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雷莛雨已换新

　　【烟络横林】

　　高二辍学至今已有三四个年头，【烟络横林】也从一家胭脂店般拥挤不堪的小店发展成现在这样，尚有余地放个小书架、小圆桌，能容下三两个朋友一起喝茶闲聊。除了一开始的街坊邻居生意，现在还有些从网络上来的订单，若不是雷莛雨懒得去解决物流的问题，这规模估计还能更大一些。

　　烟络横林这个名字是雷莛雨不知从哪一本诗词辞典里顺手翻到的，当时只看到“烟络横林，山沈远照，迤逦黄昏钟鼓。”便觉十分美妙，也不管是否适合就用作了店名。

　　有人说烟络横林这个名字听来像个阳光充足的咖啡店，也有人说烟络横林这个名字像个水烟馆。而事实上，这是一家售卖鲜花的花店。待雷莛雨完成充分的原始积累，自然会将它做得更为丰富一些。在花和咖啡的香气中读书，打发惬意的悠闲时光，还可以将一半的地方租给有趣的人开个小规模的摄影展、雕塑展、画展，或是定期举办读书会。

　　和大部分花店主一样，雷莛雨是个女孩子，一个刚满二十岁，笑起来小眼咪咪，看起来像个小孩子的年轻女子。时常有人用惊诧的眼神打量她，或者干脆直接询问她，为何不好好上初中、高中，要来这里当童工，而她总是不厌其烦地一再重复，她就想做个卖花的小女孩。听到这话的人，多是一笑而过。那么在这个本应该在大学里好好念书谈恋爱的年纪里，她为什么会接手父母的花店经营呢？

　　说来倒也奇葩，雷莛雨是在高二的时候从一所金牌高中退了学的，高三又在老师的帮忙和再三要求下参加了统考拿了高中毕业证书。自从进了高中，她便觉得所学的东西毫无用处，偏偏课业又十分繁重，她不感兴趣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几番思量后，终于舌战群儒得到了父母的支持从高中退学，这在当时是一个惊天的决定，所以当一年后父母要求她拿到高中毕业证书，她尽管有些不愿，也还是照做了。没有进入大学校园，她也不见得太过遗憾，一年参加两次自考，将汉语言文学、中医药学一一考来，对她来说既能在考试的压力下多学点东西又能保持自己的学习状态。

　　古人说，以爱花之心爱美人，则领略自饶别趣；以爱美人之心爱花，则护惜倍有深情。若生于古代，雷莛雨的志向多半与韦小宝大同。开青楼，既美女环绕，又财源广进。只叹生不逢时，只得在花堆中怡然。

　　现如今，香茗在手，美眷于邻，不亦快哉。不过，这些舒适都要归功于程悦。

　　程悦同她，是宾主，也是友朋，都是贪图这盘生意的赏心悦目，才做了下来。程悦之勤恳与她之疏懒形成强烈鲜明的对比，以至于程悦经常用高亢的或是无可救药的声音将她指挥来去。

　　那一天，同无数个晚间一样，雷莛雨被程悦指使着去给一个订户送花。雷莛雨指着自己的机器猫汗衫直叫，“穿这个去送花，人家会告我们店里雇佣童工，虐待儿童。”

　　“这是作为老板你应该考虑的问题！幸运的是，卓小姐和你家不过一条马路相隔，说不定她早就来我们店里问起过你是不是因家境贫寒需要卖身葬己，还是从哪个朝代穿越来的被好心人收留靠这个谋生，也可能清楚明白你就是仗着自己的脸嫩，炫耀。”这虐待儿童的戏码时常上演，程悦丝毫不理会这套，边说着边将雷莛雨推出去，她走了，自己才好关店收摊回家睡觉。

　　雷莛雨脚下磨蹭着，嘴上可利落的很：“这有什么可炫耀的？炫耀我能穿机器猫出门你不能吗？那位订户姓什么？姓卓？嗯，如果卓小姐问起，我会告诉她，是为了卖身葬奴！葬的就是你！”说完，捧着一把包好的白兰花便夺门而去。

　　程悦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好笑，神经病人思维广，弱智儿童欢乐多，说的就是她一点没错！是雷莛雨想出来包月随机送花这个概念的，每周送花，勾选出不愿意收到的花的种类，之后每一次收到都会是一个惊喜。一开始推出时有人会心存疑虑，担心她们将剩下的或者卖不出去的花给送了上门，也怕付出甲等的钱得到乙等的花，是雷莛雨的诚恳和信用让大家逐渐接受这个方式。

