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检修员

　　“江先生，您是说，您这一整天，只要一闭眼，就都会开始做同一个梦？”
　　心理咨询室内，王医生把手中的报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您的报告一切正常，没大的问题。至于您说的‘一闭眼就会开始做梦’，……或许是您最近的压力太大了。”
　　江迹半倚在靠窗的沙发上，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越听越觉得玄乎。
　　“我一般不做梦，但从今天凌晨，我闭上眼准备睡觉开始……”
　　只要闭上眼睛超过一分钟的时间，眼前便会浮现一个像是梦境，却又比梦境真实的场景。
　　王医生扶了扶镜框，追问道:“梦到什么呢？”
　　江迹顿了顿，才回答:“梦到，丧尸危机。”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自己如此反复多次的梦到同一个场景。
　　总觉得是梦境在暗示自己什么。
　　王医生放下手中报告，缓缓递到了江迹面前，随后坦言道:“江先生，从心理学角度来讲，梦是人潜意识的体现，您不妨描述一下梦里的场景。有些时候，梦境常常就是解决心理方面问题的关键所在。”
　　听着王医生颇有见解的话，江迹接过报告单，迟疑地闭上眼，犹豫着回想起了梦中荒诞的一切。
　　是傍晚昏暗至极的小巷。
　　是小巷出口猛然拐进来的丧尸。
　　是丧尸的穷追不舍，以及那个越跑越像个无底洞般，仿佛要将人整个吞噬的小巷深处。
　　他总是死得不明不白，越是奔跑眼前就越是一片漆黑。
　　直到伸手不见五指。
　　紧接着便在一阵剧烈的撕裂感后，感受到身体迸发出的血液，以及如万蚁噬咬般的疼痛。
　　同样的开端，同样的经历，同样的结局，他就这样来来回回经历了不下十次。
　　这实在不像只是个梦。
　　……
　　【江迹，男，23岁，梦境检修员编号1103，维梦系统提醒您，传送即将开启，请做好准备。】
　　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机械音空灵般响起。
　　“……谁？”
　　【倒计时，三】
　　江迹听到倒数声，才心觉不对劲，手中紧握着的报告单已经被揉皱的彻底。
　　【二】
　　他猛得睁开眼，可眼前的景象却已经变得扭曲混沌。
　　【一】
　　【传送成功】
　　一道强光袭来，原本的心理咨询室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而当视线慢慢回归正常后，江迹却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身处那个夜夜梦见的小巷之中。
　　可这次，似乎比以往更要真实百倍。
　　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一半的天空，小巷里卷席着阵阵腥风，裹挟了浓烈的铁锈味，吹过之处，一片的凌乱。
　　小巷的出口是一条街道，街道边的所有店铺都被洗劫一空，玻璃残渣散落一地，在夕阳中斑驳闪烁，马路上血迹斑斑，尸骨遍地，到处都散发出一种来自死亡的窒息。
　　忽的，方才那个机械女声又一次响起，卡碟似的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江迹先生，恭喜您于亿万人中脱颖而出，成为‘梦境检修员’中的一员。】
　　【此次任务:《披着狼皮的羊》】
　　【任务模式:噩梦】
　　【任务评级:A级】
　　【‘梦境检修员’人数:10人】
　　【房间已锁定，完成任务后，即可返回‘休息仓’。】
　　【检测到您为新手玩家，已为您开启‘锁血’模式，将替您抵御一次致命伤害。】
　　【最后，维梦系统预祝您成功完成任务，一路平安。虚无，终会败于现实之手。】
　　随着广播掐断似的“咔嗒”一声，机械音又消失在了风中，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个世界也再一次陷入了无尽的寂静。
　　江迹反复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面上的表情冷的可怕，系统说得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阵预示着危险的警铃，在他的心口狂敲着。
　　当下的局势还不够清晰，只有系统说的那几句谜语似的话显然是算不上数的。
　　唯一熟悉的，就只有脚下这条刮着阵阵阴风的小巷，是他无数次合上双眼后，已经烂熟于心的梦魇。
　　难道，梦里发生的那一切，就要在当下重演吗？
　　可还来不及冷静下来理清思路，不远处便毫无征兆的，传来了几声迟缓的脚步声。
　　像是拖鞋摩擦地面般沉重。
　　“嗒，嗒，嗒。”
　　一个身影从巷口处慢慢挪来。
　　江迹的目光朝着声音的源头警觉望去，看到的情景却令他永生难忘。
　　那只本应该在他走到转角时与他撞个满怀的丧尸，竟然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巷子。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一种实在难以用语言去描述的腐肉味，随着风的摆动，霎时间灌满了他的鼻腔。
　　望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江迹心中轰然一震，梦境里发生的一切又如同幻灯片般放映在他的脑海。
　　他扶着墙面缓缓后退，心脏抑制不住地怦怦直跳。
　　身前是近在咫尺的丧尸，身后又是梦境里越走越黑的深巷，怎么选择都像是死路一条。
　　穿越也好，做梦也罢，才只是刚刚开始，自己竟然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不远处的丧尸却不会给人思考的时间，依旧在缓步前进着，倒是与梦中健步如飞的样子大为不同。
