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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书
桌上的破风扇吱呀呀地转着,雁安来缩在柜台后面,墨镜后一双眼半垂着。
前两天他在店门口贴了个欢迎借阅,老书店里总算稀稀拉拉来了几个蹭空调的大爷大妈,和一群不想回家的学生。
但也只是冲淡了霉味,算盘啪啪作响,他拧紧眉头,账本上依旧赤字连篇。
“老板,我要还书。”
雁安来抬头,对上个背着书包的胖子。
“自己登记。”
雁安来淡淡开口,瞅见那学生连着翻了册子好几页。
“你这都逾期多久没还了。”
他捂嘴轻咳,拿起搁在桌边的竹条,露出截苍白瘦削的手腕,啪啪敲了两下身后的公告板。
本书店借阅须知:
四、逾期一周以上每超一天给老板一元。
“超了四天,四块来。”他摊手。
对方不情不愿从裤兜掏出四块钱给他:“我怎么知道你那板子上写的真算数?我以为你写着玩呢,谁真信啊。”
雁安来耸肩,将手从嘴边移开。
前两天他帮楼里大爷找到了丢了一周的狗,积了些小功小德。
应该还能再苟活几天。
书架后边传来大妈的吆喝声。
“老板,空调温度调低点噻!”
“我今天就赚了四块。”他眼皮都没掀一下,抬手将空调调低了两度,“爱吹不吹。”
一只手又伸到柜台前。
“刚才没听吗?自己登记。”他懒得抬头,视线从那只手落到书封上。
深蓝的硬壳封面,烫金的四个大字,《尸橱夜话》。书脊挺括,连个折痕都没有,与旁边被翻得破烂油亮的旧书格格不入。
又来了。又是这种东西。
雁安来叹了口气,伸手揉揉眉心,无奈道:“这是活人看书的店。”
竹条啪啪戳在身后公告板上。
本书店借阅须知:
三、仅活人可凭身份证借阅。
“还书。”
对方却像没听见一样,声音响在雁安来头顶,黏腻又阴冷。
“行,那你把身份证给我。”
气氛一瞬安静,那只手固执地悬着,将书往他面前推了推。
痒意从喉间涌上来,偏偏眼前又是个听不懂话的。
他摘了墨镜,不耐抬眼。
“你是不是有病……”
正准备修理修理这不知好歹的东西,后半句还没出口,那只手却凭空消失了。
“啪嗒。”
精装的书本掉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雁安来:“……”
脏东西。
脏书。
“老板?”
只有店员小葵靠在书架边,举个鸡毛掸子,一双大眼睛里全是委屈和不解,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您刚刚在骂我吗?”
雁安来看看她,又看看面前的书,嫌恶地用手拨开了些,太阳穴突突跳。
“没有,”他有气无力道,“我在骂……我自己。”
“哦。”小葵似懂非懂点点头,凑近趴在柜台边眼巴巴地看着他。
“什么时候发工资呀老板,我都没钱买吃的了。”
小葵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一直在他的店里蹲着。
雁安来看了眼账本上的赤字,满眼怜爱地看向小葵。
“发个屁,我这个月根本没赚钱。”
小葵听见了,头和鸡毛掸子都垂了下去。雁安来绕过柜台,伸手去拿大衣,动作间衣领下一枚红痣一闪而过,正缀在颈窝正中,不等小葵再去细看便被厚重的大衣遮住。
他揉了揉小葵乱蓬蓬的头。
“别丧着脸,今晚把其他人叫来,我在店里煮火锅。”
小葵的眼睛瞬间闪着星光:“我要吃鱼丸!”
“好好好。”雁安来敷衍地应着,戴上墨镜,推开了门。
盛夏里旁人穿着短袖,雁安来却裹得严实。
他提着菜慢悠悠晃出菜市场,前面路口围了一圈人,把原本就不宽敞的人行道堵的严严实实。
雁安来皱了皱眉,本想绕过去,却听见人群里的吆喝声。
“……二位这面相,那是天作之合!只是流年不利,小人作祟,才导致家宅不宁,争吵不断……”
他脚步顿了下,侧头望去。
人群中站着个灰色道袍的山羊胡男人,一个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神色紧张地追问:“那该怎么办呀大师?”
山羊胡高深莫测地捋了下胡子,掏出张黄纸。
“夫人莫慌,贫道乃是除祟天师,既与二位有缘,自会相助。”
他手指在空中虚画几下,嘴中念念有词。
“破!”
他一声低喝,黄符竟无风自燃,紧接着平地骤然刮起一阵阴风。
“夫人有没有觉得,肩背轻松了许多呢?”
人群中发出一声声惊叹,那女人脸色发白,摸了摸自己的肩,掏出一沓红钞票颤抖着递了过去。
一般来说,雁安来不会随意介入他人的因果。
不过这只是一般来说。
根根红线缠绕在那对男女之间,他还看见一只不成人形的小鬼从女人肩上跳下后便钻进了山羊胡的袖中。
这年头,骗人怎么还拿鬼当道具。
他将墨镜揣进兜里。
送上门的功德,不要白不要。
高挑的年轻人提着塑料袋路过,行动间捂嘴轻咳,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山羊胡数着钱,眼睛提溜着转了几圈。
“哎,小兄弟,请留步!”
