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就是祝福

　　“再见”就是祝福的意思——辛笛

　　这个时候，墨凡还没想过当明星的事，他只是痴迷表演。
　　用樊露的话说，墨凡就是一只动物园里常年被关在笼子里的猩猩，没事的时候捶胸顿足，上蹿下跳，甚至一脸蔑视人类的表情，极尽本领之能事，其实目的很简单，有人赏赐些桔子香蕉，便是巨大的满足。于冬说，这不是挺好吗。樊露皱了眉头，笼子里的猩猩放出来，能活吗？于冬说，也是啊。
　　这个时候，樊露和于冬正在横店拍一个古装剧，两个人演一条副线的一对冤家，为一个不成器的男人争得死去活来。樊露和于冬之前并不认识，樊露刚刚从戏剧学院毕业，闲着没事，被好友叫来帮忙，挣点散碎银两。于冬没上过大学，也没正经学过表演，是从群众演员一步步混出来的。戏份不多，拍得也无趣，没事的时候，樊露就把剧本垫屁股底下，给于冬讲墨凡的故事。
　　樊露讲，墨凡喜欢看碟，看得投入了，把他杯里倒上洗脚水，他一口喝掉，说这啤酒的味道不错。樊露讲，墨凡喜欢照镜子，尤其喜欢批评镜子中的自己，有一次生气生大了，把镜子砸碎，还吐了血。樊露讲，数三个数，墨凡一定能流泪，再数三个数，就破涕为笑，再数三个数，还哭，你不烦他就不烦。樊露讲，如果给墨凡一个动物，哪怕是只老鼠，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他饿死了，老鼠还活得活蹦乱跳的。樊露讲，墨凡随时能睡，随时能醒，醒来一定是个角色，从未重样……樊露还讲，墨凡要么成为巨星，要么寡欢而死，没有折中。
　　樊露说的每一句话，于冬都不太理解，觉得樊露在夸大其词。樊露说，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跟我去北京看看。于冬也没接到下一个戏，所以就真跟樊露去了北京。樊露一再嘱咐，千万别让墨凡吓着。于冬笑笑，就当看猩猩了。
　　从北京火车站出来，两人打了辆车，往东棉花胡同奔去。
　　于冬看着车窗外，问樊露：“去东棉花胡同干吗？不是找墨凡吗？”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啊。” 樊露笑了。
　　“被你说的神乎其神，一分钟都不想耽搁。”
　　樊露说：“没耽搁，也耽搁不起，他就住那。”
　　“那？那里租房挺贵吧，真有钱。”
　　“那家伙不认识钱，只是为了回学校看话剧方便。”
　　于冬“噢”了一声，一咧嘴，也笑了。
　　樊露问：“你笑什么？”
　　于冬回答：“咱俩可是刚认识，你不会是编故事把我弄来卖了吧，就我这姿色，还学过这么多年的表演，不当头牌我可不干。”
　　“得了吧，要有当头牌的机会，我早就去了，还留在这圈里干什么。”
　　于冬说：“你不喜欢表演啊？不喜欢还上戏剧学院，我考了两年都没考上。”
　　樊露撅嘴，“我也是没办法，我想去北大清华来着，人家不要我。”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于冬很不屑地回了一句，又说，“对了，没事的时候带我去你学校转转吧。”
　　樊露说：“还是让墨凡带你去吧，一块石头他都能说出仨故事。”
　　于冬又笑，“那我得把那块石头带走，放到家里供起来——”
　　就在两个女孩的嬉闹调侃中，出租车停在了一栋高层下。
　　两个人从车上下来，樊露指着不远处一栋高层，“就是这个楼。”
　　于冬打量了一下，楼虽然不新，但地段好，小区绿树成荫，处处保安，豪车一辆挨着一辆。于冬心里盘算，月租没个一万块，连想都不用想。
　　樊露也看着这栋楼，刚才的轻松愉快在她脸上统统不见，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
　　于冬觉得好奇，问樊露：“你干吗呢？”
　　“祈祷那家伙还活着。” 樊露回答。
　　于冬说：“你这哪像是祈祷，像是诅咒。”
　　樊露有些担忧，“我走的时候，冰箱给他塞得满满的，还给他买了两箱方便面，正常的情况下，是可以撑到现在的，但凡事都有例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于冬又朝周遭扫了一眼，发现不远处就有两个超市。
　　樊露说：“没用，墨凡没钱。”
　　于冬更纳闷了，“没钱还能租这么好的房子。”
　　樊露说：“他钱都在我这呢。”
　　于冬更诧异了，“在你那？你不会给他留点啊。”
　　樊露摇摇头，“留了他也不会用，一激动能当废纸撕了。”
　　于冬有些恍惚了，墨凡已经严重超出了他的理解限度，仿佛带她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樊露拉了一下她，“快走吧，多耽误一分钟，都会有致命的危险。”
　　在电梯里，于冬就把钥匙准备好了，端着，像个要冲锋陷阵的战士。但开门之前，樊露还是又提醒了一句：“既来之，则安之。”
　　于冬突然有些紧张，“樊露，你确定我们见到的是个人？”
　　樊露点点头，“我确定，但是——”
　　于冬打断，“别但是了，只要是个人就行。”
　　樊露没再多说，把钥匙插进锁孔，小心翼翼地转动，轻推，门开了。屋里乌黑一片，显然是拉着窗帘。突然，一只猫从一侧蹿出，吓得于冬和樊露身体一紧，高声尖叫。于冬还未平复，樊露又跟上一声尖叫：“不好。”
　　樊露冲进了卧室。于冬惊魂未定，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前，拉开了一扇窗帘。屋里乱透了，茶几上无数的碟片和方便面的碎沫、火腿肠的残渣混合在一起，沙发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好几个碗，被子在地上蜷缩着，上面还满是水渍。于冬想帮着把被子捡起来，往前迈了一步，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于冬以为是又踩到那只猫了，心都到了嗓子眼上。低头看，是一个靠枕，吓出一身冷汗。
　　樊露在卧室里喊：“于冬，不行了，快打120。”
　　于冬冲进卧室，看到樊露正在掐一个男孩的人中，这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墨凡了。墨凡斜靠在床沿上，脸上是鬃毛一样的颜色。两只腿人字形分着，裤子上斑斑驳驳，也猜不出是什么液体。墨凡手里还拿着一个手电筒，攥得很紧，以致于樊露费了好大劲才夺了下来。
　　虽然已经有过无数的想象，但当真的看到这个人时，于冬脑子还是一片混沌。
　　樊露抬头看了于冬一眼，又喊：“你别愣着啊，快打120。”
　　于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拿出手机拨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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