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颗糖

　　刚入春的云中大道，已经没了冷清，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在中午的时候突然堵了起来。纷纷按着喇叭表示抗议。
　　人人都在赶时间。
　　云中大道的中心，是云中大厦，看起来宏伟壮观，每每路过，便会有不少人抬起头看一眼那个大厦的顶层。
　　云中大厦在几年前，被一名姓“楚”的先生全部买下，但最后在云中大厦的，却是一位姓“唐”的。
　　……
　　一辆看起来不便宜的车，稳稳的停在云中大厦的楼下。
　　车上下来一位年轻的小伙，身材比例简直完美，穿着修身的风衣，内搭了一件高领毛衣，帅气的脸上挂着淡笑，随手从口袋里掏出墨镜带上了。
　　他迈着长腿打开了后车门，弯腰探进车里，而后动作熟练的从后面抱出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绑着两个稚嫩的羊角辫，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水灵的眼睛里仿佛看不见周围的嘈杂，任凭这个人抱着自己不知道要去哪。
　　一旁的阿姨见了这场景，咂了咂嘴对一起逛街的姐妹道：“这小伙儿不错，我本来还想介绍给我女儿呢，可惜啊，都有孩子了。”
　　“你女儿还没找到呢？都多大了，也不着急！”
　　“今年都29了，一天天净让我操心！”
　　“……”
　　两位大妈越说越远，很快便淹没在人群中了。
　　楚启耳尖的听到了，撇了一眼后冷冷的轻哼一声，抱着女孩大步进了云中大厦。
　　因为是中午时间，不少的工作人员都下了班，门口人流量一下子大了起来，楚启怀里的女孩对环境的变换有些不适应，往他怀里钻了钻。
　　楚启抬手拍了拍小女孩的后背，声音轻轻的道：“十九，没事……”
　　前台简单的登记了一下，他带着小十九进了电梯，按了十三楼。
　　自始至终，小十九都在他怀里乖乖的。电梯一过了第十层，便只剩他们和另外一名青年。
　　那名青年带着黑框眼睛，整个人收拾的干净利落，脸上还透露着学生的样子。手里拿着简历，几次低头看了好几眼腕上的手表。
　　楚启透过墨镜，用余光看了好几眼后，突然开口道：“来面试的？”
　　那青年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和自己搭话，用力点了点头：“嗯！”
　　之后楚启便没再去说话，到了十二楼，那青年走了出去，电梯只剩一人一孩。
　　楚启把十九放了下来，微微弯腰拉起了她一边的小手。
　　楚启手大，她抓不过来，便抓住了他一根手指，圆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起了电梯门上倒映出的自己，刚才对周围的木讷不见踪影。
　　‘叮——’
　　楚启牵着人没他腿高的十九，慢慢地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走喽，我们去找爸爸。”
　　楚启迈一步，十九要走三步。
　　室内阳光并不强烈，光线刚好，但是楚启依旧没摘墨镜，大概是在装酷。
　　没走出几步，一位女士便迎上来，拦住他们，问他们找唐总有什么事。
　　楚启透过墨镜看她，她整个人看起来养眼温和，又透露着专业的气质，年轻且漂亮。
　　新换的秘书？
　　眼光不错。
　　“你们唐总去哪儿了？”
　　秘书投上一个带有歉意的笑，边道：“抱歉先生，我不清楚。”
　　面前的秘书也在打量楚启，能上来直接就问唐总的，肯定不是一般人。于是她多嘴：“他发了一顿火后就离开了。”
　　楚启舔了舔嘴唇，思衬片刻，问道：“他发什么火？”
　　“是最近打算推出的新系列，对设计包装有些不满意，已经改了六版了。”
　　“又要出新品？”楚启有些震惊，怎么这次一点风声都没有？
