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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东风一梦遥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江沨猛地睁开眼,额角渗出冷汗。课堂上的声音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身下颠簸的触感,视线所及一片沉滞的血红。
他躺在一顶轿子里。
轿壁是暗红色的绒布,红得像凝固的血。空气里弥漫着古怪的甜腻香气,混着纸钱焚烧的焦灰味。
轿子颠簸得厉害,外面没有唢呐声,只有乌鸦嘶哑的啼叫,间或夹杂着女子凄厉的呜咽——那声音被拖得极长,不像人声,倒像夜风刮过破败窗纸。
江沨撑起身,发现自己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布料是上好的绸缎,刺绣繁复,可入手却透着股阴冷的潮气。他攥住窗棂稳住身形,指节发白。
不对劲。
他明明该在历史系的课堂上,教授正讲着戊午科场案。他只是小憩了片刻——
轿帘缝隙透进的光不是烛火暖色,而是森森的青白。像月光,又像……磷火。
江沨心跳如擂。他想掀开帘子看看,指尖触到帘布的瞬间却僵住了——帘子外侧,有什么东西正在有节奏地刮擦着布料。
一下,又一下。
像是指甲。
他猛地缩回手,呼吸急促。就在这时,颠簸停了。
轿子落地的震动很轻,轻得不正常。外面的鸦啼和呜咽也同时静止,死一般的寂静瞬间吞噬了一切。江沨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狭小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然后,他看见了那张纸条。
它就放在轿厢正中的小几上,叠得方正。刚才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江沨盯着纸条看了三息,伸手拿起。纸质粗糙泛黄,边缘有被火燎过的焦痕。展开,上面是几行墨迹淋漓的字,笔锋凌厉得几乎要破纸而出:
【警告:你已进入红楼世界!请记住以下诫言】
【1.勿让任何人察觉你的外来身份】
【2.生者佩花,死者戴玉】
【3.林黛玉是好人,无论何时都可信】
【4.贾母早已离世,勿惹怒现在的“她”】
【5.遇危险:一洒生米,二掷公鸡,三泼鸡血】
【6.以上有一条为假】
江沨的瞳孔骤然收缩。
红楼世界?诫言?他逐字逐句又读了一遍,第六条像根冰冷的针,扎进意识深处——有一条是假的。哪一条?
来不及细想,轿帘外响起了笑声。
那笑声磔磔的,干涩刺耳,像两块糙石在互相摩擦。“薛姑娘,下轿喽!”声音近在咫尺,“吉时到了,可别误了——”
江沨攥紧纸条,深吸一口气。第一条诫言:勿让任何人察觉你的外来身份。
他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肩膀,抬手理了理并不凌乱的鬓发,做出新娘子该有的仪态。然后,他撩开了轿帘。
月光泼洒下来,冷得渗人。
轿子停在一片深林之中,四周古木参天,枝桠间结满了厚重的蛛网,在月光下泛着灰白的光。正前方是一座府邸的门楼,匾额上“贾府”二字漆色斑驳,边缘蜷曲剥落。阴风打着旋儿从门洞里卷出来,带着陈年尘土和香烛纸马的气息。
最诡异的是,明明是子夜时分,府门两侧却站满了人。
不,不全是“人”。
江沨的目光扫过那些身影。有小厮打扮的,有丫鬟模样的,还有几个嬷嬷。所有人都穿着喜庆的衣裳,脸上涂着夸张的胭脂,嘴角咧着僵硬的弧度。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轿子,瞳孔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玻璃珠似的反光。
“大姑娘真是天仙啊!”
