是武功太好，让自己没有察觉出。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烟笙的嘴角一直挂着笑，她凝视东隅，似要把他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东隅。。。”她的目光开始涣散，她的唇微微开启，喃喃着，却只说了这两个字便没有了声息。
　　其实我只想说，东隅，爱上你，我从未后悔过。

　　（四）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东隅缓缓地抽出剑，用袖子细细地将江上的血迹擦干净，让后温柔地系在烟笙腰间。
　　“咳咳，咳咳咳。。。”东隅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慢慢溢出血，滴在烟笙的血泊中，鲜红的血，如同盛开的曼珠沙华，诡谲而又糜烂。
　　烟笙，你既中毒我又怎么不会呢？只是我没告诉你，这毒，需要用青铜器作媒介，你看我用了你的剑了，早死晚死也不过是朝夕之间。教主有令，若今日你不死，他会另派人杀你。我怎会允许那些嗜血狂伤害你呢？笙儿，你会怨我让你先走吗？其实，我只是想带你去西湖看看罢了，我知道，你没有忘。
　　东隅缓缓起身，抱着烟笙走出门去，一滴一滴的血砸在烟笙的衣襟上，开出大片血莲花。身后，是白色的花瓣，纷扬洒脱。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了，东隅抱着烟笙无力地靠坐在一株柳树旁。风牵动了他的衣角，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年，烟雨霏霏，一个素色女子偊偊而行，她执着一把伞，微雨朦胧，只看得清她的腰上盘着一圈绿带，发出灼灼亮光，映衬着他的青衣，于是他想，不如我叫“青衣”好了。
　　十年修得同渡船，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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