　　唐一在前几年的时候，拜托楚启的哥哥楚封，收购了一家糖果公司，名为方原糖果有限公司。
　　收购前是这个名字，收购后也依旧没改。楚启问唐一怎么不改个帅气一点的名字，这个一听就很普通。
　　唐一却说，名字普通不重要，糖好吃就行了。
　　方原糖果本就不是楚家的产业，也没有任何合作，当年濒临破产，公司做不下去，是唐一拜托楚封收购。
　　楚封比楚启大六岁，从毕业留学回来后就继承了家里的产业。
　　楚家是做连锁企业，爷爷白手起家，至今有近五十年年。
　　当然楚封并不是什么生意都做，这个机会是唐一拿别的换来的。
　　方原本就是强弩之末，原先的老板娘说从丈夫去世后，公司的经营就开始大幅度亏损，她又不懂，以至于被蛀空了也不知道。
　　所以方原到现在还存在，是靠当年楚封用钱砸活的。
　　方原打赢复活赛后，唐一经营的风生水起，现在商店里的软糖硬糖泡泡糖，大多数都是方原产的，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公司经营的好，第一合作肯定是楚家。所以唐一负责供货，楚家负责销售。
　　销售的是楚家，但不是楚启，楚启只负责每天吃喝玩乐——还有，看孩子。
　　秘书微微点头：“是的，唐总对这个系列很上心，每道程序都亲自把控。”
　　楚启没听进去多少，因为唐一对任何一个产品好像都这样过，敷衍的点了点头，准备带着十九离开。
　　刚走出两步，突然回过头来问：“有试吃品吗？”
　　秘书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一顿，思考了下道：“有是有……不过唐总好像谁也不给。”
　　“……”
　　小气。
　　楚启无语的转身带着十九冲电梯走去。
　　到了大厅里，找了个人不多的角落坐下，对十九柔声道：“启叔叔打个电话，十九乖乖的。”
　　十九盯了他几秒，楚启号码都拨出去了，才见她点了点头。
　　响了好久才被接通。
　　“喂？”唐一的声音听起来沉沉的，电话那头有些嘈杂的音乐声和人说话的声音。
　　楚启本想问“你在生产车间还是去店里了”，听到这个声音，他心里百分之一百敢确定唐一跑到店里了。
　　卖场里放着音乐，生产车间可只有机器轰鸣声。
　　楚启没说话，唐一却知道他要问什么，没有任何起伏的回答道：“我在店里。”
　　“哪个店？”
　　唐一随口回答：“世纪店。”
　　世纪店的的位置极佳，所以称之为世纪店，还有个原因是，坐落在可以与云中大道相媲美的世纪大道。
　　不过云中大道和世纪大道像是月亮和太阳，两条大道不仅隔得远，更是一点相同的地方都没有。
　　云中大道周围全都是商贸圈，根本没有什么商场，最多有几个饭馆。
　　世纪大道基本一条街百分之六十是饭店，剩下百分之四十则是商场，超市，等购物中心。
　　楚启听到“世纪店”的时候一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可真会挑地方。”
　　对面唐一轻笑了一声，调侃道：“怎么，你自己家的店也不来吗？”
　　楚启卡壳了。
　　正当他不说话的时候，电话里唐一似乎对着另一个人问了一句。
　　“中意，最近我们这款卖的怎么样？”
　　楚启听完这句话更是当场炸毛。
　　十九看着楚启打电话的样子，突然嘻嘻笑了，让楚启一愣，以为她看到什么了，转头看了自己身后，是墙啊？什么都没有。
　　他再转过头的时候，十九又不笑了，说了三个字：“变圆了。”
　　什么变圆了？
　　没思考出这个答案，转头又被电话里的声音吸引了，楚启硬生生的憋出了一句话：“……你他妈，少和她说两句话。”
　　唐一似听非听，但没理楚启。
　　楚启依旧听着电话里传来怀念又熟悉的女声。
　　“你家的糖自己没个数吗，还跑我这来明知故问。”
　　听筒里的声音明明是忽远忽近而又不清晰的，楚启却能一字字都听清。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糖纸’系列卖的比其他都要好很多。”
