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昭兮

作者:崽崽要上班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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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壹章:惊世妆奁·锦瑟初惊弦


      康熙五十七年,三月初八,寅时初刻,紫禁城。

      夜色还未褪尽,神武门侧的宫墙下,却已亮起了一条不见首尾的灯河。那不是寻常的灯笼,而是内务府赶制出的明角宫灯,每一盏都罩着赤红绡纱,光晕流淌出来,将青石板路映得如同铺了一层暖血。

      抬箱的力夫,全是精选的銮仪卫校尉,一色簇新红褂,沉默如铁,两人一杠,将那覆着明黄绫绸的箱笼从打开的宫门内络绎抬出。箱笼沉极了,压得硬木杠子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落在凌晨寂静的街道上,传出老远。

      “我的老天爷……” 更夫老王头缩在街角,揉着眼睛,以为自己宿醉未醒。他守了三十年夜,没见过这个阵仗。“这、这是搬皇宫呢?”

      “嘘!找死啊!” 旁边一个卖早炊饼的汉子,锅里的火都没生,就挤过来看热闹,闻言赶紧扯他一把,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的颤抖,“是二十四格格!今儿个出降!这都是……嫁妆!”

      “格格的嫁妆?” 老王头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那仿佛没有尽头的红流,“这得……抬到什么时候去?”

      “听说礼单有这么厚!” 汉子比划了一个惊人的厚度,眼神里满是市井小民对天家富贵最直观的敬畏与向往,“宫里传出来的话,万岁爷打格格落草那天就说了,他的‘瑚图里’(满语:有福的),生来就得享世间最顶尖的福气,领和硕公主衔,拿亲王双俸!这嫁妆……嘿,怕是真搬了半个内库!”

      天色渐渐由靛青转为鱼肚白,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挤满了沿途的街道两旁。人们踮着脚,伸长脖子,窃窃私语汇成了嗡嗡的声浪。

      “瞧见没?刚才过去那队箱子,形状细长,肯定是画轴!宫里藏的古画!”
      “何止!我表哥在营造司当差,他说前两个月光是给这些嫁妆赶制紫檀木箱,就用了南海贡上来的整料!”
      “看见那用绒布包着边角的没?我敢打赌,里头不是一人高的珊瑚树,就是整块的羊脂玉山子!”
      “这才哪到哪?听说后头还有庄子、铺面、牲口、人口呢……真正的十里红妆,今儿算是开眼了!”
      “啧,也不知是哪家儿郎,祖坟冒了青烟,修来这等泼天富贵……”
      “嗐,听说就是个汉人小官的儿子,爹娘都没了,穷酸书生一个,也不知走了什么运道被指了婚……”
      “小点声!不要脑袋了?能被指给这位,那就是天大的运道!只是这福气……怕是烫手得很呐……”

      日上三竿,程家暂赁的小院。

      说是小院,其实只是内城偏僻处一进狭窄的宅子,原是程砚亡父程书海一位同年闲置的旧居。此刻,院内院外被临时布置上的红绸,与斑驳的墙壁、狭小的天井格格不入。

      程砚穿着不合身的吉服——这已是内务府“紧急赶制”的,但穿在他略显发胖的身上,依旧绷得有些紧,尤其是腹部,让他每一次呼吸都不敢太深。蜡黄的脸被过于鲜艳的红色一衬,更显出几分憔悴和不安。他手里攥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隐隐传来远处街市的人声鼎沸,那是属于他新婚妻子的喧嚣。而他的院内,除了几个内务府派来帮忙、眼高于顶的笔帖式,便只有老家带来的一个老仆程忠,正佝偻着腰,试图把一盆没什么精神的万年青挪到显眼些的位置。

      “少爷……” 程忠挪完花盆,蹭过来,欲言又止,“外头……抬箱子的队伍,听说还没过完鼓楼呢。这、这排场……”

      程砚放下书,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他知道老仆想说什么。排场越大,他这个“额驸”的压力就越大,往后的日子,就越像是踩在万丈悬丝上。父亲程书海,不过杭州府下钱塘县令,任上兢兢业业却积劳成疾,去时两袖清风。母亲薛氏更是在他九岁时便撒手人寰。他苦读多年,刚中举人,功名未就,家产微薄,凭什么?

