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代码

作者:京墨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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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锈蚀的回响


      公元2742年,猎户座悬臂边缘,“锈带”。

      这里是被联邦遗弃的星区,无数废弃的殖民站、矿场平台和战舰残骸像腐烂的星体碎片,在暗物质流中缓缓沉浮。它们曾是联邦扩张时代的骄傲,如今却成了被遗忘的墓碑,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埃与金属锈蚀,在遥远恒星的微光下泛着死寂的暗红。陆烬的“渡鸦号”就藏在其中最大的一块残骸——前联邦第七殖民舰队旗舰“荣光号”的断裂舰桥里。这艘曾经长达三公里的巨舰,如今只剩下半截扭曲的舰体,裸露的能量管线像断裂的血管,偶尔迸发出微弱的电火花,照亮周围漂浮的碎石与冰块。

      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从维修舱传来,陆烬正半跪在一堆纠缠的管线中,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袖口和肘部都磨出了破洞,露出底下同样布满划痕的皮肤。左手戴着一副磨损严重的机械义眼,银灰色的金属外壳上布满细小的凹痕,左眼的镜片闪烁着不稳定的蓝光,正一寸寸扫描着面前报废的能量转换器。这台转换器是他昨天从“荣光号”的引擎舱里拖回来的,本想拆出里面的反物质核心应急,可现在看来,核心的能量矩阵已经彻底烧毁,只剩下一堆没用的废铁。

      “又他妈坏了。”他低声咒骂,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句话刚出口,机械义眼的传感器突然发出一阵刺啦声,视野里瞬间涌入大片雪花噪点,伴随着尖锐的电流音,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刺穿着他的神经。他猛地按住太阳穴,指节泛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种疼痛他早已习惯,三年来,这只义眼就像个定时炸弹,总会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发作——或许是因为锈带的辐射干扰,或许是因为内部线路的老化,又或许,是它在提醒自己,那些被强行剥离的过去,从未真正消失。

      直到那阵剧痛过去,陆烬才喘着气摘下义眼,露出底下空洞的眼窝——那里只剩下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眉骨一直延伸到颧骨,暗红色的皮肉纠结在一起,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这是三年前“清洗协议”留下的纪念品,当时一颗脉冲弹在他面前炸开,高温熔化了他的左眼,也熔化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

      作为前联邦最年轻的星图测绘师,陆烬曾拥有过整个银河的坐标。二十二岁那年,他凭借独创的“空间褶皱算法”,精准定位了十七个未知宜居星球,一夜之间从测绘学院的优等生变成联邦科学院的座上宾。那时他的办公室在联邦首都星的“天穹塔”顶层,落地窗外是流转的极光与穿梭的星舰,桌上永远摆着最新款的星图终端,而现在,他只是锈带里一个靠着拆解废弃设备苟活的拾荒者,唯一的伙伴是这具随时可能罢工的机械义眼,以及藏在义眼芯片最深处的半份星图——那是他被判定为“威胁坐标安全”后,在数据库爆炸的火光中,用鲜血和断指换来的东西。

      他把义眼放在膝盖上,用一块脏兮兮的布擦拭着镜片上的油污,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某种易碎的珍宝。义眼的光学镜头旁,刻着一个极小的“烬”字,是他当年亲手刻上去的,那时他总笑着对凌澈说:“这是我的眼睛,也是我的勋章。”而凌澈只是靠在桌边,冰蓝色的眼睛里映着他的身影,没说话,却伸手替他拂去了肩上的灰尘。

      “嘀——嘀——”

      渡鸦号的外部监测器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尖锐的声音刺破船舱的寂静,将陆烬从短暂的失神中拽回现实。他瞬间绷紧了神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滚到一堆废弃零件后面,右手摸索着戴上普通护目镜——这东西能过滤掉大部分强光,是他在锈带里活下去的基本装备。紧接着,他抓起墙角的脉冲枪,枪身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这把枪是他从一具清道夫的尸体上捡来的,能量槽只剩下三分之一的电量,但总比赤手空拳强。

      他猫着腰走向驾驶舱,每一步都踩在船舱的金属地板接缝处,尽量不发出声音。渡鸦号的驾驶舱狭小而简陋,布满了各种拼凑起来的仪器,主屏幕上布满裂纹,显示着周围残骸带的实时图像。陆烬贴在舱壁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向舷窗外。

      一艘银灰色的小型飞船正穿过残骸带,船头的联邦徽章在昏暗的星光下闪着冷光。飞船的造型流畅而凌厉,一看就配备了最先进的反物质引擎和能量护盾,与锈带里这些苟延残喘的废铁形成鲜明对比。更让陆烬心沉到底的是船身上的编号——XF-09,这是联邦清道夫部队的专用编号。

