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吟

　　四月，万物欣欣然开始了自己的成长。人们都脱下了厚重的裘衣，换上了轻便的衣裳。赤炎城里穿梭的女孩子们，金步摇，折腰步，花朵一样美丽，宽阔的道路两旁，树木青翠，热热闹闹的摇摆着枝条，商量着哪天开出一树的花来，跟路上的女孩子比一比到底是谁美一些。这年的四月，赤炎城里的每个人脸上都绽开了笑颜，因为赤炎帝国与沧溟帝国的战争终于结束了。仁清巷卖馄饨的张老头，笑容都从沟沟壑壑的皱纹里溢出来了，他家儿子从战场回来了，听说立了大功。十里街李家的小媳妇细细的打扮起来，倭堕髻，桃花妆，登楼远眺，她家相公几时就到家啦。回味楼的钱老板，摆了整整3天的流水席，一时间回味楼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街坊上家家萧管，户户笙歌，只当是过节一样庆祝。赤炎国与沧溟国的战争持续了3年，累累的白骨阻断了落鹰涧的流水，赤炎国多少的好男儿长眠于战场，那些缠绵悱恻的爱情传奇，那些感天动地的亲情故事，随着他们的死亡，而愈加的凄凉。战争结束的消息一传到帝都，整个赤炎城都沸腾了，上至公子王孙，下到平头百姓，都盛装打扮，庆祝和平的到来。

　　这年 ，飞轩只六岁，还是不识人间疾苦的王子，真龙凤凰一样被大家捧在手心里宠着。帝王犒赏军旅勇士的宴席上，他看着杯盏往来，觥筹交错，想着南平皇姐宫里熨贴的梅花香，有些昏昏欲睡。突然，就听到他的父王威严又不失慈爱的声音：“轩儿学习骑射功夫也有些时日了，今日就在此演示一番，请众位将军指点一二。”烈飞轩忙站了起来，恭敬的答道：“是，父皇。”说罢，冉冉地走到大殿中央，向众人抱拳行礼。然后，一招一式的比划起来。他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穿一件镂金百蝶穿花银红窄袖袄，围着一条攒珠银带，外罩石青色刻丝锦缎排穗褂，半露着翡翠撒花绫裤，脚蹬青缎粉底软锦靴，粉嘟嘟一团的小娃娃，有模有样的打起拳来，倒也虎虎生威。一套拳法打完，就垂手立在一旁。众位将军交口称赞，这年幼的王子果真是人中龙凤，旷世奇才。烈飞轩不禁有些得意，微微的抿着嘴唇笑，更显得粉雕玉琢，面若春花。高高在上的帝王朗声笑道：“众位将军莫要夸坏了他。轩儿功夫有长进，父皇就把折铁剑赐给你。”烈飞轩叩谢，抬头时，一眼看到睿亲王不屑的表情，狭长的眼睛看着他，烈飞轩就好像听到他的皇叔用干涩的声音说，不过如此。小小的孩子接过折铁剑，本来雀跃的心就有些无趣，缓缓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阳光射进大殿来，烈飞轩能看到阳光下飞舞的细小的灰尘，这些灰尘竟像发着光一样，他不明白为什么灰尘会发光，同样也不明白将军大臣们叽叽咕咕到底说的些什么，只是盼着这宴会快些结束吧，可那计时的五轮沙漏坏掉了似的，半天也不见动静。