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死鬼结契了

　　广溪镇，临喜酒楼，飘香四里，熙来人往。

　　碗筷碰撞声中，一壮汉重重掷下手里的碗，忿忿道：“哪来的杂种，丑得老子连饭都吃不下！”

　　他的动静不少，引得旁人纷纷注目，都想来瞧壮汉嘴里的丑八怪究竟到了怎样的一种境界。不偏不倚，她坐在壮汉的对面。这不看不打紧，一看那还真是丑得难以下咽。

　　众人眼里的丑八怪长了张刻薄的尖锥子脸，没二两肉。脸上满是诡谲的纹路，夜里出来能令小儿啼哭。再往下瞧，她的身材瘦弱而衣衫洗得泛白，套在身上滑稽得很。

　　这一打眼，酒楼一时间鸦雀无声。

　　反观丑八怪本人，置身事外，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筷子鸡肉。

　　壮汉见她将自己的话当个屁放，怒火登时冒上心头。他立马抄起桌旁的双虎斧，手腕翻飞，锃亮的斧面划过她面前，削下一缕发丝。喻蓝纤细脆弱的脖颈岌岌可危。

　　壮汉唾骂一声，斥道：“老子跟你说话呢，你耳聋？”

　　斧子挡了视线，喻蓝这才停止咀嚼，缓缓抬头，直视壮汉，顿了顿，道：“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闻言，壮汉手腕腾空，操着斧子砍过去。

　　噌的一声，一双筷子夹住斧面，喻蓝硬生生抗下他的攻势，看得那些食客目瞪口呆。

　　喻蓝忽而发力，向后甩开斧子，壮汉一时不稳，退却几步。她趁机拍案，震起几根木筷，一把抓住投掷出去，正中壮汉的胸口，斧子紧急坠地。

　　硬柿子捏不动，壮汉呼出一口粗气，也不打算继续，旋身出了酒楼。

　　打闹就此止住，无人置喙，纷纷缩回脖子。

　　林掌柜这才擦着额头虚汗，款款而来，他挤出浮夸的笑容，夸耀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于水火中挽救我这酒楼……”

　　喻蓝并不理会，只双手撑着桌沿，状若无意道：“你知道刚才找事的那个是谁吗？”

　　林掌柜下意识抖了抖，观望四周后见无人关心此处，才探头小声道：“那可是附近有名的土匪头子黑煞虎啊！”

　　黑风寨素来干些鸡鸣狗盗、劫掠钱财的事。今日来他酒楼挑借机生事，为一顿霸王餐事小，要是拆了酒楼那才是亏大发了！

　　喻蓝了然。怪道那土匪身上遍布死气，原来是招惹杀身仇家了。

　　树杈间透过细碎的阳光，随之一阵风轻轻擦落树叶。

　　“驾！”

　　马蹄声由远及近，黑马碾碎脚底的树叶。黑煞虎正快马加鞭地往寨子里赶。刹那间，他躯壳震颤，心神一动，整个人仰面翻身从马上摔下，汩汩血自口中淌出。一股黑紫气由黑煞虎身上逸出，慢慢飘向黑风寨。

　　午时已过，瞭望台上，白冢虎伫立良久也等不来黑煞虎，皱着眉问身旁小弟：“二当家的怎么去了这么久？”抓几个人的功夫，大事都给他耽搁了。

　　白冢虎脸上明显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小弟只得小心翼翼回答：“当家的非说他一个人去，我们也不清楚他的动向……”

　　看了眼天色，白冢虎决意不等了，处理正事要紧。他连忙吩咐旁人：“去把那个小子给我带到密室里。”语毕，他快步赶往密室。

　　王婶匆匆出来，见了她便满脸激动，双手搭在喻蓝肩上，焦急开口：“姑娘啊，婶子有事求你，你帮帮忙吧！我知道你有神通的本领！”

　　闻言，喻蓝心沉了几分。她不喜欢被人捆绑着要求做事，但眼前王婶于她危难之际救她一命，她再不情愿也得偿还。

　　思及此，她叹了口气，默默退离，道：“我们进去说吧。”

　　王婶屁股一挨到凳子，情绪骤然崩塌，红着眼圈倾诉：“姑娘，婶子知道这样做可能会为难你，可清清他已经失踪整整一天，到处都找不到他，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到处都找不到他，可能是遇到了棘手的事。

　　她想起那个土匪，不敢贸然确认。她向王婶借了屋檐下悬挂的辣椒串。无他，从里到外再到内，辣椒的位置都清晰可见，方便她接下来勘探王清的去向。

　　她拿出一个小瓶，朝着辣椒串滴下一滴血，心中默念王清。

　　一瞬间时光倒逝，光影变幻。她缓慢睁开眼，只见茫茫一片夜色，一道月色，不时传来蝉鸣。愈发朦胧，直到月色倾斜，动静便由远及近，愈发响烈。嘎吱一声，又是铺天盖地的嘎吱嘎吱声，鸦夜里缓慢过一个小点。

　　那就是王清。

　　回忆到此为止，不过还不够。喻蓝努力适应过光线的变化。她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一本簿子和一支笔，就着最新的一页写下自己的名字，再取下脖子上唯一与她纽带相连的铜板镇在纸上，她压下心底莫名的烦躁，心道：“随便来个能知道他下落的。”

