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派

作者:小周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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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量一量,你我之间的距离有多长


      个 量一量,你我之间的距离有多长

      一
      项目经理部距离工地是1165米,把这个数字乘以4,倒挂起来就是青藏铁路至高点的高程。水准镜沿线平移343米,桩点已经被盐茧吞没了,从白哗哗的痕迹美他里露出一些淡红色的征兆。再往前数342米,有人抓住标杆,打算在光天化日之下侵吞国家财物。水准镜里可以看得很清楚,她的高程是1.62米,脸长15公分,眼睛占了脸的三分之一,显得大而无神,居心叵测。
      我向她喝斥一声:“唉,说你哪,别挡着我的标尺。”
      她吓了一跳,但没有逃窜,反而以一步0.34米的大步向我走过来:“师傅,麻烦您,能不能把这个杆子借我用用?”
      多吉的汉语一直不灵光,低声问我:“她要什么?”
      “标尺。”
      多吉脸色大变,没等我开口,就把姑娘轰到了五十米开外:“真是的,草原大了,什么样的羊都有。”
      我发现她离开的时候,步伐比刚才至少小了0.14米,她的心情应该非常沮丧,其实在大多数时候,数字可以说明的问题远远多过于表相。
      我让多吉看牢镜子,跟在她后面,到了盐湖边上,她望着掉到下面的行礼包,呆呆的愣神。我把绑在腿上的绷带解下来,用铁丝窝成钩,远远一甩,挂在了行礼包上。这还是跟多吉学出来的本事,工地上的人一天忙下来,回到宿舍就比着着看谁懒,多吉是草原上长大的,拴马换成拴暖瓶衣服,简直是小菜一碟。
      姑娘捧住行礼包眼泪汪汪的看着我,她掉下来的泪珠特别大,目测绝不会小于1.5厘米。

      二
      高原上的天气最容易歇斯底里,七月份,刚才还是漫天流毒的太阳,一会功夫就冷的让人忍无可忍。姑娘跟我回到驻地,一屋子的光膀子拉塌男人,齐刷刷向她看过来,我多少有点汗颜,这个地方女人出现的几率不亚于灵山上佛光一现,连女厕所都没有。所以我让姑娘抓紧时间跟山下的同学联系,最好能在明天一早就把她接走。
      半夜里又刮起了妖风,以每平方米450颗的携沙量从窗前掠过,哗啦啦一片碎响。我到外面收拾仪器,见小姑娘站在台阶上,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新鲜了:“风是咸的呀。”我愣了愣,忍不住哈哈大笑,多吉要知道有人这样形容他故乡的这股妖风,脸上一定会绽放出桑丹花一样恐怖的表情。
      屋里丢出一只鞋,险些砸到我头上:“周颂民,大半夜的你鬼叫什么,捡了个女人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
      我神色尴尬,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小姑娘却看着我微笑:“我知道了,你叫周颂民。”
      对面就是高耸入云的雪山,在夜里看过去也闪烁着名贵而疏远的冷光,小姑娘抬起手:“你们是要把铁路修到那上面去?”
      我咦了一声,她笑了笑。姑娘不像我想的那么小,也比我印象里那个只会掉眼泪的女孩子要聪明:“对,5072米,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铁路,只要有了这条路,再深的山里都可以走出凤凰。”
      她好像非常向往,牢牢的望向远处,许久之后,忽然扭过头:“你记住了,我叫杜明娟。”
      这个时候我们彼此相距5.01米,她记得我叫周颂民,我知道她叫杜明娟,这么简单的,仅此而已。

      三
      项目经理部随工程进度开菝,驻扎到半山腰上,连多吉都开始出现高原反应,红彤彤的脸,连续低热,测量部的成员统一改名,互称37度8或者38度1,奇怪的是这种地方居然会有邮差,踏着2寸厚的积雪,一路咯吱吱的跑到我面前。
      信是杜明娟写来的,她在3816公里之外的成都,自从那次和同学走散遇险之后,就轻易的不再出门。她说成都现在热的像一盆火,到处都是脏的,感觉说不出的污秽,想念高原清朗明媚的天气,但最主要的,还是想念这里的人。我抬头看了看多吉红的要冒出血来似的脸膛,哈哈一笑,就把小姑娘的呓语丢了旁边。
      然而信还是像飞来峰一样的,在最不防备的时候就会跳出来。铁路即将横跨山脊,杜明娟要毕业了,去往什么地方,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我喜欢看她的信,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就像捧着大都市烫人的繁华热闹,高原上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寂静,在茫茫的盐海中寻找鲜红色桩点,目标分明,只有人渺小到不值一提。
      工程遇到了技术难关 ,这是意料中的事,其实回头看看5072米的雪原高峰,能在那上面铺筑一条钢铁巨路,就连我们自己都难以置信。杜明娟的信飘然而至,她说她工作分到了西宁,距离我只有275公里,从3816到275,看似冰冷的数字,她经历了日日夜夜的煎熬,父母的冷眼和坚决反对,她说只要我有时间,随时都可以在格尔木市一间名叫华风的中学里看到她的身影。
      我耸然动容,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回答她。
      从3816到275,杜明娟白纸黑字,掷地有声:周颂民,你不是最喜欢用数字来说明问题吗?