一张苍白的脸露出来,本该多情的桃花眼因为瞳色太浅,显得有些凉薄,同样偏浅的碎发垂直肩颈,看起来十分颓靡。
天生的短命样。
山羊胡指着他,一脸严肃地说道:“我看你印堂发黑,眉宇间杀气缠绕,恐怕时日无多。”
雁安来蹙眉。
“哦,是吗?”
山羊胡点点头:“是的。若不及时化解,你的父母也会受牵连,后果不堪设想!不过相逢即是缘,贫道且帮你一次……”
雁安来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听见山羊胡这话,笑出了声。
“你们真是,自己送上门。”
山羊胡的表情凝固一瞬,与袖中茫然的小鬼对视,双眼一瞪便后撤几步,要卷走那八卦黄图离开。
雁安来眯眼,伸手在虚空中一抓,手腕一翻,那小鬼就被团成个球攥在了手里。
“吱吱吱!”
他盘着手里的小鬼,有些好奇地歪头:“你不会看面相吗?我父母死好久了。”
山羊胡啐了口,冷笑道:“你是同行?介入因果不怕替别人背恶业么。”
雁安来微笑:“是你自己找上我的。”
五指一收,那小鬼便尖叫一声变成干瘪的一团,山羊胡也哀嚎一声滚在街边。
“助鬼成祟不可得,”雁安来摇摇头,身边阴风乍起,“恶业因我而止。”
围观的人只觉骤然梦醒一般,神智终于清明,恍然回神。雁安来将那蔫吧小鬼揣进兜里,:“这人传播封建迷信,快报警。”
“真是感谢……”
众人也说不出哪里奇怪,只觉得骨子里的阴冷消散许多,纷纷道谢。
功德逐渐充盈身体的感觉实在舒服,暖洋洋的。
他抬眼朝仍站在原地的男女看去,二人手腕上原是姻缘线,且缘分未尽。
但还有另一根,顺着男人的手腕向外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这是之前虚弱的他不曾看见的。
那根红线甚至比姻缘线还要粗亮。
“大姐。”
雁安来叫了声面前的女人。
“夫妻关系不好……不妨查查手机?”
雁安来提着大包小包走在回店的路上。
刚刚那女人要给自己塞钱,问他要多少,雁安来伸出五个指头。
女人问五千还是五万,雁安来说五十就行,吃顿火锅。
最后雁安来惊喜收获五百。
那山羊胡被拷着手腕带上警车前,拍了拍雁安来的肩头,警告他年轻人还是不要太过狂妄。
“像您一样五十岁后就可以高调一些么?”雁安来虚心请教。
对方脸色铁青地撕掉山羊胡:“我三十七。”
虽然过程曲折,不过结果是好的。
这次恰有受害者和观众,无数功德汇聚起来,抵得他半月阳寿。
天色暗沉,路灯一盏一盏亮起,夏日晚风有些湿热。
他解开拉链,加快了脚步。
突然,肩膀一沉,像是有人在背后轻轻拍了他一下。
“嗯?”
雁安来下意识回头。
身后空荡荡的,只有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细长。
没有人。
果然是那山羊胡。
掸走人肩一把火,邪祟自会找上门,这山羊胡竟然玩这种阴招,不过他天生阴阳眼,本就见怪不怪。
他目不斜视绕过垃圾桶边只有半身的老头,又略过一个来找他问路的红衣女人。
鬼和祟的唯一区别在于有没有害死过人,兜里小鬼还壮志未酬,正缩成一团打颤。
自家书店亮着橙黄的光晕。
“老板!您终于回来了,我要饿扁了!”
小葵举着双筷子就冲出来,雁安来提着小葵转了个向,将人推进了店里,反手把门上的牌子转到了背面,露出篆刻的一串符文。
本店休息中。
“大家都在楼上了,等着您呢!”
雁安来将火锅菜丢给她:“我去拿杯子。”
拐过几个破旧的书架,他思索着该把兜里这团塞进哪里。
绕过一堆还没收拾的杂志山,他迈出的脚倏然悬停。
角落里,多出了一个巨大的木书架。
几乎顶到了天花板。
通体血红,花纹繁复古朴,散发着不祥的阴冷气息。
他确定自己店里绝对没有这样款式的书架。
一是买不起,二是不祥。
一、二、三……
雁安来向上数去。
第五层正摆着那本《尸橱夜话》。
“咚、咚、咚。”
沉闷的声音突兀响起。
雁安来思绪纷乱,不耐地提高声音:“已经打烊了!”
又是一阵咚咚声。
“你耳朵聋……”
雁安来太阳穴一跳,转身朝外走去,到了门口只见小葵正拧着把手,一脸困惑。
“老板,没人呢。”
门缝透进一股冷风。
一个女人赫然站在玄关处。
她歪头露出一只眼睛,被血染湿的长发一绺绺粘在脸上,嘴里发出牙酸的磨牙声,紧盯着他。
“骗子……”
“知道回家的路……为什么不带我……”
是那刚才问路的女人。
或者说,邪祟。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葵,过来。”
他指间轻弹,那扇半开的门便脱离小葵的控制,“砰”的一声巨响关上,震得人半边肩膀发麻。
小葵:“?”
“姐,这是我家。”
雁安来眼神沉下来。
视线滑到窗外,不知何时黑暗中已人影绰绰,十几双贪婪怨毒的眼隔正死死盯着店内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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