      就凭皇帝陛下某日翻阅江南贡士文章时,对他一篇论漕运弊政的策论随口赞了句“言切实务”,又恰逢最宠爱的小女儿到了婚龄,陛下不愿爱女远嫁蒙古,便在这批待选汉军旗子弟中,随手一指?

      天恩浩荡。浩荡得让他窒息。

      “忠叔,” 他声音有些干涩,“那是公主的嫁妆,与……与我们无干。且收拾妥当,莫要失了礼数。”

      礼数?在这桩婚事里,他程砚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失礼”。他能想象今日之后,京城茶楼酒肆间,会如何流传他这个“撞大运的穷酸”的故事。嫉妒、鄙夷、揣测……那些目光,此刻恐怕已如无形的箭,钉在这小院的四面墙上了。

      申时,公主府(原康熙御赐昭伦公主府,大婚前置为额驸府,规制远超寻常国公府)。

      真正的婚礼仪式在宫中已由皇帝主婚完成,此刻程砚是被引至这座巍峨煊赫的新府邸。府门洞开,汉白玉台阶仿佛望不到头,朱漆大门上的鎏金铜钉在夕阳下刺得他眼晕。门内隐隐传来笙箫鼓乐,以及无数宾客的寒暄道贺声,那声音隔着重重院落传来,依旧鼎沸。

      他被宫里的嬷嬷和太监几乎是半搀半引着,穿过一道道门户,绕过影壁,经过花园,最终进入灯火通明、奢华如宫殿的正堂。拜堂仪式已是简略,他像个提线木偶,在赞礼官尖细的嗓音中完成动作。周围的目光灼热而复杂,他不敢抬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视线落在身上,像针扎一般。

      好不容易礼成,他被引入东跨院一处极为宽敞华美、却显然临时布置的洞房。龙凤喜烛高烧,映得满室珍宝陈设流光溢彩。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他叫不出名字的暖香。

      床边,坐着他的新娘。

      大红的吉服,用金线绣着极其繁复的八团龙凤纹,在烛光下几乎流动起来。头上盖着缀满东珠的喜帕,看不见面容。但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身姿笔挺,没有丝毫寻常新嫁娘的羞涩或不安,反而透着一股沉静的、近乎审视周遭般的稳定气场。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房门被轻轻掩上。

      一瞬间,极致的喧闹褪去,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两人轻不可闻的呼吸。

      程砚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不知该如何进行这“掀盖头”的步骤。按照礼制,该是他来。可他配吗?

      就在他内心挣扎几乎要凝固时,那盖头下,传来一道声音。声音清脆,如冰玉相击,语调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意味,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嬷嬷们没教你,该过来揭盖头了么,额驸?”

      程砚心头一颤,吸了口气,挪动着有些僵硬的步伐上前。指尖触到那光滑冰凉的珠串边缘时,微微发抖。他闭上眼睛,用力一掀。

      珠玉轻响,烛光流淌而下。

      他看见了。

      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肌肤胜雪,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鼻梁秀挺,唇色是天然的嫣红。美得惊心动魄,毫无瑕疵。但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却并非纯然天真,里面映着跳跃的烛火,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骄矜和……直白的打量。她微微仰着头看他,目光从他紧绷的脸,扫过他不安的眼睛,再到他因呼吸不畅而略显局促的胸膛。

      没有羞涩,没有闪躲,只有平静的、近乎评估的观察。

      程砚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目光,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昭伦公主,爱新觉罗·昭昭,看着他,然后,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并非笑容,更像是一种确认。她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说出了让程砚往后余生都刻骨铭心的话:

      “皇阿玛说,你文章写得透彻,是个心里有丘壑的。”
      她顿了顿,目光锁住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从今日起,你是我昭伦的额驸。外头的风刀霜剑,蜚短流长,我替你挡着。”
      “你只需记住一件事——”
      她的眼波在烛光下流转,那里面强势的占有和一种奇异的专注,如同最柔软的丝线,瞬间将程砚牢牢缚住。
      “你是我的。”

      窗外,最后一箱嫁妆,终于在漫天霞光中,抬进了公主府的库房。京城第一日的震撼缓缓落幕。
      而属于程砚的全新人生,在这华丽囚笼般的洞房里,伴随着这句不容置疑的宣告,刚刚开始。

      夜还很长。宫灯次第亮起,将这座超规格的公主府,映照得如同琉璃仙境,不似人间。
      而仙境中心,年轻的额驸对着他身份贵极、心思难测的妻子,缓缓地,垂下眼帘,应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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