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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村姑
八月的青山村 ,热辣辣的。
林易攸揣着娘偷偷给她煮的两个鸡蛋,一溜烟跑到了村尾的学堂外。
她不是来读书的。
她家倒是有个读书人,就是她爹沈文山,读了半辈子书,连个童生都没考上。
她是来看人的。
学堂里有个小书生,长得那叫一个俊。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比她前世见过的所有小鲜肉明星都好看。
林易攸扒着墙头,偷偷往里瞧。
那小书生正端端正正地坐着,手里拿着一卷书,跟着夫子摇头晃脑地念。阳光透过窗户纸照在他脸上,给他白净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光,好看得不得了。
林易攸看得痴痴地笑。
正看得入神,冷不丁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沈大丫,你又来偷看我们念书?”
林易攸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村长的孙子,狗蛋。狗蛋长得人高马大,是村里的孩子王,最喜欢欺负人。
“谁偷看了?我这是路过,看风景!”林易攸挺了挺小胸脯,嘴硬道。
“看风景?你天天跑这来看风景?”狗蛋一脸不信,指着学堂里面,“你是不是又在看那个小白脸?”
林易攸脸上一点不慌:“我爱看谁看谁,你管得着吗?”
“哼,一个丫头片子,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狗蛋身边的小跟班也跟着起哄。
“就是就是!那可是从城里来的小少爷,跟你可不是一路人!”
林易攸最烦别人看不起她。她眼睛一眯,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嘎嘣嘎嘣”的响声。
“你们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狗蛋被她吓得后退了一步,但仗着人多,很快又壮起了胆子:“说就说!丫头片子!赔钱货!”
“找打!”林易攸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狗蛋的胳膊,使了个巧劲儿,就把他撂倒在地。
其他几个小孩一看老大被打了,嗷嗷叫着就冲了上来。
林易攸前世可是武术馆馆主,加上这辈子生来就力大无穷,对付这几个小屁孩,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她左一拳,右一脚,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全撂倒了。
一群小屁孩躺在地上哭爹喊娘。
林易攸拍了拍手上的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以后再让我听见你们胡说八道,见一次打一次!”
说完,她得意洋洋地转身,准备离开。
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是那个俊俏的小书生,程砚修。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学堂里出来了,正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书卷,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林易攸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板。
被姐英武的模样迷住了吧!
林易攸朝他挥了挥手:“嗨,你好啊!”
程砚修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主动打招呼。
他白净的小脸微红,小声地“嗯”了一声,然后抱着书,快步走开了。
林易攸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嘿,害羞了,还挺可爱的。
解决了几个小混混,林易攸心情大好,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往家走。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奶奶尖利的叫骂声。
“林氏!你个不下蛋的母鸡!我们沈家娶你回来是干什么的?是让你传宗接代的!你看看你,嫁过来快十年了,就生了这么个赔钱货!我们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林易攸心头火起,一把推开门。
只见奶奶吴莲花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指着娘的鼻子骂。娘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在偷偷抹眼泪。
而她的好爹爹沈文山,依旧坐在角落里,捧着他的破书,对眼前的一切充耳不闻,仿佛置身事外。
“奶,你骂我娘干什么?”林易攸冲了进去,挡在娘身前,仰着头瞪着吴莲花。
吴莲花见她回来,火气更大了:“你个小赔钱货还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说着,扬手就要打。
林易攸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现在力气大,吴莲花根本挣脱不开。
她这辈子的爷奶是典型的重男轻女,从她一出生,那张老脸就没给过好脸色。
什么“赔钱货”、“丫头片子就是没用”,这些话林易攸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要是换个真小孩,估计早被骂得自卑抑郁了。
可她是林易攸啊,一个心理年龄快三十的现代女性,这点精神攻击对她来说,跟挠痒痒似的。
不准动她!”林秀娘突然狠狠推了一把吴莲花,力气大得惊人,林易攸顺势放开了手,吴莲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吴莲花被儿媳突如其来的反抗惊呆了,“林氏你疯了!反了你了!敢对长辈动手!”