　　“糖纸”系列是唐一刚上任一年的时候，出的一个产品。刚上市销售便飙升，现在这个系列，对大部分人来说，是个老品牌。
　　甚至后来出的系列糖果都没有这个销售好。
　　唐一像老朋友叙旧一样，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楚启听到简直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跑到世纪店把唐一给抓回来！
　　“不好也不坏，一切如常。”
　　楚启的脸听到这句话后渐渐恢复平静，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情绪像是被固定在半空，得不到降落，也找不到归处。
　　唐一似乎为了刺激楚启，故意说着：“你男朋友现在还是每天接你上下班吗？”
　　“嗯，不过最近我们很少在一起吃饭。”
　　楚启木木的盯着前方，手机放在耳边却不讲话，只听对面传来的话，又拆开一句句咀嚼，想嚼烂，然后咽下去，就能知道这句话所说的一切缘由。
　　十九看着楚启又笑了，笑的很突然，她又对着楚启说：“气球。”
　　楚启好巧不巧听到了那两句对话，对电话里吼一句“你女儿我拐走了”后，啪地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在了面前的桌上。
　　唐一放在耳边的电话突然传来一声怒吼，让他一下子把电话拿远了耳边，再看的时候，已经挂断了。
　　两步之外的祁中意穿着工作服，蹲着身子收拾了下眼前的活儿，看到唐一的动作，干净白皙的脸蛋抬了起来，轻笑一声：“怎么，有人催你回家吃饭？”
　　祁中意看起来像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绑着利落的马尾，带着淡妆，完全看不出她今年已经24了。
　　祁中意和唐一很久之前就认识了，两人是高中同学。
　　毕业后本没有联系。唐一却被楚启逼着和祁中意重新联系上了，并且唐一给了她一份工作。
　　楚启喜欢祁中意，是在认识那年就喜欢了，当时两人同一级，却不是一个班。
　　两人关系密切了一段时间，后来毕业了，就不联系了，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唐一不是很清楚，到现在唐一还觉得他们两个人是在吵架闹别扭。
　　楚启整个人一谈到祁中意便怂的要命，就连打听什么事情，都要去找唐一问。
　　自然而然的，祁中意和唐一关系好了起来，楚启简直气的牙痒痒，但也没办法，只好讨好小十九，方便拐跑。
　　祁中意知道唐一有个女儿，小名十九，而且有点自闭现象，所以唐一很少带她出来。
　　但不带女儿出来就算了，就连老婆也没带出来过，祁中意知道不该问的不多问，所以关于孩子妈妈的事，唐一不说，她也不问，两人见面聊聊最近的情况。
　　但祁中意也不敢乱猜测，全当是十九的妈妈在家不经常出门了。
　　……
　　唐一站在一排全是方原糖果的货架前，随手拿起了一颗糖。
　　手里是甜的，心中却听着祁中意的话泛起微微苦涩，唐一又把糖果放了回去。
　　目光停在一颗绿色的糖果上，出神了几秒，无奈的回答祁中意的问题：“我倒是想。”
　　他也希望有人催他回家吃饭。
　　祁中意见唐一半天没说话，便收拾了下脚下的活。唐一好像说了句话，让她一下子没听清，被卖场的声音盖过了唐一的话。
　　刚要起身向前一步，便听到有人喊：“祁姐！！有人找！”
　　唐一目光离开糖果，轻笑了声，对着祁中意道：“你忙吧，我先走了。”
　　祁中意对他抛去一个的笑容，又点点头忙去了。
　　唐一今天也是穿了一件风衣，和楚启的差不多，有些细节不同，不过第一眼看起来是一样的。
　　唐一边走出店门口，边给楚启重新拨过去电话。
　　“你们去哪了？”接通后唐一先问道。
　　“回家呗。”楚启道：“十九又不喜欢在外面，带她回家吃，‘我女儿’得惯着！！”
　　楚启把最后一句说的特别理直气壮。
