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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回明月照,路迢迢
天色微明的时候,刮了一夜的朔北之风终于是停了,周围那些曾经摇曳不止的野茅草也终于是安静下来了。呆滞了一般,时间停止在了这一刻。
昊牧炜就这样站在野地里,脸上是张扬的眉目与深远的神情,眼睛里闪烁着分明的热情,如同即将升起的东方旭日般,遮掩不住的豪气万丈。
绝龙谷,本不是这里的原名,或许有个更加美丽的名字。但是因为这里绝壁天成,山石直削,谷内徒有枯草积重成泥,却是没有什么动物,而且更奇的是两边的崖壁却是光秃的,并不生得任何藤蔓。飞鸟绝迹,人烟罕至,倒是成就了军事上难得的“伏兵”之地。
身边墨色的高大马匹打着响鼻自顾自的低头吃着草,一路从断云关而来,即使良驹如它,有的休息也是高兴的。虽然不知他的主人看这山石地貌时心中如何地铁马金戈,但是也能感觉到那一份难得的舒畅,忍不住低声嘶叫了几声。
“寒星,你也很高兴是吗?” 昊牧炜伸手摸上这生死与共不离不弃的好友的脖子,“那些北方蛮子要是再敢来我断云关劫掠,本将军就送他们来这绝龙谷,断叫一个也逃不掉。”
“啾————”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天际,随即一只棕褐色背带条纹的苍鹰旋转着飞下来,停留在昊牧炜的手臂上。
“哦?发生什么事了?竟然急招我回去吗?莫不是那些蛮子已经来了?”刚才还稍微带着点笑意的脸在看见苍鹰带来的纸条后瞬间冷若冰霜,将手里的纸一把撕得稀烂,怒发冲冠,“老子在这里浴血奋战,为的就是让后面那些心胸狭隘的狐狸精们能够保住性命地整天争权夺势?!现在竟然因为一时兴起地要举行什么围猎竟然派了钦差八百里快递催我进京!发粮草的时候怎么不见有走得这么快的?!”
一个翻身上马,卷起一阵玄色的风。
青山踏碎马蹄尽,这一去却是落进是非旋涡里,红尘打滚满身黯。
明月夜,路迢迢。
月朗星稀的夜,苍穹深蓝如渊。
桌角点燃的犀角燃灯,映照地桌边人的侧脸明明灭灭,温暖而缱绻。
肤如凝脂,眉似远黛,画作中手执团扇的罗衣女子,朱唇微启笑嫣然。淡淡的却给人以温柔婉约之感。右上角用瘦金体写着两行蝇头小楷:“不慕牡丹富贵多,但求香兰微微熏。”
“夕薇,”少年轻轻吐出画中人的名字,他过于纤细的脖子不由得却是一阵发热,“左相之女吗?”
“太子心情可真好。”一个庸懒中带着点调笑的声音在背后想起,一件明黄的袍子披在了少年肩上,“时候不早了,你该就寝了。明日还要参加上苑的围猎呢。”
“恩。”皇甫钧最后看了一眼画作,便将它小心翼翼地卷起,“未休,你说父皇为何突然颁旨让我与左相之女成婚?如今却又突然提出举行群臣围猎?竟然将驻守边关的四大将军全部都调回来了?”