　　这位即将收到花的卓小姐是本月的又一个新用户，电话里的声音很是客气礼貌温柔娴雅，所以雷莛雨才别出心裁的想到要送白兰花过去。这花，店里并不/出/售，还是特地让人家剪下连带枝叶一起送了过来的，她喜欢这个香气。看着雷莛雨沾沾自喜地得意，程悦好心提醒，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这个味道的。雷莛雨倒好，抱着莫名乐观又坚定的心和程悦打起赌来。

　　花店离卓小姐的住处并不远，不过十分钟的路程。雷莛雨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把白兰花，生怕用力小了花掉落一地，用力大了捏坏了鲜花，所以她才格外不愿意给订户送花。这小心，实在能耗去她太多心力。闻着白兰花隐隐传来的阵阵香气，她的心情自是非一般的荡漾，连带着对那位卓小姐的样貌身份诸多揣测起来。是传说中的声音卖相不可兼得？还是人比声音姣？一切皆无从知晓。

　　走到程悦给她的地址楼下，就看见一个男人扶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姿态十分暧昧。雷莛雨露出坏笑，扬了扬眉，她看到那个男人的手对那女子有些逾矩，而当她闻到一阵酒气，且注意到那个女子似乎是在将男人推开的时候，略略迟疑了一下。

　　假如那女子有更明确的拒绝态度，她要不要帮忙？如果那男人对她们动粗，她能否抵抗？如果呼救，有没有人愿意管这个闲事？如果他们是情侣关系，被人骂多管闲事怎么办？脑海中闪过一系列的问题，对应的答案皆是“不要、不能、没有和逃跑。”

　　这时，只听那女子叫了一声，“放开我！”又试图将男人推得远些。声音里带了几分怒意，态度坚决，一点儿也没有欲迎还拒的意思。

　　可是那个男人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样子，雷莛雨的怒火便冲上了脑门，她生平最恨的事情，便是欺负妇孺。方才想好的那些不，统统地被她抛诸脑后，当她快步上前，拉住那个女子手臂的时候，怀着的是慷慨就义的心思，做好的是被打得鼻青眼肿的准备。“这位小姐需要帮忙吗？”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正义凌然的有点发抖。

　　“不需要。我帮她就好。”男人一愣，有点心虚，有点吃惊，有点客气，还有一点轻蔑。

　　“要，你过来。”那女子见到有人过来趁着男人一愣的当口用力将男人推开，人还是有些晃悠的。雷莛雨便上前扶好了她，顺便将女子和男人拉开一些距离。这身子很是柔软，酒气、香水味和她手上的白兰花香味夹杂在一起，有一种浮想联翩的好闻。若不是还有危险在旁，她想凑得更近一点多闻几下。意识到自己的无聊，若是有多一只手，雷莛雨一定会先给自己一巴掌。

　　而那个女子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的恢复了一些神智，厉声道：“严煜，你太过分了。明天我会打电话给你父亲，告诉他我们合作中止。”

　　雷莛雨心头一阵哀鸣，大小姐，这话现在说来干什么？怕人家不杀人灭口咩！虽然他并没有实质性地做些什么，可是，可是也不能激怒别人啊。万一人家先杀了我，把你先奸后杀或者先杀后奸呢！她有些色厉内荏地看着那个男人，强自镇定自己。

　　那个叫作严煜男人耸耸肩似乎并不在意，轻松地说道：“雅宁你多喝了两杯，我不过送你回家而已。我想我爸爸会理解的。”

　　这男人看起来十分年轻，不知是不是家境的关系经常做这种无耻的事情，以至于说出来的话又是轻佻又是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这样是错的。雷莛雨可是亲眼看见他在这女子身上揩呀揩的，还差点想强吻来着，她想想就觉得恶心，忍不住露出厌恶的神情，脱口而出：“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话一说出口，她又一阵懊恼，直想抽自己。

