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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过眼云烟
一
“大宫主!”云霓方举起茶杯便听得一声焦灼呼唤,随即眼前出现了一团朦胧的绿色身影。仔细一瞧,原是云烟殿里的掌事仙娥锦兮,只见她双颊通红,呼吸不稳,耳边鬓发垂落,显是来得匆忙。凉亭中清风拂过,那缕发丝随风飘扬,竟似极了那风中弱柳,让人心生怜惜。
闲闲地放下杯盏,云霓眯缝着微挑的丹凤眼,用一贯的清冷语气问道:“锦兮,何事如此慌张?”语毕伸出柔若无骨的玉手抚了抚女子额前滑落的一缕秀发。“可要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锦兮心中着急万分,怎奈那云霓就是一个慢性的主儿?只得直奔主题,急急道:“大宫主,二宫主已经连着三日未曾踏出寝宫一步了,锦兮原以为二宫主是闭关修养,可月少主还小,禁不得这样长时间的禁饮啊。方才我试着在二宫主寝宫外唤了好几声,竟是无人应答,心中着实担忧,还请大宫主过去瞧瞧。”
“胡闹!”云霓一听这话,顿时脑子里轰然一响,眼皮突突直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顾不得再与锦兮多言,径自架了云直奔泼彩殿而去。
二
泼彩殿内寂静无声,云烟寝宫的雕花大门紧紧地闭合着,似是在向外头之人诉说着里面根本空无一人。
云霓沉声向后面的锦兮交待了一句:“在宫外候着。”便挥手推开了厚厚的宫门,随着宫门吱呀呀合上,云霓只觉得自己恍若从芳菲三月踏入了凛冽寒冬,一阵刺骨冰凉。
抬眼望去,只见软榻上静静地侧躺着一道雪白的身影,乌黑如锻的发丝随意地洒落在玉枕之上,似是正在沉睡。云霓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方才落到实处,脚步却如定格一般生生顿住。
榻上之人状似无意地搭在怀中婴孩额头的左手腕上一个森森大洞,鲜血还在不停的往下滴入婴孩额中。
“烟,烟儿?”云霓一向平静沉稳,处变不惊,此时却生生被自己打颤的牙齿逼得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只能艰难地吐出一个名字。
半晌过去,对面的身影纹丝未动,云霓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很想飞奔过去摇晃她,呼喊她,可是双脚偏生像是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一分一毫。
“云烟,云烟!”云霓有些歇斯底里,恨自己此时的无用,也恨云烟的犯傻。她大声地唤着,声音由于极度苦痛而变了调。
那抹雪白隐约动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来,云霓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还是一样的巴掌大的纤瘦小脸,还是一样的细长柳叶眉,还是一样的潋滟杏核眼,顾盼生辉,水波纵横。鼻梁小巧,樱唇饱满。只是,不同于以往的明媚鲜妍,而是从未有过的惨无血色,此刻的云烟就如同水墨画中三两笔勾勒的人儿,风韵犹在,独独缺了颜色。
“姐姐,你来了。”云烟轻轻张了张嘴,失了太多血,她的嘴唇白的近乎透明。事实上她整个人都呈现一种不真实的白,隐隐透着皎洁的光。
“你这是作甚?”云霓惊痛,手指僵直地指着那个可怖血洞,胸口上下剧烈地起伏着。
云烟双眼一咪,粲然一笑,像是开出了漫山的春花。
“姐姐,你不是曾说过,世间的情情爱爱转瞬即逝,不过过眼云烟而已么?你说我只消忍耐几年,几年过后我就能完完全全的忘记那人,再也记不起他的模样,只消几年。”约摸是说得急了,她语毕便掩面剧烈地咳嗽起来。
片刻过后,她面色稍缓,抬眼继续道:“何以我已然等了千年,对他的眷恋不见减少,反日渐增多?你原是骗我的么?”
云霓望着她晶亮的大眼,一时无语凝咽。傻姑娘,谁知道你竟是爱恋进了骨子里去?
见云霓不回答,云烟不以为意,仍自顾自笑着,眼睛像是碎了漫天的星子。
“我这一生算是如此便罢了,幸好,月儿可以免受如斯苦痛,幸好我的月儿可以自由自在,不受束缚!呵呵,幸好。”云烟说着,突地想到了什么似的,直直望进云霓眼里,道:“你可曾听说过‘笑忘’?”
云霓一听,浑身止不住一震,眼里闪烁着的全是难以置信。“笑忘”原乃上古秘术,创造此术之人本意是用其让人忘却苦痛经历,更好地活在世间。谁知人心难测,后来的笑忘之术已逐渐偏离了创造者的初衷,施术之人以命为祭,使被施此术之人每过一旬便忘却前尘往事,爱不得,恨不能,是故后人以“倾吾之命,绝尔一生爱恨嗔痴”来形容此术。本早已被列为禁忌之术,许多仙人更是从未听闻,云霓也是修仙之时偶然听师尊提起过一次,竟不知云烟是从何学来。一时间既惊且怒。
“你疯了!你自己不想活何苦来还害月儿一辈子?云烟,你这般撒手去了,你让我,你……”云霓只觉得自己脑袋里一阵嗡嗡作响,喉中一甜,张口吐出一滩鲜血,更多的话语只化为了既恨且怜,无可奈何的一句:“你这傻丫头!”一语终了,早已是泪如雨下。
云烟从未见得云霓哭成这般模样,也有些慌了神,但无奈木已成舟,冲动也罢,犯傻也罢,残忍也罢,一切已无可挽回。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身子,云烟爱怜地来回抚摸着婴孩额间已经凝成的血色花瓣,低低地恳求:“姐姐,我知你怨我,我亦无法,我活在这世上,连看他一眼也求不得,真真倒不如死去。你就全当是怜我了罢,替我好好照顾月儿。妹妹这便是灰飞烟灭了,也不敢许诺你来生相报,你就看在,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成全了我,行么?”
她说得极谦卑,她却觉得这世上最狠心,最能将人心生生刺出千千万个血窟窿的话语莫过于此。
“成全了你?哈哈,成全你!你眼里心里全都是他,你可曾挂念过夕月,挂念过我?”云霓双眼通红,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浑身气得抖个不停。
“姐姐,我最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你们了。”云烟声如蚊吟,瞬间化作无数闪烁的荧光,而后随风而逝。
云霓久久地立在原地,眼前不断地浮现着不久前和云烟商量着要带白芷和夕月回去螺女峰,那个她们姐妹俩飞升为仙的地方的情景。她说白芷和夕月就正如当年的她们俩,是世间最亲最近的姐妹。
三
“哇!哇啊!”云霓被婴孩急促的哭声惊着回过神来,想来之前云烟给孩子施了催眠术。蹒跚着走过去,心疼地抱起婴孩,怕是饿了,云霓不自觉地露出慈爱之色。
“锦兮,伊水!”云霓收拾了情绪,唤来两个掌事仙娥。
吱——推门的声音依然空旷凄楚,好似诉说着断肠人的梦。门外的阳光在一瞬之间扑满了整间寝殿,一切阴暗霎时无处遁形。
没有痛不完的伤,恰如同没有晴不了的天。
“锦兮,你带月儿去用些吃食。伊水,向宫外宣布,昨夜一妖孽私闯挽霞宫,被二宫主发现,恶斗中二宫主不幸仙灵被毁,魂飞魄散。该妖孽眼见闯下大祸,业已自毁仙灵。另外,挽霞宫为二宫主茹素三百年。”言毕,抬脚缓步走向门外。
而门外,依旧一片大好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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