和所有的宴会一样，一样的菜色，一样的歌舞表扬，一样的恭维客套……宴会结束后，帝王的仪仗出了皇宫，烈飞轩坐在辇车上，探着身体看出去，前后都看不到头，只看到骑马的，步行的，各色人的后背；只看到赤色的，蓝色的，黑色的，绿色的，黄色的，各色彩旗迎风飞舞，猎猎作响；只看到云纹的，雷纹的，日月星辰纹的，各色花卉纹的华盖，祥云一样；庄严肃穆的音乐乘着风，隐隐在耳边奏响。仪仗队一直到了城门，登上城墙。城外整齐的排列着赤炎国的军队，刚打了胜战的部队乌压压地站着，山呼万岁，声音直冲云霄，阳光照在金属盔甲上，泛着冷冷的光。烈飞轩随着他的父皇站在城墙上，心里突然就涌上一种莫名的情绪，象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心里跳出来，有什么东西想要撕破他的身体跳出来。他似乎听见父皇在说些什么，似乎又听见谁在说些什么，那些声音都只是在耳边虚虚实实的，听不真切。他只能真切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扑通扑通，一下比一下急，一下比一下快，这种声音把他的心塞的满满当当的。很多年以后，他都能清晰的回忆起这种情绪，也是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他身体内流动着的崇尚武力的热血，那一刻，跟城外的铁血军队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太阳西垂的时候，阅兵仪式也结束了，一行人又浩浩汤汤的回宫了。烈飞轩急急的朝映月殿的方向跑，跟着他的宫人生怕他摔了，紧张的边追边嘱咐着：“殿下，您慢些走。”小孩子的精力总是很好，何况他心里还记挂着南平姐姐给他留的垂丝樱桃，色泽红艳光洁，玲珑如玛瑙的小小果子一定是盛在水晶盘里。刚跑没几步，睿亲王就拦在他身前，烈飞轩差点儿就撞到他了。睿亲王刚40岁，容长脸，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配合着常年阴郁的脸色，看上去让人莫名的害怕。烈飞轩是极害怕他的，睿亲王叔总是拉长了脸，用干涩阴晦的声音说：轩儿，功课做的太差了；轩儿，这个不对；轩儿，那个不该。整个皇宫里，只有睿亲王会这么严厉的批评他。现在，睿亲王狭长的眼睛盯着他，说：“轩儿，跑的这么急，还有一点皇子的仪态吗？”脸色阴晦，目光沉沉。烈飞轩垂了头站在一边，不敢答话。睿亲王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惶悚的样子,脸色更加阴沉了：“殿下，皇子就该拿出皇子的姿态来，看你现在，抬起头来，腰杆挺直了。”眼光一扫，阴沉沉的看向烈飞轩身后的宫人，“你们怎么服侍殿下的，他要是摔了，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赔，啊？”

