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香中离别时

　　淮安第十岁那年的夏天，是在槐花的香气和分离的泪水中结束的。

　　他还记得最后那个下午，沈愉坐在他家门前的槐树下，抱着那个褪色的兔子枕头，眼睛红红的，但一滴泪都没掉。淮安自己的眼眶也热得发烫，但他挺直背脊——爸爸说哨兵要坚强，不能哭。

　　“我会回来的。”他承诺，声音因为压抑情绪而发紧。

　　沈愉只是点头，手指紧紧抓着兔子耳朵，指节都白了。

　　塔区的黑色轿车停在巷口，像个沉默的怪物，等着把他吞进去。淮安的母亲蹲下身，最后一次整理他的衣领：“要听话，好好训练。等稳定了就能回来了。”

　　淮安想说“我不想走”，但看着母亲泛红的眼圈，那句话卡在喉咙里，只变成一声哽咽。他最后看了一眼沈愉，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白得像瓷娃娃的男孩，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那辆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沈愉还坐在槐树下，小小的身影在夏日的阳光里显得那么单薄。轿车启动，沈愉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白点。

　　淮安猛地转身扒着后窗，但拐角已经挡住了视线。他瘫坐回座位，第一次感到那种空洞——像有人从他胸口挖走了一块肉，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一眼，语气平淡：“第一次分离都这样，习惯了就好。”

　　淮安没有回答。他紧紧握着口袋里那个铁皮盒子，里面是沈愉塞给他的干槐花。盖子硌着掌心，有点疼，但这点疼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塔区的哨兵预备学校在城郊的山里，高墙铁网，像座监狱。淮安被分配到一个六人间宿舍，其他五个男孩都是同期觉醒的哨兵。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来的，眼神里有好奇，也有评估——哨兵的本能，确定等级秩序。

　　“你是淮安？”一个高个子男孩走过来，带着试探的笑，“听说你是黑暗哨兵预备役？真厉害。”

　　淮安没理他，径直走向靠窗的床位，把简单的行李扔上去。高个子男孩的笑容僵了僵，但没再说话——黑暗哨兵的名头有足够的分量，即使是预备役。

　　训练很苦。比淮安想象的还要苦。不只是体能的极限挑战，更是对感官的残酷折磨。教官会把他们关进“感官室”——一个能模拟各种极端环境的房间，然后要求他们在那种环境下保持冷静，建立精神屏障。
　　第一次进感官室，淮安差点崩溃。刺眼的白炽灯以高频闪烁，刺耳的噪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浓烈的气味混合着腐烂和化学品的味道，地板不规则地震动，墙壁渗出冰冷的黏液。所有的感官信息同时轰炸，像有一万根针扎进大脑。

　　“建立屏障！”教官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冷静得近乎冷酷，“找到中心点，以点扩面！”

　　淮安蜷缩在角落，手指深深抠进掌心，试图找到那个所谓的“中心点”。但世界太吵了，太乱了，他什么都抓不住。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疯掉时，口袋里铁皮盒子的棱角硌到了大腿。

　　槐花的味道很淡，几乎被感官室里浓烈的气味淹没，但对淮安来说，那是唯一清晰的东西。他死死抓住那股微弱的气息，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顺着它一点点梳理混乱的感官信息。

　　噪音先被屏蔽——不是完全消失，而是退到背景层。然后是光线，调整到可忍受的亮度。气味被过滤，触觉被安抚。十五分钟后，淮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清明。

　　教官透过监控看着他，点点头：“用时十五分零七秒。新人纪录。”

　　那天晚上，淮安躺在床上，听着室友们的鼾声和梦话，手指摩挲着铁皮盒子。槐花已经碎成粉末，香气也几乎散尽，但他还是能闻到——不是真的闻到，是记忆中的味道。

　　他想沈愉了。想那双能让他安静的眼睛，想那双能安抚他的小手，想那个总跟在他身后、安静得像影子的人。

　　七年。

　　两千五百多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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