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影迷踪（阈限回廊第二部）

　　冰冷。失重。仿佛灵魂被投入高速旋转的离心机，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撕裂。无数破碎的光影、扭曲的噪音、尖锐的情感碎片如同洪流般冲刷着林砚的意识。沈未晞最后那个决绝而温柔的笑容，和她身后漫天倾泻的镜片暴雨，是这片混沌中唯一清晰的、刻骨铭心的定格，反复灼烧着她的视网膜。

　　“未晞——！”

　　她的嘶喊被无形的乱流吞没，只有无尽的坠落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剧烈的震荡将她从混沌中狠狠抛出，重重摔落在某种坚硬、冰冷、带着潮湿泥土和腐烂草木气息的地面上。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空，剧烈的咳嗽让她蜷缩成一团，全身骨头像散了架般疼痛。

　　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没死。

　　这个认知像电流一样击穿了她麻木的神经。林砚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下着淅沥小雨的天空，和交错纵横的、光秃秃的树枝。她躺在一条荒芜的土沟里，四周是杂乱的灌木和废弃物。

　　这里是……现实世界？城郊？

　　巨大的狂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就被更深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淹没。

　　未晞呢？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左臂的伤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她低头看去，伤口在混乱中崩裂，鲜血浸透了沈未晞之前为她包扎的、已经脏污不堪的布料。全身无处不痛，寒冷和虚弱让她牙齿打颤。

　　但比身体更痛的，是心。那个将她推开、自己却被镜片暴雨吞噬的身影，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剜着她的心脏。

　　“未晞……未晞！”她徒劳地对着空旷的荒野呼喊，声音嘶哑微弱，被雨声轻易掩盖。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她必须回去！回那个玻璃厂！未晞一定还在那里！也许受伤了，在等着她！

　　一股蛮力支撑着林砚，她无视全身的伤痛，手脚并用地爬出土沟，踉跄着站起身。雨水模糊了视线，她环顾四周，试图辨认方向。远处，城市模糊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光华玻璃厂应该在那个方向！

　　她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认定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伤口都传来钻心的痛，冰冷的雨水不断带走她本已不多的体温。联觉在这种极度的身体痛苦和精神冲击下变得混乱不堪，捕捉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的、充满绝望回响的“灰色噪音”。

　　不知走了多久，体力终于耗尽。她脚下一软，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泥泞中。额角撞在一块石头上，温热的液体混着雨水流下。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灯光穿透雨幕，由远及近。轮胎碾压泥水的声音传来。一辆车停在了不远处。

　　“喂！你没事吧？”一个略显耳熟的女声带着惊疑响起。

　　林砚努力想抬起头，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深色雨衣的身影快步跑过来。是……苏晓警官？

　　“林砚？！怎么是你！”苏晓看清她的脸后，大吃一惊，立刻蹲下身检查她的状况，“你受伤了！怎么回事？沈未晞呢？”

　　听到沈未晞的名字，林砚的眼泪混着雨水和血水涌了出来，她死死抓住苏晓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她的雨衣里，声音破碎不堪：“玻……玻璃厂……未晞……她……她还在里面……救她……求求你……”

　　话未说完，极度的疲惫和伤痛终于击垮了她，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

　　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闻到的是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眼前是医院病房单调的白色的天花板。左臂的伤口被重新清洗包扎过，传来清凉的镇痛感。身体依旧虚弱，但温暖干燥的被褥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你醒了？”旁边传来苏晓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放松。

　　林砚转过头，看到苏晓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穿着便装，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正关切地看着她。

　　“苏警官……”林砚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你失血过多，还很虚弱。”苏晓按住她，递过一杯温水，“先把水喝了。”

　　林砚依言小口喝水，干涩的喉咙得到舒缓，但心中的焦灼丝毫未减。“未晞呢？你们找到她了吗？”她急切地问，声音颤抖。

　　苏晓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放下水杯，沉默了几秒，才语气沉重地开口：“林砚，你冷静听我说。光华玻璃厂第三车间发生了原因不明的剧烈爆炸，现场……非常惨烈。我们找到了周慕云，他重伤昏迷，现在还在ICU。但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现场没有发现沈未晞的……遗体。根据爆炸范围和残留物分析，如果她在爆炸中心，生存几率……极低。目前，官方结论是……失踪，推定死亡。”

　　“推定死亡”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林砚心上。她猛地摇头，情绪激动：“不！她没死！我看见了！她把我推开了！她一定还在那里！或者……或者去了别的地方！你们再找找！求求你们！”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苏晓看着她崩溃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她还是保持了职业的冷静：“现场勘查已经结束，目前没有发现任何指向生还的迹象。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是……”

　　“她没有死！”林砚几乎是在尖叫，她抓住苏晞的手，语无伦次，“镜子！是那些镜子！那里不一样！未晞她……她可能被困在别的地方了！就像……就像我妹妹一样！”她提到了林溪，这让她更加绝望。

　　苏晓反手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试图让她平静下来：“林砚，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需要证据。你说的‘镜子’、‘别的地方’，这些……太超出常规了。警方办案需要确凿的证据链。”

　　林砚绝望地看着她，知道在理性的法律层面，苏晓是对的。但她亲身经历的一切，那些诡异的镜像空间、意识回响、钥匙的共鸣，都是真实发生的！可这些，如何作为证据？

　　“相信我，苏警官……”林砚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助和哀求，“求你了……”

　　苏晓看着她苍白脆弱却异常执拗的脸，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里是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坚信。她想起现场那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痕迹，想起沈未晞失踪前那些异常专注的研究，以及林砚此刻超越常理的“幸存”。也许……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一些她无法理解的角落。

　　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我会以个人身份，继续关注这个案子的后续，有任何新的发现都会告诉你。但官方的调查，目前只能到此为止。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伤。”

　　苏晓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林砚最后一丝依靠外力的希望。官方渠道关闭了。她只剩下自己了。

　　苏晓因为局里有事，嘱咐林砚好好休息后便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林砚一个人。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声音单调而压抑。

　　巨大的孤独感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未晞生死未卜，可能正被困在某个可怕的地方等待救援，而她却躺在这里，无能为力。姐姐林溪的线索再次中断，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更糟——她失去了唯一并肩作战的人。

　　她蜷缩在病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枕头上有消毒水的味道，却仿佛还能闻到一丝沈未晞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息。眼泪无声地浸湿了枕套。

　　就在这时，她感到手心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

　　她猛地摊开手掌。那枚布满裂纹、光泽黯淡的黄铜钥匙，不知何时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直到此刻才被注意到。那暖意正是从钥匙的裂纹中渗透出来的，非常微弱，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但真实存在。

　　这不是她的体温！是钥匙本身的反应！是未晞留下的……印记？还是……未晞还活着的证明？

　　这个微弱的信号，像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一星烛火，虽然渺小，却瞬间照亮了林砚几近冰封的心。绝望中生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勇气。

　　未晞一定还活着。在某个地方，等着她。

　　她擦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官方靠不住，她就自己找。用她的方式，用未晞教给她的知识，用她们之间仅存的这点联系。

　　她轻轻摩挲着钥匙上的裂纹，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力量。

　　“等我，未晞。”她对着空气，也对着钥匙，低声发誓，“无论你在哪里，我一定会找到你。”

　　窗外，雨势渐小，灰蒙蒙的天空透出一丝微光，映照着她苍白却写满决绝的侧脸。孤身一人的征途，从现在开始。而前方的迷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重、更加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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