林秀娘轻轻地把林易攸拉到身后,怒视着婆婆:“娘,大丫是我的女儿,不是什么赔钱货。你们骂我,我认了,但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跟谁拼命!”
“奶,生不出儿子不怪我娘,要怪也该怪我爹!”林易攸从娘亲身后探出脑袋大声说,“我听村东头的王大夫说了,生男生女,是男人的事!”
这话一出,奶奶愣住了,爹也从书里抬起了头,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林秀娘也忘了哭,拉了拉林易攸的手,小声说:“大丫,别胡说。”
“我没胡说!”林易攸指着她爹,“不信你问我爹,他读了那么多书,肯定知道这个道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文山身上。
沈文山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放下书,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圣贤书里,没……没写这个……”
“那就是你书读得还不够多!”林易攸理直气壮地说。
“你……你个黄毛丫头,懂什么!”沈文山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憋出这么一句,又把头埋进了书里。
吴莲花也回过神来,虽然不知道孙女说的是真是假,但气势上不能输。
她叉着腰,“少给老娘打岔,她生不出儿子,那就不该悍妒!不让你爹纳妾,就是她不对!我们老沈家不能在你爹这儿断了根!”
林易攸冷笑一声。
这个家,穷得叮当响。一个土坯茅草屋,风大了都怕给掀了顶。
还学人家纳妾?纳个寂寞吧!
“什么人家的女子会愿意来这个破土屋当妾”,林易攸确实很好奇。
沈文山脸色有些不自然,吴莲花的大嗓门却已经关不住了,“村里的杨娘子,早就钦慕咱们家文山了,林秀娘,你要是识趣,沈家就还留你,你要是善妒,那就滚蛋!”
杨娘子,半年前才死了丈夫,带着个儿子寡居。
林易攸还想再骂,林秀娘却拉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然后,林秀娘抬起头,看着婆婆,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懦弱。
“既然你们这么嫌弃我们母女,觉得我断了沈家的香火,”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那不如,就和离吧。”
林秀娘这话一出口,林易攸都惊呆了。
我勒个去,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娘亲,今天直接杀疯了?
吴莲花最先反应过来,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拍着大腿:“哎哟喂!我没听错吧?你个不下蛋的母鸡,还敢自己提和离?谁给你的胆子?”
她以为林氏是在以退为进,拿话吓唬她。
一直装死的沈文山也终于有了反应,满脸不可思议:“秀娘,你胡闹什么?!”
林秀娘没有理会婆婆的嘲讽,也没有看丈夫的错愕,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林易攸身上,然后又抬起头,直视着沈文山,重复了一遍:“我没有胡闹。我们和离吧。”
沈文山愣住了,他只是想纳妾生个儿子,一向贤惠的妻子怎么就不能理解呢,居然还想和离!
他张了张嘴,自以为深明大义的劝道,“秀娘,虽然你没有给我生儿子,可我从来没想过休了你,杨娘子进了门,你也还是我的妻,你这是何苦呢?”
“随便你让谁进门,今天必须和离!”林秀娘看都不看他一眼。
“和离?”吴莲花跳了起来,“你能主动滚蛋,那可真是省事儿了!不过,沈大丫是我们沈家的种,必须留下!”
她打得一手好算盘。林秀娘走了,杨娘子进门就是正头娘子。至于沈大丫,虽然是个丫头片子,但好歹也能干活,再养几年,还能换一笔彩礼钱。
听到这话,林秀娘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她猛地转身,死死地盯着婆婆:“不行!大丫必须跟我走!”
“凭什么?她姓沈,是我们沈家的孙女!”吴莲花寸步不让。
“就凭她是我生的!”林秀娘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谁也别想把她从我身边抢走!”
林易攸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娘,她瘦弱的身体此刻像一只护崽的豹子,攻击性十足。
她一向没心没肺的心里又酸又涨,眼眶也热得发烫。
她走上前,紧紧握住娘亲冰冷的手,大声说:“对!我跟我娘走!我才不姓沈,我以后跟我娘姓!”
“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吴莲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文山骂道,“文山,你看看!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养的好女儿!一个个都要爬到你头上了!”
