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人

　　周公馆是一个有着两个白色法式小洋楼和一个花园的别墅，洋楼和花园中间还隔了个露天泳池，在二十多年前，这是离岛上最漂亮的建筑。

　　这个房子是周先生当年为娶周太太而建的屋子，新屋落成之时，周先生却因病早逝，留下周太太好不孤单。一时，这座藏娇的“金屋”竟然成了名声颇不吉利的凶宅。

　　据说周夫人是个奇女子，今天岛上三十岁以上的男子怕是没几个不晓得她的芳名的。便是这样风姿卓绝的女子，也逃不过生老病死。

　　周公馆现在主事是刚刚去世的周夫人的侄女女婿。

　　却说周夫人的侄女乔太太这天早晨下了楼来，看见几个仆人在摘壁炉上方的油画。奇道，“摘那个做什么？”

　　“乔先生让把画摘下来的。”回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长得算清秀，只是皮肤黧黑，看来是从西边渔村子里过来的。

　　管家芳姐上前道，“大小姐，我说不让他们碰，他们愣是不听我的。”

　　语气神情带着忿然。

　　所谓人走茶凉，周夫人有口气儿的时候，那乔其见着芳姐向来恭敬三分。眼下到好，尸骨未寒，他就把夫人的肖像给摘了，还有没有半点良心？

　　乔太太冲着那小伙子道，“乔先生说摘下来又挂什么上去？”

　　那小伙子没回话。

　　乔太太吩咐众人，“既然没得挂，那就还挂原来这幅吧，省着墙壁光秃秃的留个大印子难看。”

　　女主人发了话，几个干活儿的仆从自然听命，画像重新挂好了，众人便抬了梯子下去。单那小伙子留下不知如何进退。

　　虽然对这番说辞不大满意，但毕竟画像留下来了。芳姐便故意冲那小伙子嗤笑道，“德——行！姐儿的兄弟也只配当个龟公，还真把自己当管家看了？”

　　乔太太不听她那些歪缠，“大姐儿呢？”

　　“早上姑爷带了大姐儿去接乔小姐的飞机。”芳姐毕竟知道现在的主人是谁，所以只横了那小伙子几眼，便认真回话，“张律师下午两点来公布遗嘱，按夫人临终前的吩咐请了副总督还有两位太平绅士来做见证。”

　　乔太太早就知道的，但听着芳姐一项一项念叨，倒觉得近几天有了她的佐助，的确省了很多心，刚想说让芳姐安排好下午茶，便见一身比基尼泳装的露薏莎扭着腰肢从露台进来。

　　露薏莎分明是听见了屋里主仆的话，接口道，“我本是想请诸位大人来家里吃午餐，但副总督说要陪总督大人去打马球——哎呀，怎么那幅画还在？”她扭到壁炉前，抬头仰视着周夫人的画像。

　　这幅画是当年周先生请人给周夫人画的，画里的周夫人正是处在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不但是容貌，还有那份睨视的神情，确是当得起众芳之主的名号。

　　乔太太淡淡的问，“不挂这幅画那挂什么？”

　　露薏莎得意洋洋的道，“乔其答应找最好的画家给我画像，画好了么，就挂在这儿——众芳之主——只有最美的才配挂在这儿不是么？”

　　芳姐见不得她那副嚣张模样，气得要命。

　　但乔太太似是不察。

　　她即没动静，芳姐也不愿意直接得罪人。毕竟，乔先生也还算她半个主子。

　　露薏莎笑着走到了大门口，“对了，我马上就要搬过来主屋住，当然是要最好的房间。你们快找人收拾出来吧。省得乔其麻烦，哈哈……”

　　露薏莎走了，那小伙子也跟着走了。

　　笑声从大门外传来，刺耳得很。

　　芳姐听着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骂道，“这个，贱——货……”

　　乔太太瞥了她一眼，“知道她贱，还和她一般见识，真是。”