      四
      第一次给杜明娟回信,东拉西扯的说了一些不沾边的话,然后状似不经意的,在第七百多个字的空档里,说到多吉的妹妹,是一个非常美丽的藏族姑娘,早在去年我们就已经订了婚。至于距离和数字,她就在格尔木盆地,只跟我相隔20000多米。多吉大惊失色,扑上来抓住我的脖子猛摇:“周颂民,我拿你当兄弟,你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我妹妹。”
      我被他掐的面红心跳:“笨蛋,我都没见过你妹妹,拿来当一下挡箭牌,你别发疯行不行?”
      多吉不明白:“那个姓杜的女孩儿多漂亮,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这跟喜欢不喜欢并没有关系,就像雪山和草原,标尺和桩点,看似近在咫尺,其实根本就不可能融为一体。
      “小女孩儿的话你也信。”
      多吉愣了一会儿:“老周,要不然,我就真把我妹妹介绍给你认识吧。”
      我吓到死:“这种事又不能当慈善事业。”
      信寄出之后,很久没有接到杜明娟的消息,我并不担心她,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完全不用发愁过不去这道难关。等到想明白了,恐怕还要怪我为什么不早开口,白白耽误她如花似的时间。
      八月份终于重新开工,一连下了三天的雨,邮差从泥地里趟过来,却不给我信,一脸诡异的表情盯着我:“老周,有你邮包。”
      他从身后拖出一个巨大的物件,推到我面前:“她拼了命要跟我上山来,我也没办法,交给你了。”
      我呆呆的看着这个所谓的邮包,高和重全部不合规矩。况且她脸红的让人疑惑,居然还会开口说话:“周颂民,现在我离你更近。”
      她逼上一步,凑到我鼻尖前:“0.1毫米,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五
      纳赤台泉距离格尔木市94公里,在海拔3540米的高寒地区,可以从长32公里的盐桥穿过去,杜明娟坐在旁边十厘米左右的车座上,她秀丽的脸庞就在我面前,我脑子里却只有一连串的数据。经理给我们一天假,让我好好处理私人问题。我几次欲言又止,杜明娟都能找到更好话题:“周颂民,你看那桥,好像跟普通的桥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我细细的跟她解释明白,她脸上的笑容十分狡猾,像套着羊的狐狸:“你懂的真多。”
      我们在路边摊上吃了著名的西宁酸奶,那东西多少有点腥气味儿,她却狼吞虎咽,完全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那个连求救都不敢开口的小女孩,也许多吉说的对,是我想的太多了,只要一个人愿意,总会有办法去适应环境。
      往前走有一间简陋的寺庙,梵唱声悠远绵长,绕梁三日,杜明娟交了香火钱,规规矩矩的神像前跪下来,她双手合什,宛似一朵盛开的莲花,我从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隔着厚厚的蒲团,她的手伸过来,温暖而柔软。高原气候不是太热就是太冷,而她给我的温度,却像家乡被晒热的海水,有淡淡的太阳气味。
      天一直阴着,一会儿下起雨来,我们没命的往车上跑。雨点和着冰碴子,砸到脸上生疼,我脱下外套,罩住两个人的头,她扭过脸,向我灿烂的微笑,我心里砰然一动,赶忙找些不相干的话,忽然就想起来:“你许的是什么愿?”
      她狠狠的白我一眼:“笨啊。”顿了一顿又说“你猜。”
      我怎么想也猜不出来。
      她笑成了一朵花,又说了一句笨:“最俗的那种,长命百岁!”
      回去的时候大约是累了,她的头倚在我肩上,发间传来少女特有的清香。我尝试着,把手搭在她腰上,脑袋里立刻灵光闪现,不到59厘米,女孩子真是柔弱纤细的生物,那样强烈的勇气和韧劲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六
      脚踩着地,一路积雪,天色蓝的别出心材令人发指,仿佛一伸手就可以碰到,这种滋味可并不好受。但却总有一种冲动,想把头顶上的云彩揪下来。杜明娟笑我痴心妄想,她申请调到了山下的小学校,攥着调令喜滋滋的向我炫耀:“周颂民,我算过,现在你离我只有30多公里,不许你再想那个藏族的女孩子。”
      我告诉她那是我编出来骗她的,除了她之外,还有谁会这么傻,跑到高原上守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其实我也很奇怪,很多次想问杜明娟,但她的回答总是让我哭笑不得:“咦,难道我们的眼光不一样,为什么我觉得你酷似阿兰德龙?”
      以前上学的时候曾流传过一句话,如果女孩子夸你像阿兰德龙,那么好吧,除了她近视一千度之外,就只有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一个原因可以解释了。
      杜明娟在工地上已经混得很熟,因为离得近,她常来帮这些拉塌到家的男人洗洗衣服,顺便打秋风,从食堂里带点内陆的新奇食物给学生吃。山路崎岖高寒,我怕她出什么意外,几次叮嘱她千万不要乱来,但她从来不当回事,每次看到她我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女孩子有清秀而妩媚的脸孔,却固执的像昆仑山的雪,常年不化,晶莹剔透。我求多吉给她做了一个指南针,这是藏人特有的手艺,在大雪天里,天寒地冻,到处是白茫茫一片,没有经验的人根本辩不清方向。杜明娟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轻轻的贴在胸口上:“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但我并不希望这个东西能派上什么用场,所以我央求多吉,把它做的很精美,只是一件普通的饰物就足够了。
      将近十月的时候,突然下了一场大雪,信号中断,工程全面暂停,我们变成了一群聋哑人,只能呆呆的坐在屋子里,看着鹅毛一样的雪片飞下来,对面的雪山越来越肥硕,渐渐臃肿不堪。
      不知道是谁的随身听,里面传来郑中基沙哑的歌声,电池油尽灯枯,那声音抽丝似的,渐渐低了下去。