　　此时的它双目涣散，面容扭曲，腐烂的肉块耷拉在嘴角，藕断丝连般垂动着，一阵一阵地散发出恶气。
　　江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面对着当下的状况，也只能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若是再不去想个对策，自己只会和无数次的梦境中那般，惨死巷中。
　　他狠了狠心，不再去做过多的考虑，即刻移开目光，边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在心里设想着，若是一会丧尸扑来，该用怎样的身位避开，又该从哪条路逃走。
　　退着退着，他只觉脚下猛然踩到了什么东西，险些绊得自己向后摔去。
　　江迹心中一惊，用余光瞥向地面，竟意外的在右脚斜后方发现了一个一米长的木棍。
　　虽不称手，也好歹也算的上是个武器。
　　当下的情况已经没有了容他思考的时间，唯一的出口被这只丧尸堵住，身后又是藏着未知危险的深巷，很显然，光靠跑是跑不掉的。
　　既然这样，不如就殊死一搏，搏他个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江迹不再犹豫，迅速俯下身子捡起木棍，随后将它紧紧握在手中，握得指尖煞白。
　　那只丧尸已经越靠越近，嘴里掺着腐水的唾液顺着下巴滑落，滴答滴答地掉在地面上，腥臭味直冲天灵盖。
　　只是他的反应似乎迟钝的可以。
　　直到走到距离江迹不足十米时，才终于像是感知到了活人的气息，高度腐败的脸扭曲嘶吼，猛得扑了过来。
　　“吼……吼！”
　　江迹的心骤然紧绷，看准时机，侧过身灵敏的往旁边闪去，随后便立刻抄起木棍，一咬牙，狠狠击打在了丧尸的后脑勺。
　　强烈的撞击感随之而来，震得他双手生疼，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凝固后一股脑涌向胸口。
　　一时间，脑浆迸裂，黏腻腥臭的液体喷射而出，溅洒在墙上。
　　丧尸的后脑勺肉眼可见的凹了下去，身体也随着这一重击倒地，断裂的喉管在发出最后一声低吟后，便和烂肉般瘫软在地，再也没能站起来。
　　江迹咽了咽干涩的嗓子，紧接着控制不住地大口喘着粗气。
　　看着眼前这血肉模糊的一幕，他才发觉，自己手中的木棍已经在那一击后，被浸染得鲜血淋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开始干呕。
　　可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他也只能庆幸，庆幸倒在地上的是那只丧尸，而不是无数次睡梦中，被啃噬殆尽的自己。
　　……
　　太阳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隐去，黑幕缓缓笼罩夜空。
　　看着越来越阴沉的小巷，江迹深知自己不能在这里多做停留，否则极有可能会遇到比刚刚更为糟糕的事情。
　　他需要去找一个能够暂时栖身的地方，往后的事情，也只能等天亮了另做打算。
　　如果再拖下去，那今晚就有可能是他的死期。
　　走出小巷时，巷口已经没有了阻碍。
　　刚刚的经历如同一场噩梦，梦魇般压抑在了江迹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无数问题在脑海中显现抛出，可没有一个人能够为他解答。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会一连两周梦见这里？
　　自己又到底要完成什么任务，才能够脱离这个时空，回到现实世界？
　　一切都是来自未知的恐惧，像覆盖了层浓重的厚雾，埋没着他前行的方向。
　　或许，与那个机械音一直提起的“维梦系统”和“梦境检修员”有关。
　　只不过，到底要去哪做那个什么“披着羊皮的狼”的任务？
　　就这漫无目的地走在无人的街头，江迹想了一路。
　　思绪万千，却越理越变得凌乱，他只感觉鞋底渐渐像是灌了铅般沉重。
　　放眼望去，这座城市几近荒芜，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随处可见的，就只有残垣断壁，沿路的建筑更是倒塌大半，瓦力尘土间，甚至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他无处可去。
　　可时间却不等人，不知不觉间，天已全黑。
　　而原本寂静的城市，却开始有了一些声响。
　　“嗒……嗒……嗒……”
　　像是无数双鞋子拖在地面上行走的声音。
　　什么动静？！
　　江迹停下了脚步，警惕地朝着四周望去，屏住呼吸寻找着声音的源头。
　　可似乎……这个响动来自于四面八方。
　　一个不好的念头从他的脑海中涌现。
　　莫非夜晚……才是丧尸聚集的时间段。
　　无数的阴影从远处排山倒海般压来，伴随着一声声怒吼，渐渐地靠近，再靠近。
　　江迹惊觉不对，低呼一声，转身想跑，却发现身后也是同样的场景，甚至比前面更多。
　　果然是丧尸，黑压压的一片丧尸。
　　只是，这夜晚的丧尸，感知能力和行动能力似乎都变得格外敏捷，竟然在距离他还有足足百米的时候，就已经扯着嗓子吼出了声，迈着歪七扭八的步子朝他冲刺而来。
　　“吼！！！”
　　“吼——”
　　嘶吼声震耳欲聋，在寂静的夜里像是要划破天空般刺耳。
　　江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抬眼环视了周围的一圈，那双如潭水般深邃的眼睛却在此时平静的可怕。
　　又是这样腹背受敌的局面。
　　他甩了甩手中木棍上残留的血渍，嘴唇微张，从唇齿间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个自称“维梦系统”的东西，好像提到过什么“锁血”模式，说是能够替自己挡下一次致命的攻击。
