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你有了

　　戚少商近日头晕，易乏，反酸，恶心，尤其是早上起来刷牙的时候，刚刚抓一小把盐将门牙擦了擦，就“日——”一声干呕起来。
　　顾惜朝看他手撑着膝盖，对着搓衣石板前的一丛韭菜“日日日”地，很是看不惯。天气暖了，他还想割了这一茬韭菜包猪肉饺子吃。
　　顾惜朝：“你是昨天去镇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戚少商：“我昨天去镇上只吃了你给我烙的饼子。”
　　顾惜朝：“你有没有喝刘寡妇递来的水？她家的水壶坏了她就一直喝生水来着。”
　　戚少商：“没有，我带了水壶，里面装的你早上烧好凉好的开水。”
　　顾惜朝：“那你是昨夜睡觉，肚子上受凉了？”
　　戚少商：“那就该拉稀，不是呕吐。再说了现在二月天，不到蹬被子的时候。”
　　戚少商想了想，“我昨天，前天外加大前天，早上起来刷牙的时候都想吐。”
　　“把手伸过来。”顾惜朝淡淡说道。
　　戚少商漱了口，将牙具就扔在搓衣石板上，然后伸出手腕让顾惜朝号脉。
　　顾惜朝先是眼珠子朝下看，只觉脉象稍滑，略带尾音，不似体虚生病，倒像寻常小媳妇害喜，然而若说戚少商有喜了，那就太荒唐。他倒不是怕戚少商轮起砍柴刀劈了他，而是好歹也算流沙镇一带有名望的教书先生兼职郎中，说出这种话不等于砸自己的招牌闹大笑话吗？他将另一手正翻看的一本《先秦兵车阵法考》放到搓衣石板上，顺带一脚碾死跟前爬过的赤练蚂蚁，然后眼珠子朝上，扭头不去看戚少商，而是看天边那一抹流云。
　　半晌，他眼珠再一转，回头盯着戚少商的面色检看一番，又让他伸出舌头观苔黄，这才沉吟道：“我看你是长年酗酒，恐伤了胃，加上日夜睡眠不规律，早起空腹反酸，是以容易干呕。也不用吃药，去吃了绿豆稀饭，看看能不能缓解。”
　　戚少商依言收拾了牙具，回灶披间盛了米饭，蹲在门槛“吸溜吸溜”地喝下三碗绿豆稀饭，吃下五个热腾腾的肉包子，这才直起腰来，捶了捶，“嘿，果然不想吐了，顾先生是神医啊！”
　　“嘁！”顾惜朝装作不屑，唇边倒是擒了一抹得意的笑。
　　吃完早饭，顾惜朝喂了鸡，栓了狗，将被子晒到春凳上，然后端着簸箕出来，将去岁的黄豆种子挑了挑，预备下种。戚少商走过来，蹲到他旁边帮着一起捡豆子，没捡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觉得小腹说不出的涨，也不是痛，但是涨。好似那些绿豆稀饭和包子已经到了这一处，给挤压的没地方去了似的。
　　戚少商站起身来，揉揉肚子，皱着眉头。
　　顾惜朝道：“又不舒服了？你还娇贵起来了？”
　　“今早还未出恭，我去趟茅厕。”说着背起手，垂着头，慢慢踱向下风处一颗歪脖子老榆树旁的茅厕。
　　等戚少商回来的时候，顾惜朝已经捡好豆子，正从厅堂里拿出药篓，换了短打草鞋，预备今日上山采药去。
　　戚少商挑了帘子进门，急吼吼去找水瓢。
　　顾惜朝忙喝止，“哎哎哎，那缸里都是生水。”
　　戚少商也不管，大侠不拘小节，喝生水都拉肚子，那是娘们儿，况且他不是要喝，只是漱口。
　　“不行不行，刚刚进了茅厕，一闻到那个味儿，我又犯恶心了。”
　　顾惜朝冷笑，“君来客栈的茅厕里都是蛆，我打干呕你还笑话我，咱家的茅厕按时着人清理，你还嫌弃起来。”
　　戚少商一脸菜色，揉着胸腹抱怨，“我吃酒多年，一向有分寸，这胃并没有吃坏的迹象，按说胃不好，会有口气，反酸时候易烧心，这些症状我都没有。”后半句没说，他想顾惜朝是个半路出家的郎中，就靠他前头死去的那个老婆留下的半屋子医术，无师自通地做了郎中。上门求医的乡里乡亲，若是遇到个头痛脑热的，那自不在话下，若是顽疾，顾惜朝也是没有办法，长长掌着油灯翻一夜的医术，什么症状像，就胡乱抓些药，这种医病方法，看着真吓人。
　　他想自己体壮如牛，这么多年淋个雨受个寒，都极少生病，不过越是这样的体制，一旦生病，必是病来如山倒。不行不行，别当年千里追杀都没死在顾惜朝手上，回头让这土郎中的三脚猫医术给害死了。
　　戚少商这样难受了有一阵子了，他打算趁着小病没拖成大病以前，找个别的郎中瞧瞧。考虑顾惜朝的面子，还得瞒紧实了才是。
　　主意打定，戚少商借口他的逆水寒上卷了好几道口子，要去打铁铺补一补，顺带给顾惜朝定的几枚飞刀应该可以取货了。
　　顾惜朝道：“你昨日下山，怎么不顺便把逆水寒补了？”
　　戚少商挠了挠发根，“总得把事情都分开来做，这样每天才能都有事做。”
　　顾惜朝把斗笠和竹篓往地当中一贯，“吃饱了没事做，给我上山采药去！”
　　戚少商摊手：“自从上次采药，碰到了外省的厉大夫，你不是不让我跟着去采药了嘛？”
　　顾惜朝正要发作，戚少商上前将他一搂，“好了好了，我们一起去采药，再一起去打铁铺。”