白衣男子轻轻摇了摇头,垂至腰际的发带曳尾便不再动了,半晌只听得他说:“龙恩浩荡,圣意难测,明日你去,好自位之。”
少年的眼眨动一下,有星光黯然而逝。“好的,你也要自己保重啊。”话语中,没有半分不快。
陵平朝,龙荥二十三年,帝大会群臣与上苑,扬我国威。
旌旗遍地,沸反盈天,众家儿郎,个个争先,都要在皇帝面前一显自己的真本事。一时间平日里冷清的上苑热闹非凡。
皇帝自己却是没有出猎,坐在临时搭建的最大的营帐中,一边透过阳光看那些身手矫健的年轻人,一边听着围猎进展。天庭饱满,精神熠熠,若不是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眼的眼睛中沉淀了太多的岁月而沉重不已,几乎没有人能敢肯定这就是年近半百的当朝皇帝。
大皇儿皇甫仪最是勇猛,好象刚才射了只鹿,正拍马而去寻找猎物。二皇子也不差,带了人往西而去。小公主纯粹是来玩的,指挥一群公公们给她扑蝴蝶,蝴蝶没扑到几个,倒是好几位公公扑到了树上…………
皇帝听到这不禁呵呵笑起来,这个活宝公主,没有一天能让他省心的,多亏了她,自己脸上的鱼尾纹还真是越来越多了。“让她回来,朕要看看什么样的蝴蝶能让朕的玉珍公主如此喜欢。”
“是。”来人便退下了。
“太子太傅求见。”张公公低声相告。
“哦?宣。”皇帝眼中精光一闪,张公公马上低了头去,他追随这位主子将近四十年,每当皇帝眼中闪现这种光芒时,他都能感到寒气入骨,“你们也都退下吧。”
一群近侍与宫女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与宽袍缓带的太傅正好擦肩而过。但是所有人都低头注视着自己足尖三寸,仿佛身边从没有任何人一样。
“太傅。”
“臣在。”属于一品官服的式样是黑底上绣着震翅欲飞的白鹤,穿在眼前这名清俊的中年人身上,倒是一点也没有官服通常的俗气感。
看他站在一丈开外,却是再没有意思前进了,一弯腰像是要跪下时,皇帝便开口了:“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跪了。”
中年人一楞,清冷的声音汇报道:“礼部尚书之子因不善骑术,刚才不幸堕马,经御医诊治,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但是此处条件毕竟不佳,微臣是来恳请皇上能准许礼部尚书的告假。”
“哼,李羽昌怎么自己不来?怕朕不开心?他儿子也太差了,连马都不会骑。怎么当上禁军校尉的?”皇帝眼珠一轮,严厉的口气瞬间转变,带着点无奈,“你也是,别人求你,你就答应了?你就不怕朕真的不快,连你一起处罚?”
“谢皇上恩准,臣这就告退。”太傅就要告退。
“子彻,你不要走。”太傅一回身看见皇帝冲自己招着手,“你过来。”
腿脚如灌了铅一样沉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刘子彻站定当场。
“你过是不过来?!”眼睛中厉气大盛,营帐中气压顿时下降,很多时候刘子彻常常会忘记了他眼前的皇甫芒不仅是个礼贤下士的睿智明君,更是个满手血腥的一代暴君。
“拿去。”皇帝从袖袋中取出一份东西扔进太傅怀中,“好生收着。怎么使用就看你的了。”
“这是圣旨?”子彻将之展开,“……这……废令……?!”
“太傅可以退下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皇甫芒背光而站,看不见他此时的眼神。
“臣遵旨。”将卷轴放进袖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个王朝未来的动向将有可能因这一份小小的指令而翻天覆地。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子彻,不要怪我。”生在帝王之家,很多事情不是我可以改变的,只能将之引导吧。希望事情最终会走向陵平朝的繁荣。
“跑到哪里去了?”华服少年皇甫钧独自纵马,追赶方才看见的白兔,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把后面的随从甩开,一个人深入丛林深处。
在层层叠叠的树林中穿行,皇甫钧小心地驾御着身下的枣红马。或许由于空气中有些飞舞的小虫,枣红马显得有些心烦,不住地打着响鼻。
他刚过十六,身形还是属于青涩少年的样子,绣满繁复云龙纹的储君服穿在他清瘦的身上,显得过分沉重。与上面两个哥哥岁数相差七,八岁,自儿时起便是自己拖着鼻涕追在两个出色的哥哥身后,站在一边看他们玩。
他弯腰伸手摸摸枣红马棕毛下美丽的脖颈,安抚它,同时自嘲地想想,文武都比不过两个哥哥,之所以能当上储君,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是当朝国母,一统六宫的皇后吧。
一道闪光带着分明的寒意,急向尚自出神的少年。
破空之际,悄无声息。坐直了的皇甫钧只见一支黑色的羽箭扎入枣红马的脖子,自己刚才抚摩的地方,箭身的寒光隐隐透着幽蓝,像是千年冰心决绝的色彩。
皇甫钧的瞳孔突然收缩了,满眼里只有那种喷薄而出的绝美红色。鲜血将他的神智彻底浇断,只是张大着口,却吸不进任何气体,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完全无法遏止地颤抖着。
“嘶——”
枣红马痛苦地人立而起,将背上吓呆了的小主人掀翻在地。肌肉抽动如狂风中的枯叶,瞬间便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咚!”又一支黑色的羽箭射来,却因为没有料到他会被掀下马,而估计错误,没入皇甫钧身边的泥地里。