      清道夫,联邦派来清理锈带里“不稳定因素”的特别部队。他们的任务不是巡逻,而是抹杀。三年来,陆烬见过太多拾荒者被他们的脉冲炮轰成宇宙尘埃,那些人的惨叫声和飞船爆炸的火光,是锈带里最常见的背景音。

      陆烬的心脏骤然缩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迅速启动飞船的伪装系统,手指在布满油污的控制面板上翻飞,输入一串复杂的指令。渡鸦号的外壳瞬间覆盖上一层与周围残骸相同的锈色涂层,能量信号也被压缩到最低,伪装成一块普通的金属废料。做完这一切,他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领。他知道这伪装很粗糙,对付普通的巡逻舰或许有用,但对清道夫……他不敢想。

      同时,他试图接入对方的通讯频道,屏幕上跳出一行行乱码,显示着“接入失败”。对方的通讯加密等级极高,显然是有备而来。陆烬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指腹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他们是来抓谁的?是随机巡查,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就在这时,对方的通讯直接切入了渡鸦号的内部频道,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船舱里:“陆烬,坐标N78-4,我知道你在里面。”

      陆烬瞳孔骤缩。

      这个声音。

      即使过了三年,即使被锈带的风沙磨蚀了无数个日夜,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声音。像是冰棱敲击在金属上,清冷,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猛地看向舷窗外,那艘银灰色飞船的驾驶舱玻璃缓缓降下,露出一张极其俊美的脸。男人穿着联邦特制的作战服,银灰色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额前几缕发丝垂落在光洁的额头上,衬得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愈发深邃。他就那样坐在驾驶座上,姿态随意,却仿佛是整个宇宙的中心,目光穿透冰冷的真空,精准地锁定着渡鸦号的位置。

      凌澈。

      联邦最年轻的“星轨执行官”,直接听命于联邦最高议会,掌握着整个银河的星轨安全权限。也是三年前,亲手签署“清洗协议”,将陆烬从联邦数据库里彻底抹去,让他从云端跌入地狱的人。

      陆烬的手指死死攥住脉冲枪,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甚至有些疼。三年前那场爆炸的火光仿佛还在眼前:同事们的惨叫声、数据库被炸毁的轰鸣、自己被气浪掀飞时看到的最后一幕——凌澈站在防爆玻璃后面,穿着笔挺的白色制服,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烟火。

      那些画面像生锈的碎片,扎进他的记忆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疼痛。

      “开门,”凌澈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或者我炸开门。”

      陆烬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他知道,以渡鸦号的防御,根本挡不住凌澈的攻击。这就像用一张纸去抵挡激光炮,毫无意义。他缓缓放下脉冲枪,枪身与地板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船舱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走到舱门控制台前,按下了开启按钮。

      “嘶——”

      气压平衡的嘶鸣声中,渡鸦号的舱门缓缓滑开,露出外面银灰色飞船的对接通道。凌澈带着两名护卫,走进了渡鸦号布满油污和灰尘的船舱。护卫们穿着全覆式动力装甲,手里握着高能粒子枪,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这里充满了陷阱。

      而凌澈,他只是随意地走着,作战服的裤脚沾到了地上的油污,他也毫不在意。他的目光扫过四周:墙上贴着的泛黄星图、角落里堆着的废弃零件、天花板上垂下的裸露管线……最后,落在陆烬空荡荡的左眼眶上。

      冰蓝色的瞳孔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流露,仿佛他看到的不是一道狰狞的疤痕,而是一块普通的金属。

      “跟我走。”凌澈开门见山,语气里没有丝毫寒暄。

      “去哪?”陆烬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声音因为太久没说太多话而有些干涩,“回联邦,给我发个‘清洗幸存者’勋章?还是直接把我扔进焚化炉,完成三年前没做完的事?”