　　说你什么好？——是这样意味的眼神儿么？——芳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乔太太。不觉把恼怒抛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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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其开着跑车，妹妹乔安娜坐在副驾驶上，女儿乔乔坐在后面，像个洋娃娃一样，乔其从后视镜看到女儿的样子，不由嘴角带笑。

　　“同你说过，那班洋鬼子看着傻，其实都精着呢——根本同咱们不是一类人，你撇家舍业的嫁过去，到底不行吧。”

　　乔安娜一直在听着歌儿，突然听哥哥讲出这番话，有点搭不上茬，想了好半天才道，“你当我是你女儿了吧。……管我——哼！”

　　乔其从来不管别人的闲事，妹妹也是别人。

　　乔其根本没在乎妹妹话语中的讽刺，得意的道，“我们乔乔将来是不会嫁给洋鬼子的，乔乔将来的丈夫要我挑得才准。”

　　乔安娜冷笑，“就你这德行——”想到了乔乔在身后，硬生生把话停住。

　　乔其今天兴致格外的高，“我又怎么了？我有什么不好？”

　　男人么，就得有钱！

　　他今天开始就会有很多钱。

　　有了钱之后怎样，乔其没想过，大概同之前一样吧，恣意的生活，恣意的享受，直到下次巨额财产来临之前……

　　车子开进了周公馆，乔太太闻声下了楼来，只见乔安娜站在厅里正吩咐着佣人搬行李，并不见乔其父女两个。于是问道，“乔乔呢？”

　　乔乔被忘在了车里。

　　乔其一下车就被露薏莎拐走了，乔安娜只挂心自己装衣服的箱子们。

　　乔太太奔到了屋外，乔乔就坐在车后座上，太阳晒得很厉害，她也不动不响，看到了妈妈，眼睛一弯，露出了雪白的一口小牙。

　　乔太太急得心疼，把孩子抱进了屋。

　　乔安娜站在行李里中，觉得尴尬，想去帮忙，但她又确实不是带孩子的料。

　　乔其的夫妻关系从来没瞒过她，现在非常时期，她也不好和这个嫂子亲近，于是索性权当没发生什么。

　　乔乔身子娇弱，晒了一个上午就有点中暑。

　　乔太太忙打了电话叫医生。

　　乔其被露薏莎拐到那幢楼里直到午后才回主屋。

　　乔安娜安顿好了，就自己在餐厅里吃了午餐。

　　下午两点钟，律师先到了。

　　乔太太早换了衣裳，在门厅里迎了律师进屋。

　　那边露薏莎挂着乔其从露台登场，她在乔安娜面前做足了嫂子派——嘘寒问暖，接着又问乔安娜法国流行什么款式的衣裳，离岛上的人又喜欢香奈尔多过DIOR……闲闲讲了一车的话。

　　乔安娜毕竟是乔乔的亲姑妈，抽空问乔太太侄女的身体要不要紧。

　　乔其听说医生又来过了，眉宇间的兴奋就淡了几分。

　　露薏莎冷笑一声，“哼，成天靠着老的小的博同情，老的靠死了，难道就要靠死小的了……”

　　这话太过难听，乔其也沉了脸。

　　露薏莎偏偏要在乔太太面前占足风头，闹着要二楼正中带露台的房间。乔其不耐烦得答应了。

　　露薏莎兴高采烈的冲上二楼，那是周夫人的房间，原来她想着自己住进去，要把家具都换了，可这番进去一看——她改变了主意……

　　两点半，一众大人物登场——他们是来为周夫人的遗嘱做见证的。

　　露薏莎舍得离开乔其奔去迎接贵宾，她刚把手搭在副总督大人的臂弯里，那位平时很亲切的大人不着痕迹的甩开她，扭头去引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大人物到来。

　　本来乔其和乔太太说请了副总督和一位太平绅士来做见证——那副总督是露薏莎刚搭上的好朋友，而那位太平绅士则是乔其父亲的好友。

　　但今天，副总督都谦虚着做引路的姿态，原来，总督大人竟然亲自到访。

　　当律师讲请总督大人做遗嘱的见证人时，乔其心里咯噔一下，尤其看着自己妻子闲适的表情，他心里隐隐不安——总督大人来到底是冲着谁？——自己可从来没在他面前露过脸。转头看露薏莎一副懵懂的样子，心道不好。