逃,是的,一定要逃,不然…………皇甫钧惊恐地注视着躺在地上的马尸,仿佛看见了自己,口吐白沫蜷缩成一团的僵硬尸体正躺在这林中。
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了沉闷的灰色,像极了凝固中参合了杂质的冰,笼罩在头顶。
“噗!”这次是扎入血肉的声音,少年的心紧缩了一下便不跳了。
一个蒙面打扮的人翻身从灌木中倒下来,背后插着一支木箭。紧接着又是一声“噗”,从另一个方向又倒出来一名蒙面人。皇甫钧发现自己那脆弱的心又开始了跳动,缓慢但是真实地在跳。
灌木摇曳,他盯着那里看,不知为何感到口干舌燥,或许无论再走出什么都不会令他吃惊了。来人长身玉立,目如朗星,身上穿着一件黑色光泽的长衫,□□良驹也是同样的一身玄墨,只在额头正中有一处菱形的白色。
只见他缓缓走出长草,极为潇洒从容地纵马而来,炯炯生光的一双俊目一一扫视过地上两人一马的尸体,感觉就像不怒而威的将军在视察自家部下。
若不是看见来人右手里的木制大弓和箭壶里剩余的箭同刚才射杀刺客的一模一样,皇甫钧毫不怀疑地上的两人会马上跳起来,追随这青年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昊牧炜目光扫到尚且翻倒在地的少年身上时,眉头不禁皱了一下,明黄色的龙云纹,自己好象不幸牵扯进皇家那种龌龊的旋涡了。本就觉得这场围猎无聊到极致的他,一早跑到这密林中休憩来了。而正是刚才那一阵凄厉的马嘶,将他从睡梦中催醒。从小生活在边陲,与马匹相当亲近的他,几乎能听出那声音中悲惨的呼救声,这才火速赶来,并且二话不说地射杀了两个躲在灌木后鬼鬼祟祟的人影。
“真是可惜了一匹好马。” 昊牧炜翻身下马,从枣红马鞍上挂着的箭壶里抽出两支金色尾簇的皇家专用箭。淡金的色泽在他手中发出和谐的光。皇甫钧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眼前这个高大英武的青年。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站直了的皇甫钧终于发出了声音。
“就干这个。” 昊牧炜走到那两个刺客身边,利落地将他们身上的木箭拔出,立马又用金箭从原先的伤口处刺入,就像它们原本就是夺去暗杀者生命的利器一般。
对于一些麻烦事,他昊牧炜绝对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就让这少年太子获得英武的称颂好了,他不在乎这些东西。
他一个翻身上马,正准备离去,却发现衣摆已经被少年攥在手心了。
“我是太子,皇甫钧。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所以你还不能走!”皇甫钧激动的拽住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但就是不想这高大勇猛如天神般的男人这么早的离去。
“太子,皇甫钧。皇甫钧。”男人用富有磁性的嗓音低低沉吟着这个名字,听得少年耳朵一阵发软,却突然怒目大吓,“你拽着我是何用意?还不快放开!”
被他一吓,皇甫钧下意识地马上松了手,但意识到的时候又扑上去紧紧抓住了。“不放,我就是不放!”嘴里是嚣张地近乎耍赖的喊声,昊牧炜却能感觉到他团紧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只是不知是由于激动还是害怕。
皇甫钧只知道死死抓住眼前男人的衣角,咬着牙硬是抬头对上那对充满历气爆怒的黑色眼瞳,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那双眼睛撕成粉碎的时候,突然见男人邪美地一笑:“有胆量,我喜欢。”
少年的眼神让他想起草原上刚出生的雏鹰,那小小的翅膀能否承载风雨的重量,没有见证到最后是不会知道的。
随后他惊呼出声,因为他发现自己双脚离地,竟然是被男人抱起,安坐到他前面了。
“听好,我叫昊牧炜。”男人在他耳边低声说,热烘烘的气息再度令绯红爬上少年的脖颈。
昊家是世代镇守北方的侯爵,可不用上供,可不用觐见,只要与北方游牧民族的战争一开,可以永保王朝安定即可。侯爵之位世代相传,但是或许因为北方环境险恶,竟是几乎无男丁可活过四十岁,而且大多是马革裹尸,寿不正寝。前代家主三年前也同样死于战乱,由其独子牧炜继承封号,年方二十。
皇甫钧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握住,机械地拉开那把巨大的木弓。昊牧炜右手拇指的厚茧干燥地粗糙着少年手背细白的皮肤,一阵异样莫名的感觉,爬上心头。
目标直指远处一只还不知危险的梅花鹿。
他再度开口:“我未来的王啊,你认为你可以驾驭我吗?”
他的瞳孔再度收缩。
弓开如满月,箭去如流星。
少年储君皇甫钧站在一只倒伏在地上的鹿身边,楞楞地看着它当胸穿过的金箭。此时华贵的色泽却让人怎么也高傲不起来。天子失其所,英雄共逐鹿。下唇已经被咬得渗出了血丝,他却恍然不知。
未来的龙武帝暗中下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将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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