　　那男人笑笑，轻蔑地说道：“多管闲事的小赤佬，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这位先生，现在是晚饭时间，这里走动的居民应该不少。看你衣冠楚楚的样子，大概也是有身份的人，不怕叫警察来，可是灌醉女孩又趁机占便宜，始终非君子所为，要知道现在是网络时代，消息传得很快，被人家人肉不知道你在乎不在乎，你爸爸理解不理解。”语气里的轻视激怒了雷莛雨，她克制着自己的怒气，严肃地说道。愤怒和紧张使得她身子僵硬，扶住那女子的手又紧了些。

　　“我们上楼。”那女子借着雷莛雨的力从包里掏出钥匙。

　　叫严煜的男人瞪了雷莛雨一眼，才道：“雅宁，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禽兽，衣冠禽兽。”雷莛雨摇摇头，一手托着那女子，一手依旧小心拿着她的白兰花。

　　扶着那女子一层层地上楼，雷莛雨的疑惑一层层地加深，终于到了五楼，她终忍不住感叹，她猜中了前头却猜不中这结局。声音好听的女子固然有生的好看的，可是确是个白痴。这年轻的刚从虎口脱险的女人，分明就是她的新客户卓小姐，卓雅宁。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带的是白兰花不是喇叭花，或者应该带几斤核桃给这个女人补补脑。

　　卓雅宁进了门瘫倒在沙发上，取过一边的水猛喝了几口，觉得神智清醒了些才长长舒了口气。对于方才那一幕，她心里七上八下很有些忐忑，尽管两家相识可能严煜不会做什么更进一步的事情，可是刚才那些亲近已让她足够厌恶。今天是她掉以轻心了，她没想到严煜竟然会借机灌酒，她也没想到自己的酒量会那么差。可能今天最明智的事情，就是在烟络横林订了花，最幸运的事情，是他们在这个时间送花。眯着眼睛看了正站在她面前，方才替她解围的女孩一眼，一脸严肃，是惊魂未定么？“谢谢你，别害怕，他应该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情。”她开口想要安慰她。
　　可是这话分明没有起到预计的效果，反而像是踩到了对方的雷点。雷莛雨根本不是在怕，而是在愤怒，她忍不住说道：“有脑子嘛你！刚才做的还不够过分么？如果刚才我没出现，也没有别的人，可以预见你就出事了，说不定还会上社会新闻。那么大人了，不分轻重嘛？不长脑子的嘛！”

　　不知道其他人对着一个穿着机器猫大头图案汗衫，看起来稚气未脱，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骂她没脑子的人是什么反应。卓雅宁只觉好笑，故作轻松道：“两家人算是认识许久了，又有合作关系，可能他只是一时色心，应该不会出现上社会新闻的事情吧。”

　　嘿嘿，雷莛雨冷笑：“现在不过八点半，你们的晚饭结束的很早，我想你该不会喝很多酒吧？你平时酒量如何？”

　　卓雅宁略想想：“不会那么快就醉。”这么一说，她也觉得奇怪。“可是，他算是熟人……做这种事情不怕后果么。”

　　嘿嘿，又是一声冷笑，“大小姐，科学统计女性一生被性侵犯的可能性在14%-25%，其中只有10%左右是陌生人，其余都是熟人做案。两家很熟，生米煮成熟饭正好联姻，就算是他下了药，万一查不出来，而且在你酒醉的情况下，你根本没法举证自己是被逼的吧。人人都看见你喝的醉醺醺的，到时候他反咬一口说你勾引他，你说得清楚嘛。就算你告了他了，你还是被……当然，不在乎就另当别论了。”

　　“你……”卓雅宁气极。这雷莛雨分析的极有道理，她一想到如果没有碰到这个人，事情极有可能按照她说的那般发展，就有些不寒而栗。

　　“当我多事，不过女孩子还是应该对熟人有些警惕心的，人心难测。”

　　“谢谢你，幸好有你。”想通了的卓雅宁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语气。

　　雷莛雨一声叹息，这声音，也太好听了吧，好听的有点过分了。又见卓雅宁面上带着几分惶惶，便说道：“其实你也是狗屎运，本不想管的，你看我，完全不像是打抱不平的料，简直就是送上门被打的。”

　　那可怜的语调略略冲散了卓雅宁的阴云，问道：“那为什么又……”

　　“脑子一抽，热血上涌。我觉得我是脑残了。啊啊啊，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啊。”

　　见雷莛雨一脸懊恼，卓雅宁终笑了出来，说道：“大恩大德，我铭记在心。”