　　唐一“啧”了一声后说：“你们还没走出大厦吧？”
　　楚启还坐在大厅里没动过，翘着二郎腿靠在单人沙发上，有些阴阳怪气的说：“真不巧，已经到停车场了。”
　　唐一也学着他的语气：“那真是太不巧了，最新系列的试吃我还打算……”
　　“等等……”楚启突然打断他。
　　唐一回头扬起下巴看了一眼“世纪店”三个字，转身看向人潮，挑眉道：“怎么了？”
　　“你那秘书不是说，新系列的你谁也不给吗？”
　　唐一眯了眯眼，想在不远处的人潮中碰见一个想见的人。开口说：“你确定她是这么说的？”
　　楚启眉心拧了拧，又道：“她说好像。”
　　唐一像是没有找到想见的人，便走向停车场，道：“不是好像，是真的。我就是谁也不给。”
　　楚启：“……”
　　那你刚刚还问那句废话！？
　　唐一找到自己的车，钻了进去，补充道：“不过十九可以吃。”
　　楚启立刻抗议：“为什么！？”
　　“不为什么。”唐一关上车门，又道：“你们现在是在一楼大厅吧，我让小文送下来。”
　　楚启刚想说什么，但又立马止住话头，连忙应道：“行行行，你让她送下来吧，我们是在……八号桌。”
　　挂了电话，楚启一脸得意洋洋的翘起了二郎腿。觉得自己终于聪明了一次，到时候拿到手吃不吃就不是唐一说了算了。
　　十九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楚启心情颇好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柔声道：“十九想不想吃糖？”
　　十九脸上终于有了一抹情绪的煽动，她脸上流露出一点点雀跃的表情，眼里闪了闪，用稚嫩的声音断断续续道：“……糖。”
　　楚启点了点头，继续温声细语慢慢道：“那一会儿有个姐姐来，你自己去接过来好不好？然后对她说谢谢，叔叔相信十九可以的，对吗？”
　　一段话太长，十九一时半会消化不了这么多，小眼睛眨巴了半天，也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楚启又重复着说：“一会你要去一个姐姐手里拿糖果。”
　　这次他换成了肯定，而不是“好不好”“对吗”。
　　楚启见她像是听懂了一点，又说：“听懂了的话十九就点头。”
　　十九点了点头。
　　楚启嘴角扯出一个笑，很快又落下去了。手上捏着十九软软的小手，眼神落在旁边这个小家伙身上。
　　她正嘀嘀咕咕重复着刚才楚启说的：“……糖、糖。”
　　这个四岁的小女孩，磕磕绊绊的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更多时候喜欢一个人沉浸在自己世界里。
　　当初楚启见她的第一面，十九并没有看他，直接无视了他。
　　过了一年，楚启尝试用别的什么去吸引她的注意力，十九目光才开始往楚启身上落，但只对他手里的玩具感兴趣。
　　后来相处时间长了，十九慢慢也就认了。只是有时对楚启的话没有反应。
　　大多数十九都在楚启那，唐一忙工作，下班回家才会和孩子相处几个小时，第二天早上又回到楚启那。
　　唐一和楚启就这样把她拉扯大了，在十九眼中，她只认唐一和楚启。
　　按年龄来，再过一年就要上幼儿园了，同龄的孩子已经学会和别的小朋友去社交，可是十九像在玻璃瓶里的花，从不听外面的声音。
　　唐一没有和楚启提过让十九上幼儿园，楚启之前问过他。
　　听唐一那意思，就算是不让十九上幼儿园，他也可以让十九接受很好教育。
　　好像真的要把这个孩子养成温室的花朵。
　　楚启摸着十九柔软的发顶，小家伙此刻在盯着沙发扶手上的纹路。
　　过了大概三分钟，刚刚拦住楚启的秘书便出现在他们视野，向这边不急不慢走过来。
　　楚启大老远就看到了，又从上衣口袋拿出了墨镜带上，然后看了一眼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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