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雪尽，落我轮回

　　雨，像是从天上倾倒下来的无数根冰冷银针，要把这世间的一切污秽都缝合进泥土里。
　　轰隆——！
　　一道紫色的雷霆撕裂了漆黑的天幕，将这座荒废已久的古庙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沈清秋惨白如纸的脸。
　　痛。
　　痛觉像是潮水一样，从四肢百骸向大脑涌来。沈清秋猛地睁开眼，入目是破败漏雨的屋顶，雨水顺着长满青苔的瓦片滴落，刚好砸在她的眉心，冰冷得像死神的亲吻。
　　她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且身上沉甸甸的。低头看去，她瞳孔微微收缩。
　　这一刻，视觉仿佛被某种奇异的力量拉长、锐化。
　　在她的眼中，那不仅仅是一件衣服。她清晰地看到那大红色的嫁衣上，金线绣出的凤凰早已断裂，浸透了黑褐色的血迹；布料的经纬在雨水的浸泡下微微肿胀，每一根丝线都在颤抖。
　　这是嫁衣？
　　沈清秋的大脑里一片混沌，记忆像是被摔碎的镜子，只剩下无数锋利的碎片。她依稀记得自己叫沈清秋，除此之外，便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以及……一种深植于灵魂深处的、仿佛经历了九十九次死亡后的疲惫与冷漠。
　　“……这里是哪里？”
　　她试图撑起身体，手指却触碰到了一片冰冷而坚硬的东西。
　　那不是石头，也不是木头。
　　那种触感，如同一块在深潭中沉睡了千年的寒玉，细腻、光滑，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死寂。
　　借着下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沈清秋终于看清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个男人。
　　他就躺在她的身侧，在这充满腐臭与霉味的乱葬岗枯庙里，干净得格格不入。他穿着一身漆黑如墨的劲装，衣袖和领口用银线绣着繁复晦涩的云纹——不，在沈清秋那异常敏锐的视野里，那些云纹并非普通的装饰，它们像是某种流动的、被固化的规则，呈现出一种令人眩晕的几何美感。
　　这是一个极其好看的男人。
　　哪怕是在死人堆里，他也美得惊心动魄。
　　他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在雷光下泛着冷瓷般的光泽。眉骨高挺，鼻梁如峰，薄唇紧闭，线条锋利得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寒剑。雨水顺着他优美的下颌线滑落，汇聚在他修长的颈窝里，仿佛那是世间最后的一处净土。
　　沈清秋看着他，竟然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这不像是尸体，更像是一尊被神明遗弃在凡间的、未完成的雕塑。
　　“死了吗……”
　　沈清秋伸出颤抖的手指，鬼使神差地探向他的鼻息。
　　没有呼吸。
　　指尖触碰到他的脸颊，冷得刺骨。没有心跳，没有温度，连皮肤下的血管都看不见一丝搏动的迹象。
　　在那个瞬间，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阵剧烈的电流杂音，像是某种来自于另一个维度的警告，又像是兴奋的颤栗。
　　【警告：检测到高能休眠体。危险等级：未知。】
　　沈清秋猛地收回手，按住剧痛的太阳穴。那是她的幻听吗？不，那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直觉。
　　就在这时，破庙外的雨幕中，传来了异响。
　　“搜！那小贱人受了重伤，跑不远！”
　　“上面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可是能开启‘天书’的祭品，决不能丢！”
　　那是铁靴踩碎腐烂枯叶的声音，刀锋划过灌木的摩擦声，还有压抑在雨声中的、令人作呕的杀气。
　　声音越来越近，夹杂着粗重的呼吸声，仅仅隔着那一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
　　沈清秋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变了。
　　原本的迷茫与痛楚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近乎非人的冷静。就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瞬间接通了电源。
　　她迅速环顾四周。
　　破庙四面透风，无处可藏。她现在身受重伤，连站起来都费劲，手里唯一的“武器”，只有头上那根早已歪斜的金簪。
　　死局。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死局。
　　门外的脚步声停了。
　　“头儿，这庙里有血腥味。”
　　“进去看看。”
　　‘吱呀——’
　　腐朽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推开。湿冷的风夹杂着雨水灌了进来，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将几个狰狞的人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
　　是三个黑衣杀手。他们手中的长刀在火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沈清秋靠坐在供桌下，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中，那一袭染血的嫁衣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火。她微微仰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在火光下流转着异样的光彩，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审视。
　　她在审视这些人的弱点。
　　在她的视野里，世界变了。
　　那三个杀手不再是拥有血肉之躯的人，而是由无数线条和色块组成的结构体。
　　那个领头人的左腿膝盖处有一块暗红色的阴影——那是旧伤，受力点不稳；
　　右边那人的呼吸频率紊乱，握刀的手指微微发白——他在紧张，或者是力竭；
　　中间那人的脖颈处，有一根跳动的青色血管，那是唯一的致死点。
　　但看得到，做不到。
　　沈清秋悲哀地发现，自己的肌肉反应速度根本跟不上大脑的运算。只要她动一下，那把刀就会在0.3秒内斩下她的头颅。
　　“哟，找到了。”领头的杀手狞笑一声，目光贪婪地扫过沈清秋凌乱的嫁衣，“没想到这沈家大小姐，死到临头还这么标致。”
　　他提着刀，一步步逼近。
　　沈清秋的手指紧紧扣住了身下的泥土。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身边的“尸体”。
　　如果不反抗，是死。
　　如果反抗，也是死。
　　除非……
