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

　　故事的开始，是一片风和日丽，平安喜乐。
　　谁都不知道结局会是怎样，但老天已安排好一切。

　　1979年，春末，天高气朗。
　　这一天，两岁半的江尚进被妈妈带进机车厂的附属医院妇产科，他家楼下的何阿姨几天前刚刚生了小孩，他们买了补品来探望。
　　妈妈告诉他，何阿姨生了个妹妹，妹妹？是什么样子的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婴儿，她在何阿姨的肚子里呆了那么久，他都等得不耐烦了，今天终于可以看见了。

　　这一天，小小江尚进就是怀着这样的雀跃心情第一次见到了还没有名字的她。

　　妈妈是这里的妇产科医生，熟门熟路，很快他们来到何阿姨的房间。
　　这就是妹妹吗？他看着这个奇怪的小东西，老实说，他觉得她好丑，小小的，皱皱的，还没有头发。他好奇地伸手摸了一下，呵呵，好软，像刚蒸好的糯米年糕，他忍不住又摸了一下，真的好软，而且好玩，可是小小婴儿却突然睁开眼睛，撇嘴就哭，江尚进吓到了，连忙把手缩回来，原来她还是有声音的。
　　妈妈和何阿姨却笑了，阿姨抱起婴儿，小心地哄着，他忍不住又欺身过去，看这小小人儿，她的眼睛真是漂亮，纯净而清澈，比他最心爱的那颗弹珠还要好看。

　　“取名字了吗？”妈妈于丽华问何阿姨。
　　“还没了，想了好多名字都不满意。”

　　小婴儿的哭泣来得快也去得快，江尚进对这个奇怪的小东西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他不住地左看右看，就像刚见到爸爸出差带回来的玩具车，她的眉眼细致，他喜欢她浓浓的眉毛和弹珠般的眼睛。她的小小鼻子也很可爱，他决定捏捏看是什么感觉，却被妈妈一把逮住小手，一个犀利的眼神，他有些怏怏地把手缩了回来。

　　“你看我这孩子，多皮啊，才三岁就这样，不知道以后还要让我操多少心。”妈妈笑着向何阿姨抱怨。
　　“小孩子顽皮点聪明啊，我们这孩子就不怎么闹，半夜也挺安静地睡觉，有时候我还有点担心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我刚当妈妈的时候也老是想东想西，你看你这女儿这么可爱，将来一定又漂亮又听话。”

　　江尚进继续和小人儿玩乐，他伸手去摸她的眉毛，又突发奇想地去摸妈妈的，呵呵，她们的眉毛是不一样的，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是傻笑起来，呵呵，他发现了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进进，你乖一点好不好，别又把妹妹弄哭了。”
　　“小孩子嘛，是这样的，别骂尚进了。”何阿姨笑笑地说，顺着他的手看着自己小女儿的眉毛，她的孩子，那么漂亮的眉眼。
　　妈妈也说：“这孩子的眉毛真好看。”

　　几天之后，这个小人儿有了名字，她叫唐眉，眉毛的眉，用当地的方言念出，眉谐音蜜，唐眉，糖蜜，但愿，她有一个蜜糖般的人生。
　　而如果婴儿也有记忆的话，不知道她对当年那个细细抚摩她眉的男孩，会有怎样的，最初的记忆。

　　唐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记得江尚进的，仿佛从有记忆开始就有他的存在了。
　　他家住楼上，她家住楼下。
　　他是孩子王，调皮得要命，带着方圆十里的孩子爬树下河什么都干，她是他的小尾巴。何阿姨和妈妈都要他好好照顾妹妹，但他只叫她眉眉，是他最先发现她漂亮的眉毛的，他私下里总有种莫名的骄傲，她的名字是他取的，虽然没有人承认。
　　而唐眉叫他却要看情况了，生气的时候，总是联名带姓地，江尚进，江尚进，涨红着脸，恼怒的样子，喊得斩钉截铁；讨好的时候，脆生生地叫，进哥哥，这让他想起《射雕英雄传》，小小蓉儿就是那么叫郭靖的，可惜她不是聪明绝顶的黄蓉，她是他的傻丫头，老是笨笨的，什么都要他教。
　　眉眉不会弹弹珠，每次和他一家都害他输，却一点都不内疚，站在太阳底下笑得甜甜的，有时候他都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输掉的；
　　眉眉不会算术，背九九乘法表背了很多次才会，她总是问，为什么要背了？为什么三三得九了？
　　眉眉不会做鬼脸，他教她怎么把眼皮翻起来，怎么把舌头歪着，怎么把耳朵拉长，结果，后来她生气的时候，就经常留一个青出于蓝的鬼脸给他；
　　眉眉不会爬树，每次总说，你教我啊，等他卖弄着爬到最高的时候，却看见她闲闲地站在树下，头也不抬，而手中的两根冰棍快要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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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尚进的童年记忆，只是眉眉，爸爸，妈妈和永远的汗水泥土脏衣服。