沈文山脸色铁青,他站起身,走到林秀娘面前,压低了声音,“秀娘,别闹了,跟我回屋。有什么话我们回屋再说。”
他还在做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的美梦呢。
林秀娘却摇了摇头,她的眼神空洞而悲哀:“沈文山,十年了。我嫁给你十年,为你洗衣做饭,孝敬公婆,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沈家的地方。可就因为我只生了一个女儿,你们就要这样对我,对我的大丫。”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不拦着你要儿子,我带着大丫走,给你的新人和儿子腾地方。”
“你休要做什么都想要的美梦,我林秀娘也不是泥捏的,甘愿做牛做马给你养小妾和野种。”
“我……我没有……”一向自诩清高的沈文山,被妻子决绝的态度噎住了。
这些年,母亲如何磋磨妻子,他不是不知道。但他总觉得,那是长辈,秀娘忍一忍就过去了。只要自己考取了功名,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他忘了,人心是会冷的。
“好!好!好!既然你非要走,我成全你!”吴莲花索性破罐子破摔,“写休书!文山,马上写休书!就写她善妒无所出,把她休了!”
是休妻,而不是和离,她就是要让林秀娘背上一辈子的污点。
沈文山的手在抖,他看着林秀娘,又看了看站在秀娘身边,一脸倔强地瞪着自己的女儿,迟迟没有动笔。
“你还愣着干什么?写啊!难道你还想留着这个不下蛋的母鸡过年吗?”吴莲花在一旁催促道。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老头开了口,他抽了口旱烟,慢悠悠地说:“写吧。既然留不住,就让她走。大丫留下。”
林秀娘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知道,公公一开口,这件事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她突然笑了,笑得凄凉又绝望。
“大丫,我一定要带走。”
她说着,突然冲到墙边,拿起挂在墙上的镰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冰冷的刀锋紧紧贴着她纤细的脖颈,瞬间就划出了一道血痕。
“啊!”吴莲花吓得尖叫一声,后退了好几步。
沈文山也吓傻了,脸色煞白地喊道:“秀娘!你干什么!快把刀放下!”
林易攸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想冲过去,却被娘亲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让我带大丫走,不然,我今天就死在这儿!”林秀娘的声音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我倒要看看,逼死儿媳,你们沈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你沈文山的功名,还考不考得成!”
考功名,这是沈家人的死穴。
吴莲花不敢再叫嚣了,沈老头也皱紧了眉头,不停地抽着旱烟。
对沈文山来说,功名就是他的命。如果家里闹出逼死媳妇的丑闻,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参加科举了。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沈文山像泄了气的皮球,垂下肩膀,声音沙哑地说:“娘,爹,让她……让她带大丫走吧。”
“文山!”吴莲花不甘心地叫道。
“让她走!”沈文山吼了一声,眼睛通红。
沈老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将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转身进了里屋。算是默许了。
吴莲花见状,知道大势已去,只能恨恨地瞪着林易攸母女,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林秀娘见他们松了口,这才松了口气,握着镰刀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她冷冷地看着沈文山:“写和离书。写明我们夫妻缘尽,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大丫自愿随我离开沈家,从此改姓林,与沈家再无瓜葛。”
沈文山颤抖着手,铺开纸,研了墨。
写好后,他按下手印。林秀娘也走过去,用沾着血的手指,重重地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那鲜红的指印,像一朵绽放在纸上的血梅。
林秀娘收好和离书,拉起林易攸的手,一刻也不想多待。她没有收拾任何东西,这个家,除了女儿,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她生活了十年的男人。
沈文山站在原地,失魂落魄的样子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林秀娘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拉着林易攸,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外,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暖的。
林易攸回头看了一眼,沈家的茅草屋在阳光下显得那么破败。
她牵着母亲的手,能感受到母亲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娘,我现在跟你姓,那就叫林易攸,好不好?”
林秀娘低头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女儿,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好,林易攸,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林易攸步伐轻快,叫回了本名,离开了沈家,对她来说全是好消息。
快到村口时,林易攸远远又看到了程砚修,少年依然身姿挺拔,清隽如画。
“唉,以后怕是没机会再欣赏这个小美男了。”林易攸在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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