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花劫

　　那一年，他十七，她十四。
　　那一年，她正是豆蔻的年华。
　　那一年，他正是青春的时节。
　　他渴望有一个人来让自己保护。
　　她渴望有一个人来把自己疼惜。
　　目光相逢的时候，故事便开始了……

　　竹林中的竹屋，一个身影从门后闪出，静静地在桌前坐了，散开自己的头发，细细地梳理着。
　　“小尔。”从门里传来一声唤，那个身影便放下了梳子，跑到房间里去。
　　天未明，熹微的晨光透过竹叶的间隙，穿过竹窗，洒进来。房间里有些暗，但被称为“小尔”的人并没有电灯，只是把那人的衣服拿来放在床上，又取了盆去汲水。
　　天亮的时候，茶已煮好。纤指取来一张艳红的纸，在唇间轻轻一抿，尔又听到刚才那人喊说：“小尔，茶好了，你跑到哪里去了？”
　　“来了！”尔这样应了一声，把红纸扔在桌上，跑出去，见那人已经斟了茶来喝，吐吐舌尖，到那人的身边去，怯怯地喊了一声：“师父。”
　　师父抬头看。尔刚好立在一束阳光下。十六七岁的模样，稚气未脱，却已经有了勾人的美丽。雪白的皮肤上点了淡淡的红唇。眼波流转，微微一笑，已经有了世间少有的妩媚。
　　谁能想到，这个孩子，居然是个男儿身，是个冷面冷心的剑客。
　　“早饭可吃过了？”师父端起茶来，没有正眼看他，这样问。
　　“吃过了，”尔在师父脚边跪了，蹭过来，“我想去林子里看看。”
　　师父低下眼来，看着尔，许久才说：“过了午饭再练吧。午饭前若是回不来，仔细着。”
　　尔吐吐舌头，笑出来：“知道啦，肯定的。”说完尔跳起来跑了。
　　师父是知道的，他是要到林子里找花去。找了野花来，洇在纸上，便是给他擦胭脂，点红唇的材料。
　　这孩子，还可以这样活泼啊。

　　尔是师父在林子边捡来的，那个时候尔还只有几个月大，还是个婴儿。师父原来打算着，养大了自己也算是个伴，却发现他像是生来带了一副薄凉的脾气，很少说话，没事的时候经常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天。
　　事情在尔十一岁的时候发生了变化。师父出林子去买酒，第一次带尔离开了这片竹林。那天尔站在裁缝店门口，无论如何不肯走。他也不说什么，只是站着。师父哄他，说要带他进去做件新衣服，他也没听见一样。
　　突然，他木着进去，抬手扯住一件女孩的衣服，扭过头来和师父说：“要这样的新衣服。”
　　掌柜的一下子笑出来，和师父开玩笑说：“这孩子上辈子许是个女孩呢。”
　　尔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直看着师父。师父下意识地看过去，却发现尔的眼里带着不一样的亮光。
　　买就买吧，反正他也不差这些钱。
　　尔穿上这衣服的时候，顺便散开头发重新梳了女孩的辫子。他只是照着样子学，梳得很粗糙。但是，就算是这样，尔身上还是有一种让师父无法移开视线的东西。
　　其实，那个时候，师父也只是三十多岁，年轻的男人，看到如此勾人的美貌，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也是正常。但是，他明明知道眼前是个男孩子。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尔偏着头，看着师父，看了一会，突然笑出来，灿烂地像春花一样：“师父？”
　　被眼前的美人喊了一声，师父只觉魂都飘了。
　　尔原地转了一圈，裙边稍稍飘起来，尔的笑声也飘起来：“怎么样，好看么？”
　　师父以为，尔的性情就此便会好一些，谁想他换回男装的时候又是一副薄凉的样子，甚至比之前更加冷漠，怎么叫都不应。

