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宵映明灯

　　“阿念，不要再恨我了……”
　　苦腥的酒液混着烈意滑入喉间，五脏六腑霎时被烈火燎原般的剧痛攫住。
　　温来书踉跄着倒下，大门被猛地撞开，一道浑身是血身影裹挟着风沙扑进来。
　　“师父——！”
　　祁念猛地坐起身，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怎么又做这种奇奇怪怪的梦了？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已经七点十五，祁念顾不上再深究这荒诞的梦境，匆匆爬下床洗漱换衣。
　　高一一班
　　祁念踩着预备铃的尾声撞进教室，书包带子擦过桌角，发出一声轻响。
　　她也顾不上整理，径直凑到姜沐言桌边，手肘撑着桌面，声音压得极低：“沐言，第一节是谁的课？”
　　姜沐言正埋首和英语单词“死磕”，笔尖在纸页上划出沙沙的声响，闻言只抬了抬眼尾，头也没抬地回：“还能有谁，咱们班那位‘冷面阎王’的语文课呗。”
　　“靠。”
　　祁念瞬间垮了肩膀，指尖烦躁地挠了挠额前汗湿的碎发，连带着后颈的发尾都翘起来几缕。
　　她打心底里怵杨宴清。
　　这位新调来的语文老师不过半年，就凭着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和零容错的教学要求，成了全年级公认的“最难缠”。
　　“一想到要听她在讲台上掰扯那些之乎者也，我眼皮子就开始沉。”祁念把下巴磕在胳膊上，语气里满是恹恹的不情愿。
　　音落，脑海中却突兀地响起一道极轻的声线，像是从时光深处飘来，又似贴着耳膜低喃。
　　别这么说，别讨厌她。
　　祁念猛地一僵，倏地直起身，茫然地环顾四周。
　　教室里人声鼎沸，翻书声、笑闹声、晨读声搅成一团，根本无人与她搭话。
　　“你干嘛？诈尸似的。”姜沐言被她这反应惊得笔尖一颤，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渍，她皱着眉看祁念，“抽筋了？”
　　“没……没事。”祁念摇摇头，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当是早起没睡醒的幻听。
　　可那道声音残留的温度，却像一片薄雪落在心尖，凉丝丝的，瞬间浇灭了她方才的烦躁，反倒凭空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预备铃的余音尚未散尽，教室前门便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祁念下意识回头，正撞见杨宴清立在门口的身影。
　　一身素净的白衬衫，袖口妥帖地挽至小臂，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攥着卷边的教案。
　　晨光淌过她的侧脸，勾勒出清隽的下颌线，那双惯常淡漠的眼，此刻正不偏不倚，与祁念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目光疑惑了一瞬，没什么波澜，却像淬了冰的刀锋，轻飘飘扫过她祁念，又扫过和祁念聊的正欢的姜沐言。
　　随即吃醋般蹙眉，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渐渐安静下来的教室：
　　“既然这么不愿意上我的课，那就出去站着吧。”
　　这话瞬间点燃了祁念心底积压的烦躁，她本就因那怪梦心绪不宁，又被杨宴清当众点名，少年人的意气和委屈一股脑涌上来，也顾不上什么纪律，猛地起身时膝盖狠狠撞在桌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没去管那处的钝痛，梗着脖子就往门外走，路过杨宴清身边时，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旧书混着檀木的气息，那气息竟又让她莫名想起了梦里的某个瞬间。
　　可怒意盖过了一切，祁念只加快脚步，“砰”地一声带上门。
　　那道莫名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来了，比上次更清晰，也更急切，像带着几分哀求的哽咽。
　　别惹她伤心，祁念，别跟她犟。
　　“我呸，晦气玩意。”祁念低声咒骂，下意识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怀疑自己脑子里进水了。
　　祁念环顾空荡荡的走廊，除了廊顶晃动的光影，连个路过的老师都没有。
　　这声音到底哪儿来的？是幻听？还是最近考试压得太紧，脑子出问题了？
　　“我去她的，她冷着脸让我罚站，我还没伤心呢。”祁念嘀嘀咕咕，心里更烦了。
　　杨宴清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哪像是会伤心的？分明是铁石心肠。
　　祁念蹲下身，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试图忽略脑海里那道执拗的声音。
　　可那声音还在锲而不舍地响，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叹息：她昨夜也梦到了，梦到你倒在她面前，口吐鲜血的模样，她比你更难熬。
　　“胡说八道。”祁念咬着牙反驳，声音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她怎么会知道杨宴清的梦？这幻听越来越离谱了。
　　祁念猛地站起身，却因为蹲得太久，眼前一阵发黑，踉跄着扶住墙才站稳。
　　走廊的瓷砖冰凉刺骨，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梦里的画面。