　　既然这样。
　　江迹握着木棍的手紧了紧。
　　在这寡不敌众的情形下，能抡死几个是几个吧，再不济，也就是一个死。
　　一百米。
　　五十米。
　　二十五米。
　　……
　　成群的丧尸已经近在咫尺，死亡的威胁随着那股腐烂的气息渐渐逼近。
　　“砰！”
　　“砰砰！！”
　　忽得，有个影子从坍塌的房顶跳下，举起手中枪，动作干净利落。
　　前排的丧尸随着枪声应声倒下，后排的丧尸又踩着他们的身体继续前进。
　　“快走！”
　　那人一边对着尸潮扫射，一边朝着江迹的方向奔来，眨眼间便挤开层层障碍，杀出了一条血路，硬是把江迹给扯走了。
　　当被生拉硬拽的从尸潮中穿过时，江迹能感受到自己脚下全是软绵绵的尸块，那股子鲜血与腐肉混杂着火药的气味，像是巨浪般砸来。
　　望着眼前这个来路不明却救他于水火之中的背影，江迹皱了皱眉，心中五味杂陈。
　　这人是谁？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浓烈的血腥味附着在鼻尖，就连吐出的鼻息都变得浑浊不堪，已经刺激得令他无法思考。
　　那人沉默着，带他在丧尸群中突出重围，利落地解决着一波又一波扑来的丧尸，灵活的避开了所有攻击，直直蹿进废墟中的一条小道上，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那人转过头，平静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道:“你是谁？”
　　江迹这时才借着月光，把她的脸给看清了。
　　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正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女孩的长相很是英气，眉眼间透露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正经，如今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更为严肃。
　　“回答我。”
　　女孩把枪别进腰间，抬手擦去脸上的血污。
　　“你叫什么？”
　　江迹扔掉手中的木棍，垂眼答道:“江迹。”
　　女孩点点头，“许页。”
　　她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见江迹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便开口道:“跟我走。”
　　江迹有些迟疑，“……去哪？”
　　“基地。”
　　许页低下头，往腕间像是手表形状的电子屏上瞟了眼，屏幕蓝白色的微光打在她的脸上，“刚刚动静太大，周围的丧尸都会往这边聚集，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说完，她便再次转过身去，撂下了最后一句话。
　　“我的检修员编号是976，你可以相信我。”
　　“当然，你也有拒绝的权利。”
　　话音刚落，巷口吹来一阵微凉的晚风，同时也夹杂着那股子弥漫不去的浓烈血腥味，仿佛在时刻提醒着江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江迹被这气味扑了满面，在听到许页口中“检修员”的那三个字后，心中的戒备倒是小了不少。
　　她也是系统所说的“梦境检修员”，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身份，想必也同样需要去完成那个“披着羊皮的狼”的任务。
　　想到这，他加快脚步走到许页身边，沉默几秒后，郑重说道:“谢谢。”
　　“欠你一个人情。”
　　许页的眼神快速望了过来。
　　“那就用任务进度来还。”
　　江迹的目光沉了沉。
　　自己本身也就想快些完成任务，早点回到现实世界，有这样高效率的队友自然是好事。
　　他坦然道:“我知道了。”
　　“这个任务，我们会带你，”许页走到巷口，左右谨慎地环视了一圈，在确保没有危险后才走了出去，“但我不希望你什么都不做。”
　　江迹抬抬眼，脚步轻快地跟上，语气平淡却不含糊:“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同一个任务目标，我也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那，拭目以待，”许页满意的点了点头，“走吧。”
　　说完，她便先一步走出了巷子，江迹也立刻紧随其后，追着她的脚步走在一旁。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穿梭在已被废墟埋没的大街小巷中，朝着那个所谓的“基地”而去，一路上似乎都各自怀揣着心事，再没半句交流。
　　江迹也的确心事重重。
　　眼下过夜的地方有了着落，可有关任务的一切，自己都还处在一个毫无头绪的阶段。
　　那个自称“维梦系统”的机械音，分明就是强行把人招来成为所谓的“梦境检修员”，还义正言辞的说什么“恭喜”，说什么“从亿万人群中脱颖而出”。
　　只是，既然它是有目的性的将人召集在这个世界中，应当有个具体的任务才对……
　　那“披着狼皮的羊”，究竟是在影射什么？
　　“狼”，会是指丧尸吗？
　　江迹的大脑飞速旋转，眉心无意识地蹙紧，他抬眼看向前边许页的背影，眼神复杂。
　　这人显然知道的要比自己多，那这些疑问，她也应该能替自己解答。
　　只是……
　　真的能百分百信任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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