　　一个个圆滚滚的东西接连掉落。她再睁眼，一位面色惨白、衣衫破烂的少年降落。

　　一股令人生厌的气息打心底里涌现，张口就吐不符合规矩，她努力保持抿嘴，心底里却清楚自己招来的孤魂野鬼不是什么好东西。喻蓝也没想到新来的这个竟到如此人憎狗嫌的地步。

　　初次见面，少年双手悬空，淅淅沥沥往下滴血。一双异瞳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喻蓝毫不掩饰眼里的惊奇，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召唤出完整的人类形态的死鬼。

　　啪嗒啪嗒的滴落声一下惊醒喻蓝。她仰着头，开门见山：“你可知道王清的下落？”她还很贴心地举起手里的物事。

　　闻言，少年这才确认自己真的站在太阳下。他低下头望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捂住脸。

　　喻蓝也不打扰他，毕竟死鬼多多少少都很奇怪，也许是他太过激动。她要尊重他们。这样才能让他们更好地为自己卖命。

　　空气里流动的怪异声音终于消失。她想，她终于可以合理地提出要求了，便单刀直入：“他在哪里？”

　　少年神色稀疏平常，轻飘飘传来一句：“不知道。”

　　有点理直气壮，喻蓝也不在意，她附和般点了点头，朝他微笑道：“那你带我去找他，我俩结了契，你必须完成我的心愿。”

　　少年眯起眸子，嘴角以常人难以企及的弧度展开：“你威胁我。”

　　他完全没有掩藏杀意。不过他们已经结契，她只是在提出自己的诉求。她双手抱臂，继续微笑道：“你杀不了我，除了带我找到他的下落，否则你根本别想摆脱我。”

　　少年瞥了她一眼，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喻蓝盯着他的背影，心道：“他应该是同意了。”他这么平静，倒是有些无聊。喻蓝跟在他身后，道：“那我们合作愉快。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少年步伐不停，大步流星。良久，他才抛出一句话：“询问他人名讳之前不该先报上自己的大名？”

　　喻蓝怔了，随即笑盈盈道：“喻蓝。年方二八，未婚待嫁。你呢？”她背着手，亦步亦趋紧跟着少年。

　　“闻人新。”

　　闻言，喻蓝看向路边的小花小草，抿了抿嘴。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一具尸体。喻蓝刚好认识他，方才酒楼里的土匪，已咽气多时。喻蓝蹲下，动作轻柔地掀开他的衣襟，胸口处果然有道淤青发紫的痕迹，这就是他的致命伤。

　　到底是何人竟如此歹毒，一章拍断了他的生气，却又制造假象令他苟活一阵，坚持到现在才死。喻蓝面上凝寒，她尚在本家时也从未听过使用此招式的人。

　　她随手扯下死者身上的一块布料，塞进布包。

　　已近黄昏，落日西斜，残霞披覆，洒落一地的光如神女垂泪般留下了无尽的温柔。微风擦过，树木葱茏，偶有几声鸣啼飞过。

　　倒地一片，头身分离的尸体们成了前行的阻碍，满地血流无声哭诉着。喻蓝终于清楚闻人新手里鲜血如何来的了。她不禁扯了扯眼前人的衣角，满眼真诚：“你把这儿的人都杀了，那我要找的人还活着吗？”

　　闻人新侧头俯看她，只见他的身影牢牢烙印在她的眼眸里。他不禁挑眉，又兀自往前，徒留她一蹦一跳地避开死者，嘴里嘟囔“莫怪莫怪”。

　　越往里，尸体愈发稀疏，零零散散堆落。前方分别通往两条路，喻蓝习惯性去瞧闻人新，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左边的甬道里。喻蓝想，王清应该在左边，那先去右边看看。

　　她一路走到底，很快到了尽头。喻蓝一进密室，满屋子的血腥气充斥大脑，等她缓过神才注意到屋内密密麻麻的咒文。如同被诅咒般，这里的一切都被涂上了咒文。有些随时间流逝成了赭色，新旧交错，狰狞窒息。中间一口黑棺材吸引她的视线，是口空棺，覆盖住地上巨大的圆环形阵法。喻蓝匆匆扫了两眼便走了，再不回去闻人新该找不到自己了。

　　喻蓝望着堵住前路的闻人新，身子向右偏移，通过罅隙，看清前方有个密室。她推了推闻人新的脊背，纳闷道：“你怎么杵着不走啊？”

　　任凭她如何去推，闻人新纹丝不动，微暗安静的环境下只能听到他低低说了一句：“要去你去，我走累了，在这里歇会。”

　　喻蓝挑眉，她偏头观察到闻人新面色上有一瞬的不自然，恶从胆边起，稍稍大力地推搡他，却遭到他强烈的反抗。这下他看向她的目光都带了些显而易见的愤怒。无奈，她耸肩，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道：“一边儿去，我去瞧瞧有什么。”

　　闻人新沉默一瞬，很快便依着她，偏侧身子容她进去。

　　门口风铃忽然震动。两人不明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喻蓝站在门口，望着布局相似的密室，心道：“这密室果然是封印他的。”

　　一道微微颤抖的声音传来：“谁……谁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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