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交锋

　　第一章头条上的战争

　　1

　　楚离走上红毯时，闪光灯亮得像要灼伤视网膜。

　　银灰色高定鱼尾裙裹着她清瘦的身形，每走一步，裙摆上手工缝制的碎钻便荡开一片细碎的银河。媒体区爆发出惯常的欢呼——“楚影后看这边！”“左边！左边！”——她微微侧头，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琥珀色的瞳孔在强光下沉淀成两潭深蜜。

　　这是她第三年提名金百合最佳女主角。

　　也是她最不想来的一年。

　　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圈银戒被镜头敏锐捕捉——母亲周蕙兰去年手术前给她的，“保平安”。楚离下意识用拇指摩挲戒圈，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定神。

　　“楚老师！今晚有信心三封吗？”有记者扯着嗓子问。

　　她停下脚步，对着伸过来的话筒轻声说：“能提名已经是荣幸。”声音偏低，语速缓慢，每个字都像在舌尖斟酌过才吐出——这是她用了十二年练就的本事：说正确的话，做正确的表情，当正确的人。

　　直到另一个声音撕裂了这片精心维持的平静。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媒体区突然骚动。楚离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能在她接受采访时硬生生抢走焦点的，内娱只有一个。

　　夏燃。

　　2

　　星空蓝露背长裙像把夜幕撕下一角披在身上，钻石流苏随着步伐晃动，每一步都溅起星光。夏燃染过的长发在肩头跳跃，她笑着朝两侧挥手，桃花眼弯成月牙，耳垂上三枚银钉反射着刺眼的光。

　　“夏燃！看这里！”

　　“燃姐今天太美了！”

　　镜头瞬间倾斜。楚离这边还在提问的记者下意识转头，话筒差点脱手。她维持着微笑，指尖在裙侧轻轻收拢。

　　夏燃径直走到她身边。

　　不是巧合。红毯几十米宽，她偏要挨着楚离站定，手臂几乎相触。媒体疯了，快门声密集如暴雨。

　　“楚老师，”夏燃侧过脸，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好巧啊。”

　　楚离从镜头的方向转回头，对上那双含笑的眼：“不巧。流程单我看过，你是颁奖嘉宾。”

　　“记性真好。”夏燃歪头，“那记不记得我颁哪个奖？”

　　“最佳女配角。”

　　“错了。”夏燃笑得更深，“刚跟导演组商量换了下——我现在颁最佳女主角。”

　　楚离的呼吸凝滞了一秒。

　　只有一秒。但足够夏燃捕捉到她瞳孔的细微收缩。得意像火花在那双桃花眼里一闪而过，夏燃转身朝媒体飞吻，流苏晃出一道嚣张的弧线，走了。

　　留下楚离站在原地，指节捏得发白。

　　3

　　“她肯定是故意的！”后□□立化妆间，经纪人林真真气得声音发颤，“流程单上周就定了，怎么可能临时换？她就是要在你最重要的时刻恶心你！”

　　楚离坐在化妆镜前，任由化妆师补妆。镜中人眉眼疏离，黑长直发一丝不苟，像尊没有裂缝的瓷器。

　　“真真，”她开口，“我口红有点淡了。”

　　林真真愣住：“楚离，她在挑衅你——”

　　“口红。”楚离重复，声音平静。

　　化妆师战战兢兢递上唇刷。楚离接过，对着镜子仔细描摹唇线。豆沙色，温柔低调，符合她一贯的“高级感”人设。可她现在想涂最艳的红，像血，像火，像——

　　像夏燃裙摆上那些嚣张的钻石。

　　她放下唇刷。

　　“真真，”她说，“不管她做什么，我不会在台上失态。这是底线。”

　　林真真欲言又止，最终叹气：“我就是怕…她团队最爱炒CP，万一在台上说些暧昧的话，或者…”

　　“那就让她炒不起来。”楚离起身，裙摆如流水般滑落，“我演了十二年戏，最擅长的就是让人看不出真假。”

