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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周一早上九点,星海律所的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的气息。秦越刚刚结束了一个简短的跨国视频会议,内线电话就响了起来,是他的助理高桓。
“秦律师,乔建新先生介绍的那位……乔小姐来了,在前台。”
秦越揉了揉眉心,“带她进来吧。”
他靠进椅背里,目光落在窗外鳞次栉比的写字楼上。姐夫乔建新在酒桌上声泪俱下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一口一个“拜托”,一口一个“我那不省心的侄女”,说什么身世悲惨从小父母双亡,性格乖巧就是有点木,不求有工资只求有个正经地方待着,最好还能让他这个年轻有为的小舅舅周末多带着出去见见世面,别总闷在家里。
想到这里,秦越不由得勾起嘴角。乖巧?木?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低能和无趣的代名词。一个师范名校毕业生跑去猪咖店当服务员、还能干出用一年工资买只猪当宠物这种事情的人,脑回路实在清奇。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张文凭的水分,是不是乔建新花钱给侄女镀了层一戳就破的铂金。麻烦,真是个天大的麻烦。但想到姐姐,想到两家关系,这烫手山芋不接也得接。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
门被推开,高桓侧身避让。秦越抬眼,目光随意地扫过去,定格在来人身上。
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孩站在那儿,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灰色休闲连帽卫衣,深色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身后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看起来沉甸甸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低马尾,大概是发质原因,不少碎发毛毛躁躁地翘着。脸上没化妆,是符合年龄的干净,却也带着点没睡醒似的懵然。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背包拉链上挂着的一个绿色方块玩偶,颜色扎眼,丑得有点别致。
女孩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游移了一下,似乎是在对焦,最后才落到秦越身上。她愣了几秒,嘴唇微动,内心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抉择,然后才不太确定地开口:“秦…律师?”
秦越没应声,修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她的背包,眉头蹙起:“事务所对着装有基本要求,以后注意一下。还有,这个玩偶,影响专业形象,收起来。”
女孩低头看了看那个绿色方块,抬起头,眼神有点飘忽,答非所问:“这个是苦力怕。”
秦越一时语塞。苦力怕?什么东西?他看着她那双平静甚至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决定忽略这个莫名其妙的答案。
他示意高桓:“给乔小姐安排个临时工位。”
高桓点头,对乔萤做了个“请”的手势。乔萤“哦”了一声,跟着高桓转身。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秦越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深灰色卫衣后背靠近肩膀的位置,粘着一根约莫四五厘米的白色毛发。
那绝不是头发。头发没那么短,没那么硬挺的弧度。
电光火石间,秦越想起了她的资料——猪咖店服务员。还用第一年工资买了店里的一只猪。
是猪毛。
一根从某只猪身上脱落、此刻正安然附着在眼前这位即将成为他律所助理的外甥女衣服上的……猪毛。
秦越整个人顿住了。他那经过千锤百炼、能在法庭上精准捕捉对方漏洞的大脑,此刻仿佛被这根白色的猪毛按下了暂停键。
窗外城市的喧嚣、中央空调的嗡鸣,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他看着那根随着乔萤动作微微颤动的毛,再看看她那一头炸毛的马尾和那个丑得理直气壮的苦力怕玩偶,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星海律所的主任,精英商业律师秦越,他的律所里,有朝一日竟然会走进来一个身上沾着猪毛的助理。
这画面超乎了他所有的预想。
高桓显然也注意到了秦越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根猪毛。高桓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精彩,他迅速移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只是耳根微微泛红。
乔萤对身后的一切毫无所觉,跟着高桓走出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合上。
秦越缓缓靠回椅背,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他需要消化一下这过于荒诞的画面。几分钟后,他按下内线电话,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有一丝疲惫:
“高桓,把资料室那些积压的不需要保密的陈年纸质文件整理出来,交给乔萤。告诉她,分类归档,本周内完成。”
他想,用这种最枯燥、最繁重的工作,大概就能让这个与律所格格不入的女孩知难而退了吧。她或许会抱怨,会叫苦,然后自己主动离开,这样,他对姐夫也算有个交代了。
然而第二天早上,秦越刚踏出电梯,就看到前台附近围着一两个早到的人员,正小声说着什么,脸上表情很是古怪。他目光一扫,定格在乔萤的临时工位旁。
那里,立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乔萤正蹲在地上,打开箱子,里面被塞得满满当当,全是昨天他让高桓给她的那些文件。
她抬起头,看到秦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好像拉个行李箱来上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秦越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秦越交给乔萤的那一箱陈年文件,像一座沉默的纸山,堆积在她那个拉着行李箱来的工位旁。
接下来的几天,乔萤就埋首在这座纸山里。她很少抬头,动作不算快,但有自己稳定的节奏。偶尔有同事路过,会好奇地瞥一眼这个安静得过分的新人,以及她手边那瓶与律所画风迥异的可乐。
那是她烦躁时的标志。
第一次出现,是在周二下午。她面对着一份编号完全混乱的合同初稿,看了足足十分钟。然后,她放下文件,拿起那罐可乐,“咔哒”一声拉开。
她没有小口啜饮,而是仰起头,直接一口气喝掉了大半。那姿态,不像在品味饮料,更像在执行某个仪式。
下一秒,她把空罐子放在桌上,右手五指收拢,用力一捏。
“哐嚓!”
清脆的声响在相对安静的办公区里显得格外突兀。附近几个正在打字的助理不约而同地停下手,诧异地望过来。
乔萤却对投来的目光毫无所觉,她只是面无表情地起身,拿着被捏得面目全非的易拉罐,走到角落的垃圾桶前,“咚”地一声扔了进去。然后回到工位,再次拿起那份文件,眼神恢复了之前的专注,仿佛刚才只是清除了一个程序错误。
这一幕,恰好被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去茶水间的秦越尽收眼底。
他的脚步顿了一瞬,目光从那女孩平静的侧脸,移到垃圾桶方向,最终落回她手边那些浩如烟海的文件上。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过去,但嘴角隐约抿紧了一丝。又是一个需要他“消化”的乔萤时刻。
高桓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趁着给乔萤送新文件的机会,小声提醒:“乔萤,那个……喝可乐没什么,不过捏罐子的声音,可能稍微有点影响别人哦。”
乔萤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似乎在处理这条信息。她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但没说话。
第二天,当她再次因为一份满是虫洞的陈年档案而拿起可乐时,她依然是一口气喝掉,依然用力捏扁。
不过这一次,在“哐嚓”声响起前,她飞快地抬起左手,用掌心捂住了罐口,将那刺耳的声音闷在了手心。然后,她依旧平静地起身,去扔掉那个被她“处决”了的易拉罐。
高桓在不远处看着,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他回到秦越办公室汇报工作时,顺便提了一句。
秦越听完,沉默了片刻,最后只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些许无奈:“随她去吧。”
只要她能搞定那些文件,并且不再把猪毛带进律所,一个被捂住了声音的易拉罐,或许已经是他能期待的最好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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