　　两人一起带了干粮，装满水壶，带上门，绕着弯路去流沙镇，沿途顺便采药。
　　戚少商心不在焉，结果攀着一块石头时，脚下一滑，亏得顾惜朝眼明手快，轻功了得，将人抓住了。
　　顾惜朝：“当心脚下。”
　　戚少商：“我刚刚是一阵头晕，这才腿软了。”
　　顾惜朝哼一声，“我看是你昨夜力气使大发了，虚的。”
　　戚少商笑：“那也不见你腰酸腿软。”
　　顾惜朝换一种口吻，“戚少商，你今年贵庚？”
　　戚少商跟着哼一声，“我还没老到这个程度。”

　　两人边采药边下山，到得未时，流沙镇上最高的那栋流云阁已经历历在目。戚少商想着等一会儿如何撇开顾惜朝，去回春堂找女郎中普洱姑娘瞧瞧，一想不行，让顾惜朝知道指不定怎么收拾他。或者去关家医馆找厚朴大夫看看？也不成，比顾惜朝年轻的小白脸更加沾不得。算了算了，还是去积善堂，那里的郎中虽然又老又丑，好歹祖上也号称御医世家，名气大，牌子硬。真心去治病，还得上积善堂，不然就是别有用心。
　　进了打铁铺，戚少商把逆水寒拿过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要求，又摸出银子要付定金。沐铁匠推辞道：“戚大侠客气了，你这逆水寒是无价之宝，敢放在我这里，就是对我沐某人的信任，我哪里还需收你的定金？”
　　说着招招手，打铁铺伙计自后面库房拿出一个玄色布包，“这是戚大侠前日里定下的飞镖，看看成色刃口可还满意。”
　　顾惜朝接过来掂掂分量，也不打开开，便道：“就这么着吧。”