　　露薏莎被关在门外，很是尴尬的看着乔安娜。

　　——难道咱们不是乔其最亲的人？难道咱们不该一道听听？

　　乔安娜没搭理她，到楼上换了泳衣，拿着防晒油到泳池边去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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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安娜一直在游泳池旁的椅子上躺着，但心里到底关心着房子里的动静，听到前边的汽车启动声响，知道大事宣布完毕。

　　虽然乔安娜的手头有点紧，但她对乔其继承遗产的事并不太上心，——乔其的钱花得从来都是流水一般，而且一向以来，乔其对她这个亲妹子还不及乔太太一半大方。眼看着乔其和那个堂倌打得火热，她从自家哥哥钱袋里拿点抽头恐怕会更加困难吧……想到这里，乔安娜自嘲的一笑。

　　是的，她和乔其都是靠着别人生活的。靠不着父亲的时候，乔其靠着太太和周夫人，她呢，一大串的情人名单，包括两名前夫，现在就等着新一任前夫的赡养费。

　　露薏莎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在厅里走来走去，总督大人带来了两名侍官，佩着枪，站在书房的门口。要不然，她早过去偷听了。

　　芳姐倒是沉稳下来了，她在楼上陪着乔乔，但心里一直琢磨着是不是大局已定——本来她是怀疑乔太太的能力的，但好歹她也是周夫人的嫡传弟子，总督大人一进门便寻着乔太太的眼神。老人精芳姐什么猜不到？想必这也是乔太太曾经的恩客，旧情不浅呀……

　　乔安娜穿着浴袍进了客厅，若不是她走得太急，这身打扮还真是闲适得紧。

　　乔太太的脸色还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

　　但乔其，则有些灰败了。

　　乔安娜心道不好，毕竟血浓于水，在外人中她当然向着乔其。

　　贵人走了，那两名佩枪侍官和几个大兵却留了下来。

　　乔太太着人把全院子里听差的仆从以及另一个楼里的堂倌儿们都召集起来。

　　“我只同你们讲两件事。第一，根据姑妈的遗嘱，我是周公馆的主人。第二，所有人收拾东西，即刻离开公馆，——离开之前，这两位官爷会开箱查验，所以，不是你们的东西也不用带，省着一起被带到监狱里吃牢饭。”

　　话音未落，几个堂倌不干了，“呸，用着人朝前，用不着我们了就丢开，哪有这档子事……”

　　一名士兵向前一步，揪住了那挑头嚷嚷的女人扇了个大嘴巴，女人们立时尖叫不已。

　　有个男仆过去扶那小娘子，被那士兵一脚踹开，屋子里一时静得可怕。

　　周公馆里从来都是莺歌燕舞，周夫人手段够高明，做起生意来都是你情我愿，公馆里的堂倌儿们都是娇养的，哪有这样被人劈头盖脸的狠打过，——别说她们女的，就是那几个做粗活的男杂役们都吓得不敢吭声了，个个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生怕再不顺了那兵爷的眼，白挨了打。

　　乔太太的声音还是冷冷的，“即是我做了主，当然就没和你们商量的道理。20分钟之后，就在正房门外，咱们就一一道别。过了这个点儿，连你们身上的衣服都穿不走。”

　　听了这话，别管有多大意见，众人一哄而散，各自回房收拾东西。

　　露薏莎刚想开口问乔其，乔太太拦着她，道，“你身上的裙子也是花我的钱买的，20分钟之后，你可得换身儿衣裳出这个门，要不然，光着出去这名声就臭了，你不想在船上做生意罢。”说罢，踩着高跟鞋上了楼。

　　离岛不禁娼，最低档的妓|女会在海边的渔船上接客，当然，客人也都是岛上最底层的渔民们……

　　露薏莎从来就没把乔太太放在眼里，她拽着乔其到一旁质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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