　　烈飞轩抬起头，扯了扯嘴角，“皇叔，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着急回紫宸宫找母后的。”

　　“殿下，你身为皇室子弟，就该做天下人的楷模，应该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我赤炎帝国崇尚武力，个个骁勇尚战，没有时刻躲在母亲身边撒娇的男儿。”睿亲王几句话说的极严厉，烈飞轩红着脸，说：“侄儿明白了。”

　　“去吧，平日里要多练习骑射功夫。”

　　“是，皇叔。轩儿告辞。”烈飞轩后退，转身，挺腰，迈着盈盈公府步，优雅，沉稳。睿亲王目送他离开，阴郁的脸上竟然似乎露出了一点微笑。烈飞轩身边的宫人海若眼角余光里就瞄见睿亲王若有似无的笑，吓的差点没摔倒，这个冷面王爷竟然会笑。不过，还好他不常笑，不然被他吓死的人就更多了。刚刚睿亲王脸上的微笑，生生让海若打了个寒颤，僵硬的笑把脸上的刀疤挤压的更加狰狞，要不是看到他眼底的温暖，海若一定吓得当下就跌坐在地上了。

　　一转过假山，到了睿亲王看不到的地方，烈飞轩就又奔跑起来，几个宫人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摔倒。春天的风轻轻的拂过他的脸庞，温柔的像南平皇姐的笑脸。烈飞轩欢快的笑着，笑声清脆，混在宫人们紧张的嘱咐声中，撒了一路的阳光灿烂。映月殿里住着的是赤炎国的南平公主，南平一早儿就听说烈飞轩得了他们父皇的奖赏，便亲自将他爱吃的垂丝樱桃洗好，仔细的摆放在水晶盘子里。烈飞轩还未走进映月殿，丝丝缕缕的香味就直往鼻子里钻，他停住脚步，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真的很香，各色花朵的香气混合着檀香，沉香，龙脑香，说不出的舒服。他可以想象到映月殿内他的皇姐带着一群宫人制作香料。“沉香七两二钱，栈香五两，鸭舌香四两......。"南平公主的声音温柔清和，跟映月殿里的小花园内的各种香味缠绕在一起，轻轻柔柔的声音就带上了醉人的香。

　　紫檀木雕花高几上摆放着各色香料，有小丫鬟按着公主的要求，拿称称好了，放在边上的小盒子内。阳光照在园子里的花朵上，万蕊参差，竟是比不过美人如玉的。烈飞轩嘟嘟囔囔的说：“阿姐，你怎的不等我就自己开始制作梅花香啦？”小小的脸皱在一起，惹得映月殿的宫女都笑了。南平公主笑道:“轩儿，难道赶明儿你跟着杨大学士读书的时候，要逃学来这里制香吗？”

　　“哼，谁耐烦去看老头子的脸啊！”烈飞轩皱着眉，一脸的不情愿。再过不了多久，他就要跟着杨大学士读书了，烈飞轩是一百个不愿意，杨大学士那皱皱巴巴的脸实在是太丑啦。

　　“好啦，轩儿。等着梅花香制好了，阿姐第一个送给你好不好？看你小脸皱的，真成了老头子啦！”南平公主笑着拉了她最年幼的弟弟向屋内走去："看，阿姐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东西。”

　　“阿姐最好了。”烈飞轩欢呼着把刚才的不情愿抛在脑后。姐弟两个在映月殿内聊天玩耍，两人所聊的不过是哪个宫里的花朵开的好些，哪个娘娘用的首饰漂亮些......南平这一年也才12岁，养在深宫之中，并不了解宫外的大千世界。她所见识过的世界，也就只有被宫墙围起来的这么大小；她所过的生活，亦不过就是宫墙里的歌舞升平和勾心斗角。在深宫中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公主，所喜欢的就只有制作香料了。

　　“阿姐，你看，这是父皇送我的折铁剑。”烈飞轩让海若把折铁剑拿来，递给了南平，满脸都是得意的神色：“威风吧！”折铁剑反射着冷冷的光确实很威风，南平拿起折铁剑，只觉这剑竟是很轻的，可是剑锋却锋利得很。南平看了看，把剑还给烈飞轩说；“阿姐帮你做个剑穗......”正说着扑哧一声，就笑出声来。只见烈飞轩拿了折铁剑，做出一副威风的样子来，只是他人小个子低，比宝剑高不出多少，那副模样惹得南平笑出了声。

　　“阿姐，你笑什么？”烈飞轩看到南平脸上的神色，有些生气。

　　“呀，轩儿生气啦！我看轩儿佩戴上着宝剑竟似个大人模样，没想到还是小孩子脾气，这就生气了？”南平逗他道。
　　烈飞轩听到这话，就更竭力做出大人的样子，摆摆手说：“我才没生气呢。阿姐要替我打个剑穗，我看你那天打的装扇坠子的络子很好，那是什么花样，我也要那个样子的。”

　　“那是攒心梅花，剑穗打成那个样子反倒不好。拿金线，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那样保准儿好看。”南平说着，便命人拿了线来。姐弟两个在那里嘀咕的商量着要打个什么花样的剑穗来配折铁剑。四月的阳光是温柔的，照在人脸上，朦朦胧胧的把人笼罩在光里，时光飞逝，等到人回忆的时候，可能记不清当时自己的感受，甚至记不得当时的事情，可是一旦想到那一片阳光，依然觉得真的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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