　　1985年，唐眉六岁，江尚进八岁。
　　这一年九月，唐眉开始进入机车厂的子弟校念小学，从此江尚进有了一个新的任务，和她一起上学放学。她是何阿姨的小小婴儿，他是妈妈的男子汉，他要保护她，照顾她。每次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好象已经长大，那让他对同龄的玩伴还趴在地上玩弹珠感到轻视，他们，不过只是小毛孩而已。

　　秋天的时候，江尚进当上了中队长，他感到很光荣。每个礼拜一早上，他被安排在校门口检查哪些同学没有带红领巾，哪些同学没有穿校服，而迟到的更是要狠狠记下名字和班级。他总是不苟言笑地，严肃地，认真地检查和记录着，唐眉为此私下里笑过他好几回，他板起面孔的样子真的让她觉得很搞笑。
　　而这一年，当音乐老师的何阿姨也开始让唐眉学长笛，每个周末她都要到李老师那里去学习，她吹得很烂，江尚进总是苦着脸听完，然后一脸安慰，学着爸爸的口吻说：“还好啦，比上次好，你放心，你很有潜力的。”他想，眉眉不像我这么成熟，不能打击她的积极性，她还只是个小孩子。

　　十一月，江尚进的爸爸江建国升职，成为机车厂三分厂的财务科长，全家都很高兴，妈妈特地买了一整套价值一百多的大百科全书送给他，天知道，他想要的是那款仿真玩具枪。
　　不过唐眉似乎很喜欢里面的图画，于是，他就大方地让她每天到他家来看，两个人趴在床上，翻着厚厚的百科全书。他喜欢她头发的清香，谁能想到她刚出生的时候连一根头发都没有了。好多次他都忍不住想起她光着头，皱着皮肤的婴儿模样，于是接下来要忍不住的就是大笑起来，任唐眉怎么追问都打死不说。要到很多年后，江尚进才发现，他不说，只是因为喜欢看她着急而又佯装生气的样子，她似乎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皱着眉，赌着气的样子有多么好看。

　　1989年，唐眉十岁，江尚进十二岁。
　　这一年，江尚进长成一个少年，开始有点英俊的味道了。
　　他以优异成绩毕业，考入国家重点六中的初中部，爸爸送了他一辆自行车，妈妈一脸骄傲。
　　当年的令人头疼的孩子王如今却成了大人们表扬的对象.
　　只有唐眉皱着好看的眉毛说：“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了，那你以后是不是都不和我一起上学了？”
　　“我有自行车了啊，我可以先载你去学校，我再去上学，不过只是多绕一个弯。”他拍着胸膛,豪气干云地
　　只是多绕一个弯?天知道那一个弯每天都要绕去他二十分钟时间。
　　但是，那怎么能和眉眉相比了，不过只是一个弯，真的。虽然他偶尔要抱怨：“眉眉，你怎么又长胖了？”
　　唐眉当然没有长胖，于是她总是撇着嘴巴，懒懒地想，这个猪头。

　　她还在继续练着长笛，渐渐地，已经不是那么难听了，常常地，她站在阳台上练习，江尚进听见了跑下去敲门，他总是喜欢听她吹奏，或者说，他总是愿意看她拿起长笛的样子，夏天的午后，一个人安静地吹，一个人安静地听，阳光顺着玻璃窗泻下，小尘埃飞舞。那几乎成了他们记忆中最美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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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就这么无忧无虑地成长着，幸福令人产生错觉，江尚进差点以为他就要这么一直幸福下去，有他安乐的父母家庭，有他美好的她。
　　但，这是他最后的幸福了，命运即将转弯，老天早就设好了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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