一个清朗的少年嗓音突兀地响起。江沨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厮从人群里挤出来,脸上挂着雀跃的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轿前。
这小厮生得眉清目秀,穿着青色短打,胸前——
江沨的呼吸一滞。
那小厮的胸前,赫然别着一块玉。青白色的玉,雕着简单的云纹,用红绳系着挂在颈间。月光落在玉上,泛出温润的光泽。
【生者佩花,死者戴玉】
江沨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小厮的脸。少年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笑容干净又热烈,仿佛真是为了接新娘子而开心。
“薛姑娘,快进来吧!”小厮伸手要来扶他。
江沨没接那只手。他提起喜服的裙摆,自己从另一侧下了轿。动作依旧端庄,指尖却在袖中微微颤抖。
“哎哟,新娘子害羞呢!”先前那个磔磔的笑声又响起来。
江沨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绛红喜服的中年妇人。她面色惨白得像涂了层厚厚的粉,两颊却抹着两团鲜艳的腮红。最骇人的是她的嘴——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口腔。
喜娘胸前,也挂着一块玉。
江沨的视线飞快扫过周围所有人。每一个,每一个“人”的胸前,都佩着玉。
全是“死者”。
这个认知让他胃部一阵抽搐。他站在原地,月光冷冰冰地浇在身上,四周那些“人”依旧咧着嘴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空气里的甜腻香气越来越浓,浓得让人作呕。
“薛姑娘?”小厮歪了歪头,笑容不变,“怎么不走呀?宝二爷还等着呢。”
江沨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惊讶:“这就来。”
他迈开步子,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自然。喜娘在前面引路,小厮跟在身侧,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林薛大姑娘,宝二爷那般痴傻,倒委屈你了……不过您放心,进了门就是一家人,日后定能和和美美的……”
江沨没仔细听。他的目光落在喜娘手里提着的东西上——那是一只公鸡,羽毛艳丽,被红绳捆着脚倒提着,一动不动。
【遇危险:一洒生米,二掷公鸡,三泼鸡血】
生米在哪儿?他不知道。但这公鸡……
府门越来越近。阴风更盛,吹得两侧的灯笼疯狂摇晃,烛火在纸罩里明明灭灭,将那些“人”的影子拖得扭曲变形。江沨看着洞开的漆黑门洞,突然有种预感——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不能进去。
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燎遍全身。他猛地停下脚步,伸手就去夺喜娘手里的公鸡!
喜娘的反应快得诡异。她没躲,反而松了手。江沨抓住那只鸡的瞬间,心就沉到了谷底——
触感不对。
那不是活物的温热柔软,而是粗糙、轻薄、脆硬的触感。他低头,手中的公鸡在他眼皮底下褪去了鲜艳的颜色,羽毛纹理迅速扁平、纸化,变成了一张粗糙的彩纸扎成的假鸡!
下一秒,纸鸡无风自燃。
幽绿色的火苗“腾”地窜起,瞬间吞没了纸扎。火焰没有温度,反而透着刺骨的阴寒。江沨手一抖,燃烧的纸鸡落地,化为了一小撮灰烬。
死寂。
彻彻底底的死寂。
风声停了,乌鸦不叫了,连那小厮的叽喳声也消失了。
江沨僵硬地抬起头。
然后他看见,所有人——小厮、喜娘、丫鬟、嬷嬷——齐刷刷地转过了身。他们依旧咧着嘴在笑,可那双双玻璃珠似的眼睛,此刻却变成了赤红色。
猩红的光点在每双瞳孔深处燃烧。
他们盯着江沨,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整张脸撕裂。那些涂着胭脂的脸在月光下白得瘆人,红得刺目。
江沨的手指冰凉。他环顾四周,每一个“人”的胸前,玉佩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全是纸人。
全是死者。
他被包围了。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滴进眼睛里,刺痛。江沨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站直。跑?往哪儿跑?洒生米?生米在哪儿?
他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衣襟——
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物。
江沨一愣,迅速将手探进喜服的内兜。触手是粗糙的布料小袋,沉甸甸的。他扯出来,是一个红色锦囊,系口用金线绣着“囍”字。
他颤抖着手扯开系绳。
里面是满满一包生米,粒粒饱满,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象牙白。
江沨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抓起一把米,猛地朝前一洒!
米粒在空中散开,划出一道弧线,噼里啪啦落在最前面的几个纸人身上。
下一秒,异变陡生。
被生米击中的纸人,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发出了尖锐的、非人的嘶叫!他们胸前的玉佩“咔”地裂开细纹,整个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脸上的胭脂和惨白纷纷剥落,露出底下粗糙的黄纸底色。
纸人们潮水般后退,赤红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恐惧。
生米有用!