　　温来书倒在地上，唇边的血染红了素白的衣襟，而许雲念握着毒酒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和梦里毒发时的痛感如出一辙。
　　祁念疼得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了校服后背。
　　她死死咬着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窒息般的难受。
　　“一定是错觉……”祁念喘着气，扶着墙慢慢站直，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往教室门缝瞟去。
　　透过那道窄缝，她能看到杨宴清站在讲台前的侧影，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顿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连握着粉笔的力道都重了几分，指节泛白。
　　那细微的动作，竟和梦里温来书强忍着悲痛的模样，重合在了一起。
　　可是脑海里一次又一次的声音，也是错觉吗？
　　她要找杨宴清问个明白。
　　可脚步刚抬起来，又被理智拽了回去。
　　这算什么？一个被老师罚站的学生，跑去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怕不是要被直接送去校医室，再通知家长带她去精神科检查。
　　她可不想被当成扰乱课堂秩序的精神病。
　　就在祁念天人交战且犹豫不决时，下课铃突兀地响了。
　　教室门被拉开，杨宴清走出来的瞬间，祁念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滞。
　　杨宴清的目光落在祁念苍白的脸上，又扫过她还在发颤的指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凌厉，又多了几分醋意：“站够了？”
　　祁念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了，脑海里的声音又响了，带着急切的催促：告诉她，告诉她你不是故意要犟的。
　　“我……”祁念终于挤出一个字，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没底气的反驳，“关你什么事！”
　　话一出口，祁念就后悔了。
　　走廊里的风似乎都顿了顿，杨宴清悬在半空的指尖猛地收回，指节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抹刚泛起的耳尖红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白，连带着眼底好不容易松动的温度，也瞬间冰封。
　　祁念看着杨宴清骤然冷下来的眉眼，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她眼眶发酸。
　　脑海里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浓浓的失望与焦灼：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明明是担心你……
　　“是不关我的事。”杨宴清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比方才的疏离更甚，她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扫过祁念苍白的脸，却再无半分波澜。
　　杨宴清也小孩子脾气一样跟祁念倔了起来，她更希望祁念能哄哄她。
　　但祁念没有，祁念只是装作无所谓的看着远处的墙壁。
　　杨宴清无声的叹气，转身往办公室的方向走，白衬衫的衣角掠过门框，带起一阵极淡的檀木气息，却再没回头看祁念一眼。
　　“混蛋……”祁念瞬间放松下来，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脾气。
　　脑海里的声音沉寂了许久，再响起时带着疲惫和心疼：她方才转身时，眼眶也红了……你总是这样，口是心非地把人推开。
　　祁念猛地一愣，下意识抬手按向心口，那里的悸动忽然变得清晰，像是有什么尘封的记忆要破土而出。
　　“温来书……”祁念喃喃出声，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数学课的下课铃响起时，祁念快步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祁念深吸一口气，刚要抬手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杨宴清压抑的咳嗽声，混着极低的、带着哽咽的低语：“阿念，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认出来？”
　　阿念是谁？
　　算了，不关她的事，祁念莫名来了一股醋意。
　　自己虽说烦杨宴清，但杨宴清长得确实好看，既然她心里有别人，那自己刚才的冲动和愧疚，岂不是成了笑话？
　　“不管她了，反正都跟我没关系。”祁念咬着牙，转身往教室的方向走去，只是脚步却慢了许多，每一步都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可祁念却没看到，自己转身的刹那，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
　　杨宴清在门后望着祁念仓促的背影，眼底的红意更浓，攥着门框的指节，已经泛出青白。
　　“笨蛋……阿念就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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