      七
      恢复联络是半个月之后的事,忙着开工,我偷空给杜明娟打了个电话,学校里的人说,她上星期请假回家,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又说她一直联系不到我,想上山来看看,被大伙死命拉住了。我放下电话,很奇怪,指尖轻跳着,莫名的觉得不安定。
      这种感觉紧紧纠缠着我,像这没完没了的阴天,多吉一直在旁边取笑:“周颂民你可真够没出息的……”
      下午放杆,走过一片积雪,一群人忙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找到了深埋在雪地里的桩点,多吉一杆扎下去,顿时惊叫起来:“什么东西……”
      扒开半尺深的雪,大家脸色苍白,抬头看着我。我全身颤抖,摸到她脸上,立刻打了个寒战,她脸是淡淡的粉红色,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的冷。我抓住她的手,希望她能暧和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然而她紧紧的攥着那个小小的指南针,无论我怎样劝说哀求,也不肯松开来,她就这么一直一直的,冷了下去。
      有些细节永远都不会被揭晓,杜明娟本该在成都,十月份的天,那个城市还是一盆火似的热,她也许上了车,也许是在车站上犹豫,也许只想到山上来再看一眼,也许就在我向窗外张望的时候,她正在雪地里扎挣呼喊着我的名字。
      学校把她的日记交给我保存,2004年7月,杜明娟第一次见到我,她说多吉真凶,周颂民是个好人。她见过很多这样的好人,小时候住在终年不见人烟的深山里,是这些人把路修到了她的家门口,他们叫她娟子,教她认字,说服她父母送她去上学。后来搬进成都市,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她说周颂民很像这些人,我有点喜欢他。谁会想到呢,她不无自嘲的在后面写,竟会了为一个男人耗尽一生的热情。
      我把她的骨灰装进小小的玻璃瓶里,终日带在胸前,她觉得我们总是不够近,不够近,面面相觑,毕竟也还有0.1毫米,现在我们终于不再有任何距离,她紧贴着我,一生一世相伴相随,然而谁能想到,这竟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相关新闻连接:2006年7月1日,青藏铁路全线开通。这是世界上线路最长、海拔最高的高原铁路,极大地改善了两个省区的交通条件,把沿线地区和全国统一的大市场紧紧连接在一起,必将加快青藏地区的现代化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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