　　一种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炸开。她看着那具冰冷的、完美的男尸，那个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高能休眠体……需要能源激活。】
　　能源？
　　沈清秋看着自己手掌上被瓦片割破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正汩汩流出。
　　这是她最后的赌注。
　　“别过来！”沈清秋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
　　杀手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小美人，别挣扎了，乖乖跟哥哥们走……”
　　就在他们放松警惕的零点一秒。
　　沈清秋猛地拔下头上的金簪，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掌心！
　　剧痛袭来，鲜血如注。她没有丝毫停顿，反手一把扣住了身边那具男尸冰冷的手腕，将自己滚烫的鲜血，狠狠地按在了他手腕内侧那条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上。
　　“醒过来！”
　　她在心中无声地嘶吼。
　　血液顺着那苍白的皮肤蜿蜒流淌，却诡异地没有滴落，而是像是被海绵吸收一般，瞬间渗入了他的皮肤。
　　滴答。
　　仿佛是时钟走动的声音。
　　整个世界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雨声消失了，雷声远去了。
　　那三个杀手依然保持着狞笑逼近的姿势，但在沈清秋的眼中，他们的动作慢得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的皮影戏。
　　她感觉到手掌下的那具躯体，颤抖了一下。
　　那不是肌肉的抽搐，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地壳深处的震动。
　　原本躺在地上如同死物的男人，眼睫上的雨珠突然滚落。
　　下一瞬，他睁开了眼。
　　轰——！！！
　　比之前任何一道雷霆都要恐怖的气息，瞬间充斥了这座小小的枯庙。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的黑，而在那黑色最深处，流淌着无数细碎的、仿佛星辰崩塌后的幽蓝色流光。那流光不仅在眼中，甚至顺着他的眼角蔓延到了太阳穴，形成了一道诡异而妖冶的电子纹路。
　　他没有任何起身动作，身体却违背物理常识般直挺挺地立了起来。
　　那是真正的“僵尸”般的动作，僵硬，却快得超越了肉眼的极限。
　　“诈……诈尸了？！”
　　领头的杀手惊恐地尖叫，手中的刀本能地劈了下去。
　　刀锋在距离男人眉心三寸的地方停住了。
　　两根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夹住了那柄足以碎石断金的长刀。
　　男人微微侧头，那双流淌着蓝色数据的眼睛空洞地看着杀手，嘴唇微微张开，发出的声音不像人声，更像是金属摩擦产生的低频震动：
　　“……干……扰……清……除。”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
　　那柄百炼精钢的长刀，在他的指间如同酥脆的饼干一样寸寸崩裂。碎片四散飞溅，划破了雨幕。
　　紧接着，是一道黑色的残影。
　　沈清秋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她只看到那一抹漆黑的衣袖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如同死神挥舞的镰刀。
　　噗！噗！噗！
　　三声闷响重叠在一起。
　　三个杀手的动作凝固了。他们的脖颈处同时出现了一条细如发丝的血线。直到两秒钟后，鲜血才像是喷泉一样爆发出来，染红了破庙的墙壁。
　　尸体倒地的声音沉闷而绝望。
　　仅仅一息。
　　三个二流高手，瞬杀。
　　枯庙内重新归于死寂，只有外面的暴雨依然在肆虐。
　　那个男人站在血泊中，身上却滴血未沾。他依旧面无表情，那双诡异的眼睛缓缓转动，最后定格在角落里的沈清秋身上。
　　沈清秋的心脏猛地收紧。
　　她能感觉到，那股滔天的杀意并没有消失，而是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每走一步，他眼底的蓝色流光就盛一分，那种非人的压迫感就强一分。
　　沈清秋退无可退，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她看着这个由自己亲手唤醒的怪物，强迫自己不去颤抖。
　　他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苍白的手指缓缓伸出，带着死亡的寒意，探向了沈清秋纤细的脖颈。
　　要死了吗？
　　沈清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令她感到莫名熟悉的、冰冷的秩序感。
　　就在那只冰冷的手即将触碰到她咽喉的瞬间，沈清秋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不是尸臭，也不是血腥味，而是一种像是雨后松林，又像是……烧焦的金属般的冷冽气息。
　　鬼使神差地，沈清秋抬起满是鲜血的手，轻轻抓住了他那只想要索命的手。
　　温暖的血，再次染红了他苍白的指尖。
　　男人的动作顿住了。
　　他眼底疯狂流窜的蓝色数据流，在接触到她血液的一瞬间，竟然出现了一刹那的停滞和紊乱。
　　“十七。”
　　沈清秋突然开口，声音颤抖却坚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叫出这个名字，它就像是那九十九次轮回遗留的咒语，脱口而出。
　　男人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他歪了歪头，动作僵硬得像是一个正在努力理解指令的木偶。那双空洞的黑眸中，蓝光剧烈闪烁，仿佛在进行某种激烈的挣扎与判定。
　　终于，他眼底的蓝光渐渐隐没，只留下一双漆黑如墨、深邃如渊的眸子。
　　那只原本想要掐断她脖子的手，缓缓落下，最终笨拙而迟疑地，落在了她的发顶。
　　冰冷，僵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吐出了苏醒后的第二句话，声音依旧沙哑刺耳，却少了几分杀意，多了一丝迷茫的执拗：
　　“……能……源……绑……定。”
　　沈清秋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失血过多加上精神紧绷，让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她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冰冷却坚实的怀抱。
　　那个怀抱没有温度，却在这一刻，为她挡住了漫天风雨。
　　庙外，雷声轰鸣，仿佛是苍天对于这禁忌之物苏醒的咆哮。而在这风雨飘摇的破庙之中，一场跨越维度的弑神之旅，就此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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