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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衣怒马
雪后初晴,江边薄雪也被初阳染成淡淡的红色。
军靴踏在未融的积雪上,带着湿软的冷意,拐进行人冷落的青石巷里。
男人腰身修挺,行走间脚下生风,步履极轻,俨然是练家子,更为奇特的是他腰间佩戴的玉环,每与军刀相碰就会发出两声悠长的玱响,珍奇得紧。
漆木大门沉响一声,门内小厮眉眼恭顺:“张先生请,二爷已经等待多时了。”
张启山踏步进院。
青石板铺路,连日大雪却不见一点残白,显然是有人时常打扫。两方镇邪石兽挑起青瓦飞檐,斜里望去,整座宅子庄严厚重,历史沉得令人喘不过气。
这是古代典型的官邸。
张启山笑,真是跟张家如出一辄啊。
现在是什么年代?民国?战乱?还是中国的末日?
东三省已经沦陷,纸醉金迷的老长沙是温柔乡,足以在沉迷里扼杀他。
引路的小厮停了下来,面朝左边向他作了个辑:“张先生,这边。”
张启山礼貌地颔首,跟着进了西面的院子。却在那一刹那,看到几棵长势不极差的枯树。长沙气候温润,二公子甚是爱惜这园子,树木本身是长在南边的文梓,却养的如此憔悴,除非…地下是空的。
许是出神太明显,小厮笑着解释:“这树原是二爷从南边带回来的,不知怎么,折腾了几年,就这样半死不活了。”
不会是寻常人家。
张启山面上微微一笑,初到长沙时他曾夜探二月红府邸。
想不到,原来是同行。
地面仿佛由下自上被敲打一般有节奏的震动从东边一直传到脚底。
下意识地向声源走去,小厮在后面喊:“张先生,走错了!”
“抱歉。”张启山摇着头转身,心中却暗叹到底定力不够。
茶香袅袅。
张启山望向太师椅上面貌妖娆的年轻男人,笑得温和:“二爷可打算卖鄙人这个面子?”
二月红拨拉着洋留声机上的金属管,不甚在意地回到:“张先生说笑了。只是先生的要求还得由家父定夺。抱歉。”
“二爷哪里的话,正事归正事,我们闲来无事去听小曲儿又是另一回事。”张启山手腕一动,露出袖口一枚玉扣。玉的成色极好,翠色通透,隐隐有血丝一样的纹路攀爬,雕刻成一只麒麟的形状,无论是玉本身还是做工都好的无法比拟。
陆子冈。二月红心里默默念出这个名字。
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张启山的眼神移到玉扣上片刻,随手摘下,道:“二爷喜欢这玉扣?东北本家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就当是鄙人的见面礼,二爷可别嫌寒酸。”
将陆子冈的传世神作随手送人,不是不识货就是家底太厚城府太深,张启山属于后者。
二月红本能地不愿和后者接触,但他也看得出张启山的个性,一旦决定就不会罢手,这样的人找上门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于是他没有推辞:“那便多谢先生好意了。”
望江楼是长沙最热闹的茶馆,是南来北往的游人骚客包括本城的公子们最爱去的地方。
原因有三。
其一,楼里有一种名为"阳春碧雪"的清茶,茶色澄碧透亮,几缕茶叶沉沉浮浮,茶香若有若无,如是有风,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沁人茶香。
其二,长沙九省通衢,南来北往的人都在这里歇脚,因此沉淀流传下来了无数故事,长沙人往往爱坐在茶楼里喝茶听书。望江楼的说书先生口才极好,故事又多,很是吸引那些无所事事的公子哥们。
其三,望江楼旁就是长沙最大的妓院临春风,每有姑娘要被卖入妓院,贩子就会在茶楼里停留一会儿,楼上的公子哥们也好打量今晚的货色。
二月红生得极为俊美,风流韵事不断,自然是望江楼和临春风的常客。
他的身边站着依然军装笔挺的张启山,他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看好戏一般。
“听说望江楼的故事说得极好,鄙人仰慕久矣。”张启山淡淡开口。
此时还没开场,二月红望着楼下繁华的长沙城,不由对张启山起了几分敬意。
长沙这样的大城,外迁的家族很难立足,而张启山迁过来不过短短三月,虽说有外戚在长沙安家,但那毕竟是一群女人,成不了大事,张启山却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整家风,很快做起了新兴的棉纺业,张家如今已是长沙颇有名望的家族了。张启山其人也十分传奇,传说曾和几个家丁一起被日本鬼子抓紧了杀人不眨眼的集中营,却能毫发无伤地逃出来,且待人接物举手投足皆是高人一等的贵气,即使初来长沙,也不见他有低声下气的时候。
这样想着,楼下忽然沸腾了起来。
二月红淡淡一瞥,心中已是了然,正是乱世,许多家庭撑不下去,又有谁家的姑娘被卖给平二老久了。
只是他看那模样水灵的丫头很是眼熟。
眨眼间贩子已走到了眼下,二月红仔细瞧了瞧那哭的梨花带雨的姑娘,不由长叹一声。
这小姑娘他认得,小时候还常常跟在他身后叫哥哥要糖吃,模样很是水灵,怎么就沦落到这个田地了呢?
二月红惋惜地摇开折扇。
就在那一刹那,姑娘盈满泪水的眼睛忽然大放光彩,对着他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哥!”
二月红心脏一颤,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
心脏像被一只鹅毛轻轻划过,又像是被一只铁锤狠狠砸中,四周都是轰鸣的沉重古钟来回撞击的声音,丫头的那声“哥!”和希冀的眼神经过了无数回旋终于定格在了他眼前。
他仿佛又看到幼时丫头粉嫩的小手被他握在手心,跟着他大街小巷四处寻找糖葫芦,古朴的青石板冷肃的街巷满是丫头脚踝上玉环嗒嗒的声响。
仅是一瞬间,二月红做了决定:一定要救回丫头。
斜里张启山了然地看着二月红变幻莫测的表情,高深莫测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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