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缘殊途之陌路（师徒）

　　圣光二十三年，帝京。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凌冽的寒风穿城而过，为古老的皇城平添一分肃杀。
　　城中家家门户紧闭，酒楼茶肆门可罗雀。风从空荡荡的街道这头吹到那头，徒留一声声呜咽在虚空中回荡。
　　城东。
　　旧时富裕显贵处，如今却是铁甲森森。皇城禁卫军面容端肃，铁甲兵戈，在暗沉的天色中仍发出凛凛寒光。
　　动静从靖安王府传来，随后，虎威将军府，户部侍郎府……身带镣铐的妇孺老幼，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东门，走向他们的归宿。
　　罪臣立时处斩，其余家小，无需下狱审问，直接流放。东南十万大山，西北苍茫戈壁，就是他们的归宿。
　　一朝王侯作庶人，最后一线生机，最后一丝希望，也在脚步起止，锁链碰撞中，黯然泯灭。
　　城南，皇城南门。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临近城门，才缓缓停下。
　　等候在城门阴影出的少年疾步上前，对上撩起车帘的少女的眼，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绣綉。”夏愆摸了摸女孩的头。
　　“太子哥哥。”女孩甜甜的叫道。
　　少年严肃的小脸上露出一抹笑，夏愆抚摸着少女柔软的头发，温声道：“绣綉，出了城要乖乖的，听嬷嬷的话。到了南安后，有你连叔叔接应，往后的事，都听从你连叔叔的安排，知道了吗？”
　　段如綉点了点头。
　　“一路小心。”这话是对着车内的嬷嬷和车前的两个壮汉说的。
　　三人俱是恭敬应诺，口称“太子殿下”。
　　夏愆点头，转眼看见段如綉灰沉沉的眼，心内沉痛。
　　他轻轻地说：“绣綉，不要太过伤心。等你们在南方安定下来后，太子哥哥会想办法去看你的。”
　　段如綉挤出一抹甜甜的笑，小声道：“太子哥哥也要多加小心。”
　　夏愆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他转开头，对驾车的两个壮汉吩咐道：“保护好小姐。”又对自己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城门缓缓打开。
　　夏愆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此时不宜久话，你们早些离去，日落前能赶到下一个城镇。”
　　“绣綉，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嗯。”
　　马车起动，转眼便驶出城门。远远的，似乎还能听到女孩小小的声音。
　　“太子哥哥，再见。”

　　黄昏。
　　帝京东南三百里，断肠坡。
　　四野静了下来，灰蒙蒙的天空压在枯黄的枝桠之上，偶尔两只乌鸦扑棱着翅膀从枝干上腾起，不发出任何声音。残破的马车靠在树干旁，里面隐隐传出急促带着水汽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月白的衣角拂过路边的嫩草，沾上落在叶片上的鲜血，同色的剑穗几乎要垂在地上，脚步起止间划过优美的弧度。
　　脚步声越来越近。
　　数十具尸体散落于四周，褐红的血迹蜿蜒了一地，却阻止不了脚步声的主人。月白身影带起富有韵律的步伐，剑穗在身侧扬起，又落下，满目狼藉遍地污秽之中，宛如闲庭信步。
　　马车中的呼吸停滞了许久，直到一双苍白修长的手掀起车帘。
　　“啊！”属于女孩的尖叫。
　　马车内缩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双手抱膝躲在一角，头深深地埋在手臂中，传来低低地啜泣，呼吸微弱，浑身颤抖。
　　来人听她呼吸散乱，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便轻叹一声，倾身上前，以手拂过女孩头顶，微一用力，将人抱了出来。
　　女孩的小脸被泪水糊满，纤细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人却是已经昏睡过去。
　　东华僵硬地一手抱着软软的女孩，将她小小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一手持剑，缓慢而沉稳地，一步一步走出这一地狼藉。
　　月白色的身影渐渐远去，原地突然吹过一阵轻风，随后，大火腾空而起，借着风势瞬间将马车尸体笼罩，如同天界圣火涤清世间污秽，四周树木却不受任何影响。
　　透过火光，远处的身影渐渐模糊。继而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帝京东城，魏府。
　　“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这么多银子。”
　　小小的男孩趴在妇人膝上，小手攥着一叠厚厚的银票，微微晃着。
　　“我们搬家，去南安。”妇人轻轻从男孩手里抽出银票，放在一边。
　　室内全是已经归置好的细软，衣物、被褥，能带走的都已经收拾好了；不能带走的留在宅子里，权当给后来者的一点小小贺礼，只希望他们能留下，让自己好歹有个念想。
　　门外是伙计们吆喝着清点物件准备装车的热闹声音，妇人搂着膝上的孩子，愣怔出神。
　　对于娘亲的心不在焉，趴在母亲膝上的男孩犹自不觉。他掰着手指头，抛出一连串的疑问，
　　“我们为什么要搬家啊？南安在哪儿？离皇城远吗？绣绣呢？她和我们一起走吗？”
　　妇人看着儿子好奇的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耐心的解释道：“因为你爹爹即将赴南安任职，圣上特别恩准家眷同行，圣上之命，我们不敢不从。”
　　“南安位于东海之滨，那里风景很美，但是离皇城有很长一段距离。从这里到南安，快马加鞭也要一月。”
　　“绣绣……她和李嬷嬷先走一步，现在应该到达木寅镇了。等到了南安，娘带着云书去找绣绣，好吗？”
　　“好！”小男孩兴奋地站了起来，“娘，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已经有好久没见到绣绣了。等到了南安，我们也像以前一样把绣绣接过来一起玩，行吗？”
　　“……好。”
　　锦衣妇人抚摸着儿子柔滑的发丝，目光无意识的投散在虚空之中，神思已不知游荡了多远。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从空中闪过。黑夜降临，脚下南安城中已亮起点点灯火，目光尽头便是夜幕下如墨般深沉的大海。
　　空中身影很快消散，城中偶尔抬头的人揉了揉眼睛，没发现任何异状。而纵使是夜空中倾泻而下的清冷月光，也只堪堪扑捉到那一抹月白的衣角。

　　皇宫，太子东宫。
　　已到掌灯时分，未及宫女请示入殿掌灯，勤学殿门就猛地被人踹开。诺诺垂头的宫女小声问候“太子殿下”，却只见一贯亲和的太子满面急火，怒气冲冲地出了宫门，朝皇帝的勤政殿疾步而去。
　　太子身边的侍卫首领随后跟了出来，向宫女示意退下之后，便小跑着去追赶盛怒中的太子。

　　这一天，许多人的命运发生改变。这一天，绵延二十三年的盛世广厦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没有人给予它丝毫的注意，但它却实实在在的存在着，不可忽视，直到最后的那一刻。
　　这一天，三个少年也踏上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命运之路。而多年之后感慨回首，探究起那场腥风血雨的源头，三人脑海中第一浮现的，便是这一天的帝京。
　　磅礴大气的皇城笼罩在骄阳烈日之下，却散发出一缕衰颓之气。帝国的精血在烈阳下蒸腾而去，而那万里疆域的核心，鬓边染上的一缕雪白，早已不复当时少年模样。
　　九重宫阙，正如万里之外浩淼的东海，无波的海面之下，暗藏汹涌的波浪。
　　这一天，没有人能知道将来的命运如何，他们懵懂的踏上未知的旅程，奔向多年之后的尘埃落定，只为换来一句带笑的轻叹。
　　彼时，正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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