江沨精神大振,又抓出一把米,狠狠洒向两侧。纸人们尖叫着退避,硬生生在包围圈里让出了一条路。
路通向府邸侧面的一条小巷,黑漆漆的,看不见尽头。
江沨毫不犹豫,拔腿就往那条巷子里冲!
身后的嘶叫声和脚步声紧紧追来,那些纸人似乎从最初的惊骇中回过神,又开始聚拢。江沨头也不回,一边跑一边向后洒米,米粒所及之处,追逐的速度便为之一滞。
小巷又窄又深,两侧是高耸的院墙,墙头枯草在风中瑟瑟发抖。月光只能照进巷口一小段,再往里就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江沨冲进黑暗的瞬间,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亮起了一点光。
昏黄的、摇曳的烛光。
一个纤细的身影提着灯笼,从小巷深处匆匆奔来。烛火照亮了她的脸——苍白,消瘦,眉眼间笼着化不开的愁绪与病气,却美得惊心动魄。她穿着月白的衣裙,外罩一件淡青比甲,跑得急,扶着墙微微喘息。
江沨猛地刹住脚步。
那张脸……他认得。历史系的课本上,无数影视剧里,那张脸被反复描绘——
林黛玉。
“莫慌!”少女疾步上前,声音轻柔却带着急促,“快过来!”
江沨怔在原地。诫言第三条:【林黛玉是好人,无论何时都可信】
身后纸人的嘶叫声越来越近。
黛玉伸出手,烛火在她眸中跳动:“快呀!”
江沨一咬牙,冲了过去。黛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触感冰凉,却实实在在是活人的温度。她拉着他转身就往小巷深处跑:“跟我来!”
两人在黑暗的巷子里疾奔。黛玉对路径极熟,左拐右绕,身后的嘶叫声渐渐被甩远。最终,她在一处小院门前停下,推门而入。
院中种着几丛翠竹,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正房的门虚掩着,窗纸上透出温暖的烛光。
黛玉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喘息,脸颊因为奔跑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看向江沨,展颜一笑,那笑容虚弱却真切:“好了,暂时安全了。”
江沨看着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颤声喊出一句:“林姑娘……救我。”
黛玉轻轻点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锦囊上:“生米快用尽了吧?莫怕,到了我这里就无事了。”她走上前,很自然地替他理了理跑乱的鬓发,动作温柔,“方才真是凶险。那些东西……最怕生气。生米沾了活人气息,方能克制它们。”
江沨低头看着锦囊,里面的米确实只剩小半了。他想起什么,猛地抬头:“林姑娘,你可知这里是——”
“这里是潇湘馆。”黛玉打断他,声音轻缓,“我的住处。”她顿了顿,看向江沨身上的大红喜服,眼神复杂,“薛姑娘,你……不该来的。”
薛姑娘。江沨捕捉到这个称呼。他在这世界的身份,是薛宝钗?还是……
“走吧,进屋说话。”黛玉提起灯笼,引着他往正房走,“外头凉,你穿得单薄。”
江沨跟着她走进屋子。室内陈设清雅,书卷气浓厚,靠窗的书案上堆着诗稿,空气里有淡淡的药香。黛玉示意他在圆桌旁坐下,自己转身去沏茶。
烛光温暖,药香宁神。江沨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这才感到后怕和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课堂,想起教授,想起那张写着诫言的纸条——
第六条:以上有一条为假。
到底哪一条是假的?
“这是老君眉,最是安神。”黛玉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她端着一杯茶走来,轻轻放在江沨面前。瓷杯温润,茶汤清亮,热气袅袅升起。
江沨看着那杯茶,没有动。
黛玉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捧着另一杯茶,垂眸轻声道:“薛姑娘,今夜之事,你莫要太怕。这府里……近年来不太平。许多事,眼见未必为实。”她抬起眼,目光澄澈,“但你记住,我是可信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烛火在她眼中跳动,真诚得不含一丝杂质。
江沨的手指蜷了蜷。他该信吗?诫言说她是好人,可第六条又说有一条是假的……
“喝口茶吧,暖暖身子。”黛玉轻声催促。
江沨端起茶杯,凑到唇边。茶香沁入鼻端,确实是上好的老君眉。他抬眼,正对上黛玉关切的目光。
然后,他的视线不经意地下移——
落在了黛玉的衣襟上。
月白的衣料,领口处,一枚青白色的玉佩安静地缀在那里。雕着兰草纹样,用细细的银链系着。
玉佩。
江沨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凉透了。
【生者佩花,死者戴玉】
黛玉……也佩着玉。
茶杯在他手中轻微地颤抖,茶水漾出细微的波纹。江沨看着黛玉依旧温柔关切的脸,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那枚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的玉佩。
信,还是不信?
