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到世界的尽头

　　我脚上穿着的，是混有泥土的脏乱的草鞋，看见县城里干净宽广的街道，第一次，觉得那样耻辱和自卑。我慌乱着，无处落脚，害怕把它弄脏。我回望着不见踪影的村子，泪水夺出眼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那眼泪里究竟包含了什么，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
　　今年我十七岁，背着半月前母亲从村头的垃圾堆旁捡起的编织口袋，我是来打工的。可是，我想读书。那样一个梦，在我看到周边的人鄙夷的目光的时候，变得支离破碎。
　　来接我的小叔看起来很和善，二十三岁。那个时候我不懂，为什么有人会穿着西装样子的外套，下面要却穿着牛仔裤。他接过我的袋子，却被我一把抢了回来，他被我吓了一跳。那样的袋子不符合他干净的穿着和英俊的模样，我就是那样想，我甚至不想和他走在一起，和他并肩走的时候，我尽量的把头压的很低很低。他甚至拉着我的手，上了车。
　　进门之后，我一直站在那里发愣，我差点落荒而逃。暗红色的地板，甚至是门口换鞋的地方，都比我们家任何一个地方都干净。我不敢走进去，因为我太清楚自己走进去之后会是什么样。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脏。
　　最后被小叔劝进浴室的时候，在哗啦哗啦的水雾中，我终于忍不住哭起来。连水流的声音，都跟我听过的不一样，我不会用那个叫马桶的东西，甚至站在浴缸里洗了澡。那样战战兢兢的生活，我从来没有过过。
　　那年，我十七岁。
　　小叔是我们家很出息的人，他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大学生。所以，当母亲说让小叔来接我的时候，我非常开心，那个时候，根本没有现在这样感到耻辱和自卑，那个时候，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马路是可以那么干净的。那个时候，我无比羡慕小叔，我还一直憧憬着我一定要小叔教我读书，可是，我发现，现在，我只想要逃离，我觉得自己像我鞋边的泥巴，会弄脏了他，会弄脏他干净的地板，和沙发。
　　江晨，告诉小叔，你想做什么？小叔逼我坐在沙发上，问我了我这个问题，我觉得小叔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小叔，我是来打工的。犹豫了半天，我还是没有说出我想上学的事情，那是一个秘密，我不想对任何人提起，从前每次小叔来我家，他的课本就会莫名其妙的不见，其实，是被我偷走的，可是，我从来不会承认，因为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秘密，那是我学习的唯一途径了。
　　你不想读书么？我看见他的眼睛，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我低下头，不说话，手指一直绕着自己的衣角，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小叔的眼睛，我没有办法撒谎。
　　送你去读书好不好？
　　不行！小叔，妈让我来县城是打工的，家里，没有钱让我读书，只要把你不要了的课本给我就好啦，我看看就好。你知道的，爸走了，我们没有钱。我“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窜了起来，这是我梦中的场景，可是，我却考虑都没考虑，就拒绝了，连迟疑都没有，妈，你会不会觉得，我真的是一个好孩子？
　　江晨，听我说，你现在年纪还小，现在出去打工也赚不了什么钱，我送你去读书，将来，如果你考上大学，才能让你妈过上好日子。我会给你妈寄去钱，你去学校读书，好不好？妈说，小叔才二十三岁，根本还就是个孩子，他的脸那么年轻，可是，他已经有了工作，甚至，说要供我读书。我不懂，他为什么那样做。
　　好了，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带你去学校，其实，早就找好了。江晨，答应我，好好学习，什么都不要想，需要什么，就跟我说。还有，我就比你大五岁，不要叫我小叔，叫我名字。好了，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小叔的笑容，真的就像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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