      凌澈没有理会他的讽刺,从作战服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数据板,扔给陆烬。数据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陆烬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入手冰凉。

      “看这个。”凌澈说。

      陆烬低头看向数据板,屏幕上显示着一段加密信息,由无数扭曲的符号组成。他皱起眉,用仅存的右眼辨认着上面的符号——这些符号古老而晦涩,是一种早已被联邦淘汰的古星文。联邦的历史教材里只提到过这种文字的存在,却从未教授过具体内容。

      但他认识。

      这是他大学时的选修课内容,当时教授说这门课太过冷门,选的人寥寥无几,整个学院只有他和另一个人坚持到了最后。而那个人,就是凌澈。他们曾一起在图书馆的古籍区泡了整整一个学期,对着那些泛黄的星图拓片争论不休,凌澈总是能从那些看似无序的符号里找到规律,而他则擅长将这些规律转化为精确的坐标。

      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星骸在觉醒,坐标正在吞噬现实。”

      陆烬的呼吸猛地一滞,握着数据板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星骸……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尘封的记忆。他想起了三年前被销毁的那份星图,在星图的最边缘,有一个被标记为“未知”的区域,那里的空间坐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非线性状态,仿佛整个区域都在不断地扭曲、折叠。当时他以为是测绘仪器出了故障,反复校准了十几次,结果都是一样。他将这个发现上报给联邦科学院,得到的回复却是“数据错误,立即销毁所有相关资料”。

      紧接着,就是那场“清洗”。

      “这是什么意思?”陆烬抬头看向凌澈,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星骸……那到底是什么?三年前你们销毁的,根本不是错误数据,对不对?”

      “意思是,”凌澈的目光第一次有了波动,冰蓝色的眼底仿佛掠过一丝风暴,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联邦在撒谎。三年前你发现的不是错误数据,是足以颠覆整个银河的真相。而现在,那个‘坐标’正在扩散,锈带只是开始。”

      陆烬盯着凌澈,试图从他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他看到凌澈的喉结动了动,看到他紧抿的嘴唇,看到他冰蓝色眼睛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他看到的,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决绝的认真。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陆烬问,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不是应该直接把我‘清理’掉吗?毕竟,我是那个知道太多‘错误数据’的人。”

      凌澈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陆烬放在桌上的机械义眼上,冰蓝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因为只有你,能看懂完整的星图。”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而只有我,能让你活着离开锈带。”

      就在这时,渡鸦号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抓住,狠狠地甩向一边。桌上的零件滚落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主屏幕上的图像瞬间变成一片混乱的雪花。外部监测器发出刺耳的尖叫,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撕裂耳膜。

      “怎么回事?”陆烬身边的护卫喊道,同时举起了粒子枪。

      陆烬冲到舷窗前,心脏狂跳不止。只见远处的残骸群中,一块直径约百米的巨大金属碎片正在诡异地扭曲、融化,边缘像蜡一样滴落下来,变成一团粘稠的黑色物质。这团物质不断膨胀,像活物一样伸出无数黑色的触须,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碎石、冰块、甚至是旁边一艘小型采矿船的残骸,都在接触到它的瞬间被分解、同化,变成它的一部分。

      而那团黑色物质的中心,隐约闪烁着和陆烬机械义眼里相同的蓝光,冰冷而诡异。

      凌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冰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团黑色物质,嘴里吐出两个字:“它提前醒了。”

      他转头看向陆烬,冰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现在,要么跟我走,找出阻止它的方法。要么,留在这里,和锈带一起被吞噬。选一个。”

      陆烬看着窗外那团不断扩张的黑色物质,它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吞噬了半片残骸带,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种被腐蚀的气息。他又看了看凌澈,这个三年前将他推入深渊的人,此刻却成了唯一能给他一线生机的人。

      三年的仇恨和眼前的诡异灾难在他脑中交织,像两团相互碰撞的星云,让他几乎窒息。但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他抓起桌上的机械义眼,重新戴回眼眶。冰凉的金属贴合着皮肤,一阵熟悉的刺痛传来,随后,稳定的蓝光在镜片上亮起。就在这时,他仿佛又听到了三年前数据库爆炸时,那些被销毁的星图坐标在耳边低语,像无数个声音在呼唤他。

      “我选,”陆烬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他抬起头,用仅存的右眼和机械义眼同时看向凌澈,“先搞清楚,你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凌澈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舱门:“跟我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陆烬跟在他身后,走过对接通道,踏上了那艘银灰色的飞船。飞船内部干净整洁,与渡鸦号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护卫们紧随其后,关闭了对接通道。

      “坐标锁定,准备跃迁。”凌澈的声音在驾驶舱里响起。

      飞船轻微震动了一下,随后,窗外的星空开始扭曲、拉长,变成一道道彩色的光带。陆烬看着舷窗外迅速后退的锈带,看着那团黑色物质被远远甩在身后,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

      他知道,从踏上这艘飞船开始,他就再次卷入了那个巨大的漩涡。而凌澈,这个他又恨又无法完全释怀的人,将会是他接下来这段旅程中,最危险也最无法预测的变量。

      机械义眼的镜片上,蓝光微微闪烁,似乎在预示着什么。陆烬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义眼的边缘,那里刻着的“烬”字,在冰冷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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