他缓缓放下了茶杯。
“怎么不喝?”黛玉问,眉眼间有淡淡的疑惑。
江沨扯出一个极勉强的笑:“烫,凉一凉。”
黛玉点点头,没再催促。她低头抿了一口自己的茶,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
屋外,风声呜咽。
窗纸上,竹影摇晃如鬼魅。
江沨坐在温暖的屋子里,看着眼前这个本该是“好人”的少女,和她胸前那枚刺眼的玉佩,只觉得寒意正从骨头缝里,一丝一丝地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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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 血红色花轿内,江沨刚看完诫言纸条。
江沨(内心OS):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不是在上历史课吗?教授讲到哪儿了?戊午科场案……等等,这轿子是几个意思?cosplay?剧本杀?还是我熬夜写论文猝死了直接快进到阴婚环节??
(轿帘外传来刮擦声)
江沨(低头看喜服):
这刺绣倒是挺精致,就是手感像刚从冰箱里捞出来的咸鱼……等等,这香气怎么闻着像过期的桂花糕掺了纸灰?呕——
(看见纸条第六条:以上有一条为假)
江沨(瞳孔地震):
第六条是假的?那万一第六条本身才是假的呢?禁止套娃啊这位幕后黑手!
(轿外传来“薛姑娘,下轿喽!”)
江沨(大脑高速运转):
薛姑娘?薛宝钗?我这是性转穿越?不对,我好像还是男的……所以这是性转+穿越+红楼+灵异+规则怪谈?要素过多会崩设定的啊作者!
(掀开轿帘,看见满眼佩玉的纸人)
江沨(表面端庄,内心炸锅):
生者佩花,死者戴玉……合着这一片全是鬼?这贾府是开了地府分店吗?!那个小厮笑得还挺阳光,可惜胸口挂的不是团徽是玉佩……等等,他叫我林薛大姑娘?林黛玉+薛宝钗?合体版?这什么红楼缝合怪!
(看见喜娘手里的公鸡)
江沨(眼神锁定):
公鸡!诫言说遇危险要掷公鸡!虽然这鸡看着像标本……不管了,先抢为敬!
(抢过公鸡,公鸡秒变纸鸡自燃)
江沨(握着一把灰):
……我就知道这副本不会这么简单。导演,这道具组是不是经费不足?
(纸人集体转头发红光)
江沨(疯狂摸兜):
生米生米生米……有了!撒!
(米到之处,纸人退散)
江沨(边撒边跑):
感谢锦囊侠!感谢救命米!等等这米该不会是我昨天点的外卖剩的吧……
(冲进小巷,遇见提灯笼的黛玉)
江沨(内心警铃大作):
林黛玉!诫言第三条说她是好人!但第六条说有一条是假的!万一她就是假的那条呢?!可她长得真好看啊……不对江沨你清醒点!红颜枯骨,啊不,红颜纸骨!
黛玉(伸手): 快呀!
江沨(咬牙跟上):
算了,被美女骗总比被纸人围殴强……至少她手是凉的,嗯,凉的,至少是实体……
(进屋,看见黛玉胸前的玉佩)
江沨(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玉佩。又是玉佩。生者佩花死者戴玉。所以她也是……死者?那诫言第三条“林黛玉是好人”难道是假的?或者第二条是假的?还是说……她只是喜欢玉饰的潮流少女?
(茶杯放下)
江沨(表面微笑,内心狂奔):
这茶我不敢喝,这玉佩我不敢信,这美人我不敢看……老师,我想回课堂听戊午科场案,真的,我现在觉得科场案特别亲切,特别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