　　两人自打铁铺出来，绕着流沙镇晃了一圈，顾惜朝正要从另一条山道返回，顺便再采点药，戚少商却是双足定住了似的不肯走。
　　戚少商：“要不我们去流云阁喝一杯？”
　　顾惜朝：“也好，我有许久没有看到翠微姑娘了。”
　　戚少商：“哎，烟花之地，过去年少轻狂还逛一逛，如今你我，啊，是吧？还是算了，呵呵……”
　　走出几丈，戚少商又道：“要不我们去江南布衣坊瞧瞧，过年都没添置新衣裳。”
　　顾惜朝：“江南布衣坊的分号听说都开到京城去了，一件夏衫开价十两银子，你带够钱了？”
　　戚少商想，若是定了衣裳，那看病就该没钱了，只好作罢。
　　再走出几丈，戚少商抬头一瞧，是八珍斋的字牌，里面卖些果脯干货，不知怎么的想起玫瑰糕，青梅果，还有陈皮话梅的，口水都要趟下来。
　　“进去看看，隔壁王五家的小崽子有趣的紧，给他稍点零嘴吃吃。”戚少商说罢，已经踏入门槛。
　　选了几样果脯包好，戚少商一边嚼着免费试吃的乌梅，一边急得抓耳挠腮，怎么今天街上不蹿出个地痞流氓土匪恶霸来，拦路打劫也罢，强抢民女更佳，他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番，乘胜追击的时候再寻机会撇下顾惜朝，绕道去积善堂找郎中，这样万无一失。
　　罢罢罢，今日看不成病，明日再寻机会。
　　提了捆扎好的果脯到得街上，顾惜朝在前，戚少商在后，慢慢腾腾走出百余部。
　　顾惜朝：“你有心事？”
　　戚少商吐出嘴里的乌梅核，道：“小顾，你觉得自己医术如何？”
　　顾惜朝半边眉毛一挑：“马马虎虎，怎么？”
　　戚少商：“那你是不是承认，我这些日头晕乏力，恶心反酸，其实你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惜朝：“这个……”
　　戚少商：“你别生气啊，我们就事论事。”
　　顾惜朝：“的确，我瞧不出病因来。”
　　戚少商：“所以我想另找个大夫瞧瞧。不是不信任你，我……”
　　顾惜朝：“行了，你不用解释了。如果晚晴在的话就好了，可惜……我医术不及她十分之一，治不好你的病也确实，不好因得面子就阻着你不去寻别的大夫。走，我现在就陪你去。”
　　戚少商心中一阵感动：“我还以为你会得生气。”
　　顾惜朝瞪他：“我是这么心胸狭窄之人？”
　　戚少商：“不是，我知道不是，不过还是觉得另换个大夫，好像得罪了你似的。”
　　顾惜朝：“你是得罪了我，不过转天我大概就想不起来了。”
　　戚少商默然，希望顾惜朝今天心情好，得罪了他也不至招来什么杀身之祸。
　　顾惜朝倒是干脆，“我们去回春堂，普洱姑娘今日肯定坐诊，我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她了。”
　　戚少商忙道：“还是去关家医馆吧？”
　　顾惜朝：“嗯？”
　　戚少商又道：“算了算了，我知道你瞧不上厚朴大夫，嫌他年轻没有经验，这样吧，去积善堂。”
　　顾惜朝抹抹后脑勺，“没有啊，我觉得厚朴大夫通晓医理，少年老成，是个神医的苗子。”
　　戚少商面色一沉，“反正我是信不过他，还是去积善堂看看。”

　　两人一起走到镇西头，跨入高高的门槛，拿了号排队等候。积善堂因为打着御医世家的牌子，所以诊治费用一向不菲，是以来看病的人不算多，且都是有点身份家底的人家，厅堂内布置也华丽，等候的病人还可以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以防体虚者不支而加重病情。
　　待戚顾二人到得队伍跟前，顾惜朝先上前将戚少商的病症叙述一番，然后欠了欠身，让戚少商坐到前面，由老先生号脉。
　　这位老先生头发胡子都花白了，才号了没一会儿，眯着眼睛笑道：“恭喜这位公子，你家娘子这是喜脉啊！”
　　诊室内除了老中医和一位打下手的伙计，便只有戚顾二人，其余病人都要在外头等候，结果他这话音一落，屋内立刻安静下来。
　　“噗！”地一声，顾惜朝先忍不住笑出声来，打下手的伙计知道玩笑开大了，又好气又好笑，拉扯着老中医的袍角，示意他看清楚了再作答。
　　“啪！”地一声，戚少商却是再也坐不住了，当即拍案而起！“你个老眼昏花的庸医，你给我睁开眼睛看看清楚！我堂堂九现神龙，八方震慑，七尺男儿，我他娘的……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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