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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灵堂之上
汉建安二年三月十六日晨。
豫章郡治,南昌县城。
故扬州牧、振武将军刘繇的灵堂中,已挤满了前来吊唁的部下、军将和友人。
他们穿着素缟,面带哀色,只是这份哀色之下,更多的是掩不住的惶恐与茫然。
刘繇,字正礼,东莱牟平人。齐悼惠王刘肥之后,太尉刘宠之侄。
这位宗室方伯,年少时便有侠名,曾单人独骑解救被劫的堂叔,名动一时。后入仕途,被朝廷委以重任,以扬州刺史之职单骑赴任,整合江东士族,一度将袁术的势力打得节节败退。
可惜,他遇到了江东的小霸王,孙策。
兴平二年兵败,刘繇率残部退守豫章,苦苦支撑两年,终究是心力交瘁,郁郁而终,年仅四十二。
他去后,留下的是三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还有追随他的一万多部众,以及数万家眷百姓。
人死灯灭,但活着的人,还得在这乱世里找出一条活路。
刘繇共有二子一女,次子刘铄、幼子刘尚分别只有八岁、六岁,都还是个孩子。长女刘琰亦不过十四岁,虽然沉静明达,幼有贤名,但终究年龄尚小,且还是女子。
指望他们,显然不现实。
可放眼整个刘繇集团,再无一个能服众的人物。
甚至退一步讲,若无其他服众人选,捏着鼻子认个八岁孩童为主也不是不行。后汉二百年,冲龄继位的天子不要太多。
但问题是,认这么个小主公,能帮助他们解决当前困境吗?
最要命的,是吃饭问题。
刘繇在时,他是朝廷任命的扬州牧,名正言顺,豫章郡的钱粮必须供养他的军队。
现在刘繇死了,他手下这群人,顿时成了没名分的“客军”。豫章太守华歆完全可以两手一摊,说一句“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直接断了这五六万人的嚼用。
这并非危言耸听,人家华歆已经这么干了。
“……华府君当真是这么说的?没有朝廷旨意,他不能私受我等?”一个身穿戎服的武将压着嗓子,满脸的难以置信。
“唉……”告知他此消息的中年文吏只是摇头叹气。而在他身边的另一位武将则是一脸晦气的道:“千真万确!咱们好说歹说,那老儿就一句‘于制不合’,我看他就是怕得罪江东孙策那小子!”
“岂有此理!我等乃朝廷官军,主公更是汉室宗亲,他华歆也是汉臣,怎能见死不救!”
“行了,老杜,嚷嚷什么!”另一名将领没好气地打断他,“人家是太守,咱们是客军,粮草捏在人家手里,你想造反不成?”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坐着等死!”
“西去荆州投刘景升!他也是宗亲,总不至于像华歆这般不近人情!”
“说得轻巧!去荆州的路好走?半道上不是山贼就是乱兵,我们拖家带口的几万人,又无粮草支应,怕是没到荆州,就先散了!”
“那总比留在这儿强!我可不想跟孙策那杀才碰上!”
“要我说,干脆散了伙,愿意回乡的就回乡,愿意另寻出路的就各奔前程!”
“放屁!主公尸骨未寒,你就想着散伙?你对得起主公吗!”
争吵声越来越大,从窃窃私语变成了公然的喧哗,灵堂内的气氛愈发焦躁。
跪在前面的两个小男孩有些害怕,六岁的刘尚忍不住扯了扯姐姐的袖子,小声唤道:“阿姐……”
刘琰回过神,对弟弟安抚地笑了笑,那笑容温柔而平静,仿佛能抚平一切不安。
两个孩子果然镇定了下来。
但刘琰的心,早已乱成了一团麻。
任谁一睁眼发现自己不仅穿越了,还是直接掉进了地狱难度的三国乱世,恐怕都冷静不下来。
更准确地说,她不是刚穿越,而是刚“觉醒”。
也许是婴儿大脑发育的自我保护,也许只是时机未至?反正在这个世界的头十四年,她只是个比同龄人更聪明、早熟一些,同时也过分漂亮的“普通”少女。
直到昨日,因为对父亲的逝去太过悲痛,少女眩晕在灵堂上,再次醒来时,前世的记忆就全部恢复了。
当时刘琰心态就差点崩了。
穿越就穿越吧,可你穿哪儿不好,非得穿到三国乱世?!