　　师父正想着尔的事情，尔已经跑到林子里不见了。这林子里到处都是小路，是他师父故意布下的，外人沿着这些小路，只能绕圈子。虽然师父多次交代着让尔不要乱跑，但是尔才不是会沿着既定的路老实走的人，尤其是穿着女装的尔。
　　啊？
　　尔好像看到了什么很奇怪的东西。他跑过去看，却是个女孩蜷在地上睡着。
　　这样的节气，虽然已经暖和起来了，到底不是夏天，在外面露宿，会生病的吧。
　　尔这样想，又见她穿得单薄，便上前去喊她说：“妹妹，妹妹，起来吧，家去。”
　　然而，不论他怎么喊，女孩就是不醒。他急了，伸手去推，却发现女孩身上发烫，叫一声不好，背起女孩向林子中心跑去。
　　尔到底是练过的，背着个女孩完全不费力，不几时便赶回去，师父还在喝茶。
　　师父看到尔背了个人过来，刚要数落，便听尔说：“师父，你救救她，好烫。”
　　师父起身背过去说：“你记得师父立下的规矩。”
　　尔愣了。
　　刚才他见这个女孩病得不轻，尔把什么都忘了。现在见了师父，才想到，师父是立过“见死不救”的规矩的。
　　见到这样的情况，师父交代过，迷路了也好，晕了也好，最多背出去扔在溪边上，早晚有人看见，给救回去。至于这个竹屋，是不许让人见的。
　　师父也是无奈，他好像在躲什么人，似乎就算是个孩子都可能是那人派来找路的。
　　当时，尔大概也明白，师父在躲的那个人一定很强，不然以师父的身手，不至于躲在这里。
　　但是现在，尔看看背后的那个女孩，突然下了决心，把女孩背进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上。
　　师父一见，急了，冲进去，斥尔说：“你是要做什么？现在趁着这孩子没醒，赶快送出去，不然莫怪我手狠。”
　　尔没听见一样，给女孩盖了被子。
　　“你……”
　　尔知道师父气急了，这才转过来，跪在地下说：“师父，求您先救她，之后尔任您惩罚，绝无异言。”
　　师父看着尔，许久，叹一口气，和尔说：“还不出去？”
　　尔知道师父是答应了，忙出去，掩了门。
　　尔相信，只要师父答应了救那个女孩，她就不会有事了，便把院子里的茶收拾了，坐在镜子前，看看自己早已跑乱了的头发，散下来。见师父出来，尔草草地扎了一下，跑到师父面前去，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师父反扭了手腕，痛得他叫出来。
　　他知道师父要做什么，也知道为什么。毕竟是从小练武起来的，除了最初的那一下猝不及防，后来的还是能忍住的。
　　师父把他出竹林，外围却是一片树林。师父从身上摸出一条绳子来，在他手腕上绑了，吊在树上。
　　这个高度很尴尬，明明脚下已经离地上不远了，却无论尔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够到。
　　尔正努力着站在地上的时候，突然听到折断树枝声音，他猛然抬头，见师父已经折在手里扬起来，下意识地偏过头咬着牙。
　　那可是黄杨木啊。
　　尔没挨过别的，只知道和师父的鞭子比起来，黄杨木更可怕。
　　袖子落下来，堆在肩旁，露出雪白的胳膊来。师父的黄杨木就往那两条胳膊上招呼，雨点似的，又密又急。
　　尔咬着牙，尽力忍着。渐渐地，那雪白上的淤红越来越多，尔咬牙的力道也越来越轻。不过就算是这样，尔也没叫出一声来。
　　先前是咬着牙不叫，后来变成了没有叫的力气。
　　突然，师父手里的黄杨发出了骇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尔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掉落下去。
　　尔只觉得手臂上突然出现了不同的疼痛感，有什么东西流下来。他明白，是黄杨枝打断了，断口刺破了他的皮肤。
　　直到这个时候，师父才扔下黄杨枝，扬长而去。
　　尔看着师父的背影，视线渐渐地模糊了，失去了知觉。

　　女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起身到窗边去，看看外面。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个地方，春天也总是要下雨的，尤其是到了晚上的时候。
　　女孩看着外面细细密密的雨丝，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跳起来跑出去，却撞上一个不认识的人。
　　“醒了？”那人铁着脸，让女孩很害怕。
　　他坐了，问女孩说：“你叫什么？”
　　女孩暗抓着衣角说：“丝丝。”
　　师父点点头。他知道这个孩子的，是渡口上谁家的女儿，总是在那里跑来跑去的。他起身到门边的角落里取了一把伞给丝丝说：“一直往前走，不上小路，早晚能出去。出去了就别回来，不然杀了你，记得？”
　　丝丝怯怯地点点头，夺了伞，逃也似地冲进了雨里。
　　前面就是树林了，丝丝突然发现前面站了个人，吓得不敢再跑，只能小心地绕开，却发现那人的姿势很奇怪，便大着胆子凑过去，却发现是个姐姐。
　　丝丝自己就是因为被父亲打了，才逃到这个林子里来的，见这个姐姐被打得这么惨，还被吊在雨里，马上起了同情心，把绳结解开了，放她下来。
　　“你……没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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