　　“也行，大恩不言谢，你以身相许就行，嗯，长好脑子了再许。”

　　“好啊，有了你我就不用长脑子了，你看着我。”

　　“喂喂喂，你又不长脑子了，我们还不算认识，怎么能随便乱许人。”

　　“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男人，总不会欺负我。”

　　“我不是男人，可是假如我想欺负你呢？”雷莛雨想起扶住她的温软，说的顺口。

　　“啊？”卓雅宁一愣。

　　呃……雷莛雨也一愣，这是今晚第三次她想狠狠抽自己了。“呵呵，呵呵，说笑说笑。”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这样说笑，她自己都觉得唐突……忙掩饰地递上花，道：“初次送花，选了白兰花，希望你喜欢。”

　　接过花，深深吸了两口气，鼻息间皆是白兰的清香，卓雅宁笑道：“我很喜欢。”

　　“花已送到，那么我先告辞了。”

　　卓雅宁将雷莛雨送到门口，拉住了要走的人，斟酌着要说出口的话。

　　雷莛雨以为她是要付钱，便说：“花的钱是月结的，你不记得了么？你已经在网上付过了，夏天的话三天送一次，你可以约时间改时间。”

　　“不，不是钱。”

　　不是钱是什么？雷莛雨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今天的遭遇太奇特，她需要回去好好消化。冒着被打的危险强出头，还跟一个险些被**的女孩说些熟人才会说的话，那话还半真不假的算不上笑话，她想她大概是中暑了，也可能是给那个男人刺激的。她现在打不过他没关系，她已经决定要去学散打。今天的事情告诉她，自我防卫能力很重要，不打别人，不代表一定要躲着别人来打你，如果下次再碰到这种事情……呸呸呸，下次不会碰到这种事情。她不想再看到眼前这个女子被人欺负，哪怕是欺负未遂也不行。她看着卓雅宁狠狠地点了点头，暗自下了决心。

　　这表情在卓雅宁看来就有些可爱了，尽管不知道对方的脑袋里此刻在想着什么，却能感觉到对方的善意。而她的善意能平息她的恐惧，让她觉得有一点点的安心和信任，这感觉来的十分奇怪。终于，卓雅宁开口说道：“刚才你说我们还不算认识，那么现在我们认识一下吧？恩人？”
　　恩人？雷莛雨从卓雅宁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俏皮的笑意，不禁扬了扬眉毛，声音已经那么好听了能不能笑得不要那么好看，过分！

　　“我叫卓雅宁，你呢？”

　　“雷莛雨。莛，草字头下面朝廷的廷，雨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那个雨了。雅宁？娴雅的雅，安宁的宁？”

　　“嗯，是。你的莛字，很少见。”

　　“是啊，如果我是个男孩也叫雷霆雨，不过雷霆震怒的雷霆，多威风啊。现在倒好，换成了一根茎的莛。”雷莛雨苦着脸，想到这一根茎就觉得郁闷。

　　一根茎？倒很是相称，卓雅宁微微一笑道：“我觉得现在这个莛更好，很文艺，我很喜欢。”她又指着雷莛雨身上的机器猫大头说，“这个我也喜欢，不过我喜欢他叫阿蒙，不喜欢多啦A梦。”

　　“啊哈，我也是。阿蒙多好听，又好叫。哦，对了，我，我二十岁了，不是十五六岁，也不是十七八岁，是二十岁。嗯。“雷莛雨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说完一捂嘴，直骂自己缺西，坍台太坍台了，她又在胡说什么……

　　卓雅宁却丝毫不以为意，看着她十分纯净的眼眸，温柔地笑笑说：“嗯，很多人都会觉得你还是小孩子吧。长得小真是好，能穿阿蒙走来走去。”

　　“你也可以穿啊，在不用上班的时候。”雷莛雨说道，“如果不是穿的那么职业，嗯，你也看上去不大，像个学生。不过……”

　　“不过？”

　　“没什么，我该走了。”今晚的雷莛雨有些短路，再不走难保又会说些寿头寿脑的话出来。“再见，嗯，晚安。”边说着边逃似地跑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雨，有人会这样介绍自己的名字吗？卓雅宁看看手中的白兰花，抽出一张用钢笔写着“白兰花：纯洁的爱，真挚的感情”的小卡片，嘴角溢出一丝笑意，真是个有趣的女孩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