而且爹死了,弟弟还小,手下一帮骄兵悍将人心惶惶,外面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小霸王孙策。
天坑开局啊!
投奔豫章郡守华歆?
从他停供粮草、且拒绝父亲旧部投效来看,此人显然是个明哲保身、乱世中并无大志的人物。
不过华歆乃天下名士,若只是几个小孩子投靠,想来不会拒之门外。
但大概率也只能够混个衣食无忧,至于未来如何,却是难说。
更何况,按照刘琰记忆中的历史走向,日后整个江东都归于孙氏。届时华歆又该如何?坚城据守?还是献城投降?又或是挂冠而去?
印象中自己中学时好像学过一篇古文,说得是华歆、王朗乘船避难时的事,其时注释中曾简略介绍了这两位主人公的生平,好似都成了曹魏之重臣。
所以,最终这位华太守还是寻机过江,投了曹操?
那他们姐弟三人又该何去何从?
跟着走?人家凭什么带上三个拖油瓶?
不投华歆,去投刘表?
看在同为宗亲的份上,刘表大概会给个不错的待遇,养起来当个吉祥物。但然后呢?还不是寄人篱下,命运如浮萍。更何况荆州之路,凶险万分。
留下来?
那就得直面孙策了。那位江东小霸王,既有“睚眦必报”的凶名,也有“阔达”的赞誉。面对手下败将的孤儿,他会怎么做?是斩草除根,还是彰显大度?
这简直是在赌命!
而且,身为女儿家,尤其是一个自幼便有国色之称的女儿家,在这乱世,命运往往最是飘零。
刘琰甚至不用费心去想,就能清晰地勾勒出自己和家人的“最佳”归宿。
全家投靠如今在豫章主事的华歆,得到片刻安宁。几年后,江东小霸王孙策挥师杀到,那位史书上“阔达”的霸主,为显宽仁大度,于是决定善待他们这些手下败将的遗孤。
弟弟刘铄、刘尚会被赐予田亩部曲,安稳长大。
而她刘琰,则会因为那所谓的“国色”,被孙策“纳之”,成为他后宅中众多美人里的一员。
运气好点,或许还能和名传千古的大乔姐姐做个闺蜜,在漫长的岁月里一起分享同一个男人。
等孙策死了,孙权上位,想来也不会为难她们这些长兄的遗孀,只要安分守己,便能平安终老。
但一想到那样的画面,刘琰就感到一阵发自肺腑的窒息。
然而公道的讲,在这“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年月,这样的命运,已是无数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归根结底,身处乱世,没有力量,寄人篱下,除了任人摆布,又能如何?
真的……只能如此了吗?
刘琰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灵堂外那些官吏的争吵声愈发刺耳。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依我看,咱们不如东行,去投奔那孙伯符!”一个尖刻的声音嚷道。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厉声呵斥。
“噤声!”
“休得胡言!”
“我等落到今日这份田地,皆拜那猘儿所赐,主公亦因此而郁郁而终。因此仇怨,我等岂能相投?”
然那发声之人也不甘示弱,立即回敬道:“此一时彼一时!主公已经故去,我等如今是无根的浮萍!现在不主动去投,难道真要等他大军压境,一齐沦为他的阶下囚吗?到那时,是生是死,可就由不得咱们了!”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众人心中一寒,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几人顿时没了声息。
是啊,投降,是苟且偷生,可不投,恐怕连苟且的机会都没有。
灵堂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群僚的争吵清晰的传到刘琰呃耳中,令少女的心头为之一沉。
已经到了公开讨论降孙的地步了吗?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就地瓦解?或是真就举众降了孙氏?
少女紧锁的蛾眉倏然舒展,眸中闪过一抹决然。
下一刻,她霍然起身,素白的裙角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
“住口!”
灵堂之上,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汇聚到了那个突然站起的少女身上。
惊讶,而后是难以掩饰的惊艳。
女公子年岁不大,尚是豆蔻年华,但姿容之美,已是稀世罕有,且气度高华,清冷脱俗,宛如云端神女,以致来到豫章不到两载,国色之名已经传遍阖郡。
尤其今日一身素缟,更是衬得她天姿灵秀、风流婉转,高洁脱俗的气质与清冷端严的神情融为一体,更生出一种令人心折的凛然之美。
她不像凡尘女子,倒像是从画中走出的神女,让人不敢直视,又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唯有堂上一人,表情尴尬,颇有几分狼狈。
刘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方才,是你说的,要带我合家上下,去投孙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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