　　化妆师收拾工具离开。门关上的瞬间，楚离肩膀细微地垮了一下。很短暂，像幻觉。她走到窗前，看楼下红毯渐渐散去，夜色吞没最后一点星光。

　　手机震动。陌生号码发来信息：

　　「楚小姐，令堂最近身体可好？王总很关心。」

　　她盯着那行字，直到屏幕暗下去。

　　再抬头时，镜中的女人又是那尊无裂的瓷。

　　4

　　颁奖礼进行到三分之二时，夏燃登台了。

　　她换了一身酒红色西装，长发扎成高马尾，耳钉换成黑曜石，整个人锋利得像把出鞘的刀。台下响起掌声——给她的美貌，给她的流量，给她在舞台上永远燃烧的生命力。

　　“大家好，我是夏燃。”她握话筒的姿势很随意，像在聊天，“今晚很荣幸能颁发…嗯，让我看看手卡——”

　　她低头，皱眉，然后笑了。

　　“哦，最佳女主角。”她抬头，目光精准地投向台下某处，“这个奖可太重了，压得我手卡都看不清字了。”

　　台下有笑声。楚离坐在第一排，背脊笔直。

　　夏燃开始念提名名单。每念一个名字，大屏幕就切到那位女演员的脸。轮到楚离时，镜头给得很久——她微微颔首，唇角含笑，无可挑剔。

　　“那么，获得本届金百合奖最佳女主角的是——”

　　夏燃停顿。

　　三秒。五秒。现场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她再次低头看手卡，然后抬头，笑容灿烂：

　　“《蚀日》，楚离！”

　　死寂。

　　不是听错。大屏幕上清清楚楚打出“《蚀日》”两个大字——那是楚离最恨的一部商业烂片，她演技黑历史的代名词。而她的封神之作，她的一切起点，明明是《蚀月》。

　　导播慌了，镜头在夏燃和楚离之间疯狂切换。

　　楚离站了起来。

　　银灰色裙摆流动，她一步一步走向舞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如心跳。走上台阶，从夏燃手中接过奖杯时，指尖无意擦过对方手背——凉的。

　　她站到话筒前。

　　台下上千双眼睛，直播镜头后数百万观众，都在等她的反应。哭？怒？强颜欢笑？

　　楚离笑了。不是假笑，是真正漾开唇角的、带着温度的笑。

　　“谢谢评委。”她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全场，“也谢谢颁奖嘉宾夏燃小姐。”

　　她侧头看夏燃，琥珀色瞳孔在舞台光下变成透明的蜜糖：

　　“顺便纠正一下，是《蚀月》——”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

　　“月亮被蚀尚可重圆，太阳若蚀，便是永夜。”

　　掌声轰然炸响。夏燃站在她身侧，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然后加深，变成一种近乎欣赏的挑衅。

　　楚离不再看她，开始说获奖感言。标准，得体，感谢导演感谢剧组感谢粉丝。但每个人都知道，今晚真正的获奖感言只有那一句。

　　那一句把夏燃的羞辱变成自身风骨的、漂亮至极的回击。

　　5

　　颁奖礼结束后的后台像战场后的废墟。工作人员匆忙收拾，艺人团队互相道别，空气里飘着香水、汗水和虚伪的祝福。

　　楚离在独立化妆间卸妆。湿巾擦过脸颊，带走一层层粉底、眼影、口红。镜中的女人渐渐露出原本的底色：苍白，疲倦，眼角有极淡的细纹。

　　门被推开。

　　没敲门。楚离从镜子里看见夏燃倚在门框上，手里晃着那座最佳女配角的奖杯——她今晚真正的战利品。

　　“前辈，”夏燃拖长声音，“生气啦？”

　　楚离合上卸妆棉：“你不配让我生气。”

　　夏燃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她走到化妆台边，手撑在台面上俯身，距离近到楚离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尾调——雪松混着一点柑橘，意外地干净。

　　“那你手抖什么？”夏燃问。

　　楚离低头。自己握着卸妆棉的手指，确实在细微地颤抖。愤怒？还是别的什么？她不知道。

　　“累了。”她说。

　　夏燃笑了。不是舞台上那种灿烂的笑，而是更私密、更真实的，带着点疲惫的笑意：“我也累了。演戏真他妈累。”

　　楚离没接话。她从镜中看夏燃，看对方眼角那颗被妆容遮盖的、极小的泪痣，看那三枚银钉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看那双总是燃烧的眼睛此刻沉静如深潭。

　　“为什么？”楚离突然问。

　　“嗯？”

　　“为什么故意念错？你想让我在台上失态？”

　　夏燃直起身，转着手中的奖杯：“想看看你会不会失态。毕竟楚影后永远完美，永远得体，永远…”她顿了顿，“像假人。”

　　楚离也站起来。她比夏燃矮几公分，需要微微抬头。这个角度让她看见夏燃下颌线绷紧的弧度，看见她颈侧随着呼吸起伏的脉搏。

　　“那你看到了，”楚离说，“我没失态。”

　　“看到了。”夏燃点头，然后轻声补了一句，“也看到了别的。”

　　“什么？”

　　夏燃没回答。她伸手，指尖虚虚划过楚离的左手腕——那里，袖口遮掩下，有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疤。

　　楚离猛地抽回手。

　　夏燃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眼睛弯成月牙：“紧张什么？我又没碰到。”

　　门外传来林真真的声音：“楚离！车到了！”

　　夏燃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她走到门口，回头：“对了，恭喜三封——这次念对了。”

　　门关上。

　　楚离站在原地，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道疤在灯光下泛着浅白的纹路，像一道愈合了很久、但从未真正消失的裂缝。

　　她缓缓握紧拳头。

　　6

　　停车场，夏燃钻进房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助理小吴怯生生递上保温杯：“燃姐，喝水…”

　　夏燃没接。她靠在座椅上闭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车内很静，只有空调运转的嗡鸣。

　　手机震动。她睁开眼，看着屏幕上跳出的名字——「王总」。

　　接起。

　　“事情办妥了，”那头传来中年男人温和的声音，“照片已经送到楚离母亲手里。她母亲刚做完第二次化疗，看到照片时脸色…啧啧。”

　　夏燃握紧手机：“我说过别动老人家。”

　　“只是让她看看女儿当年的‘艺术照’，提醒一下什么叫分寸。”王总笑了，“小夏，你要记住，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楚离倒了，你才能拿到你想要的。”

　　“我要的不是她倒。”

　　“那你要什么？”

　　夏燃沉默。车窗外，她看见楚离从电梯出来，裹着米色风衣，黑发在夜风中扬起。林真真跟在她身后，低声说着什么。楚离点头，侧脸在路灯下白得像瓷，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我要真相。”夏燃对着电话说，“我妹妹是怎么死的，我要每一个细节。”

　　“真相会有的。只要你继续按计划走。”王总顿了顿，“对了，今晚表现不错。故意激怒她，让她在台上反击——这样接下来你们‘和解’，才更有戏剧性，不是吗？”

　　电话挂断。

　　夏燃把手机扔到一旁。小吴小声问：“燃姐，回酒店吗？”

　　“等等。”夏燃说。

　　她看着窗外。楚离的车启动了，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两道红线，渐行渐远。夏燃一直看着，直到那两点红彻底消失在街角。

　　然后她低头，摊开自己的右手腕。

　　那里也有一道疤。和楚离那道位置一模一样，淡白色的，像两道平行的伤痕，隔着时空遥相呼应。

　　“楚离…”她轻声念这个名字，像在品味某种苦涩的糖果，“你最好别真是他们的人。”

　　否则。

　　否则她这三年处心积虑的接近，这燃烧自己也要撕开的黑暗，这午夜梦回时妹妹血淋淋的哭喊——

　　就全都成了笑话。

　　房车启动，驶入夜色。城市霓虹在车窗上流淌成模糊的光带，像泪，像血，像一场盛大演出的幕布，缓缓拉开。

　　而台上两个女人，一个冷如冰，一个燃如火。

　　都还不知道，她们手中握着的，是能点燃彼此也焚毁彼此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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