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素禁止通婚

　　后台的混乱总是有种独特的节奏感。

　　江野闭着眼睛坐在化妆镜前，任由造型师打理他银灰色的头发。镜中的男人轮廓分明，眉骨到鼻梁的线条锐利如刀削，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黑色的演出服贴合着他的身形，肩线挺括，腰身收得恰到好处——这是他亲自设计的“凛冬”系列，主打的便是打破传统Omega服饰的柔美框架。

　　“江老师，还有十分钟。”助理林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个狐族Beta总能在混乱中保持惊人的冷静。

　　江野睁开眼，冰蓝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透明。他伸手从随身包里取出抑制剂喷雾，对着颈后的腺体喷了两下。雪松混合薄荷的凛冽气息短暂地弥漫开，随即被喷雾中的化学成分压制下去。

　　“今天人比预想的多，”林暮翻着手中的平板，“前排有几个传统派的评论家，估计是冲着看你笑话来的。”

　　“让他们看。”江野站起身，修长的手指整理着袖口，“狼Omega的笑话，看了这么多年，他们不腻么？”

　　林暮笑了笑，没接话。两人合作三年，她太清楚江野的脾气——越是有人等着看他倒下，他越是要站得笔直。

　　外面的音乐声透过幕布传来，是前一个品牌的走秀即将结束。后台的节奏明显加快了，模特们像流水一样穿梭，不同信息素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玫瑰、柑橘、海洋、檀木...大多数是Omega模特的气息，甜美而温顺，符合市场对Omega的刻板期待。

　　江野穿过人群，所到之处，周围的Alpha和Beta工作人员会下意识地让开些距离。不是因为尊敬，而是因为不安——狼系Omega的信息素即使被抑制剂压制，依然有种天生的压迫感。这在ABO性别秩序中显得“不合规矩”。

　　“江野，你确定不用换个模特？”品牌总监匆匆走来，额头冒汗，“压轴那套全黑西装，原定的Alpha模特临时过敏了，现在只能让Beta上，我怕气场不够——”

　　“我来。”江野打断他。

　　总监愣住：“可你是设计师，而且闭幕时需要你上台...”

　　“我来走压轴。”江野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我的衣服，我最清楚该怎么展现。”

　　总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点点头离开了。林暮凑近江野，压低声音：“你故意的？临时换自己上，那些评论家又有话说了。”

　　“让他们说。”江野走向更衣室，“狼Omega不该抛头露面？不该展现攻击性？我今天就是要让他们记住，第二性别定义不了任何人。”

　　更衣室的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嘈杂。江野脱下外套，从包里再次取出抑制剂喷雾。距离上次使用已经四小时，按照常规，他的抑制剂可以维持六小时稳定。但不知为什么，今天总有种隐隐的不安。

　　他又喷了一次。

　　喷雾接触到腺体的瞬间，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江野皱了皱眉，以为是皮肤过敏，没太在意。他开始换装——黑色丝质衬衫，同色系西装裤，最后是那件压轴的暗纹西装外套。衣服的剪裁完美贴合他的身形，既保留了西装的正式感，又在腰线和肩部做了微妙调整，打破了传统Alpha正装的刻板轮廓。

　　镜中的男人身形修长，银灰色头发与黑色西装形成鲜明对比。江野调整了一下袖扣——那是一对简约的铂金扣，形状是不规则的几何体，象征着对传统ABO三角关系的解构。

　　外面的音乐停止了，短暂的寂静后，响起了他的秀场音乐——不是通常的抒情或动感曲风，而是一段混合了电子音与传统狼嚎的合成乐。这是江野的要求，他要从一开始就宣告这场秀的不同。

　　“江老师，该准备了。”林暮敲门。

　　江野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状态，推门走了出去。

　　T台入口处，模特们已经排成一列。当江野走过时，几个Omega模特不自觉地退后半步。一个年轻的兔Omega甚至轻呼了一声，耳朵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抱歉，”兔Omega小声说，“您的气息...有点强烈。”

　　江野脚步一顿，心头的不安更重了。他的抑制剂应该完全压制了信息素才对。但他没时间细想，音乐已经进入第一段高潮，领头模特踏上了T台。

　　灯光、镜头、观众的注视。江野站在幕布后，透过缝隙能看到前排那些熟悉的面孔——时尚评论家、品牌买手，还有几个总是对他“特别关注”的传统派人士。其中一人正侧头对同伴说着什么，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意。

　　轮到江野了。

　　他深吸一口气，踏上T台。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的瞬间，台下传来一阵明显的骚动。他能听到窃窃私语：“设计师自己走秀？”“还是个Omega...”“狼族的？真是罕见...”

　　江野无视这些声音，迈着精准的步伐向前走去。他的台步不像传统Omega模特那样柔美，也不刻意模仿Alpha的强硬，而是一种独特的、充满掌控感的节奏。西装的下摆随着步伐微微摆动，暗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走到T台最前端，他停下脚步，转身，眼神扫过全场。冰蓝色的瞳孔在强光下几乎透明，目光所及之处，一些Alpha观众竟然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就在这时，颈后的刺痛感突然加剧了。

　　江野的身体僵了一瞬。不对，这感觉不对劲。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完成定点动作，转身往回走。但每一步，那刺痛都在扩散，像有细针沿着脊椎向下蔓延。

　　抑制剂失效了。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时，江野的心脏几乎停跳。不可能，他使用的是一线品牌的最新款，理论上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

　　突然，他想起了喷雾那细微的异常刺痛。

　　假药？还是有人做了手脚？

　　没时间细想了。江野感到一股热流从腺体处爆发，瞬间席卷全身。雪松的冷冽与薄荷的清凉原本应该完美融合，但此刻却如同暴风雪般失控地扩散开来。那是属于顶级Omega的信息素，强大、凛冽，带着狼族特有的侵略性。

　　后台最先陷入混乱。

　　一个正在准备上场的Alpha模特突然踉跄了一步，扶住了墙壁。他的信息素是常见的杉木味，此刻却如同被强风冲击般紊乱。“什么情况...”他喘息着，Alpha的本能让他对这股强大的Omega信息素既抗拒又渴望。

　　紧接着，更衣室那边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一个正处于易感期的年轻Alpha助理失控地打翻了水杯，眼睛发红地盯着T台方向。

　　“天啊，江老师的信息素...”

　　“抑制剂失效了？！”

　　“快，拿备用抑制剂来！”

　　林暮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向T台入口处。但已经来不及了。

　　前台观众席也开始出现反应。前排几个Alpha观众表情变得怪异，有的试图抵抗信息素的影响，有的则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他们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Omega信息素，强大到几乎颠覆了他们对第二性别的认知。

　　“这...这是Omega？”一个中年Alpha企业家转头问同伴，声音中带着困惑。

　　他的同伴，一位以保守言论著称的评论家，脸色铁青：“成何体统！Omega在公开场合信息素失控，简直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江野倒下了。

　　就在距离T台尽头还有三步的地方，他的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但就在即将触地的瞬间，他用尽最后力气用手撑住了地面，单膝跪在了T台上。

　　银灰色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脸。观众席传来惊呼声，闪光灯疯狂闪烁——这绝对是明天的头条新闻。

　　后台彻底乱成一团。林暮试图冲上T台，却被失控的Alpha模特挡住了去路。工作人员四处寻找备用抑制剂，但慌乱中谁都找不到急救箱在哪里。

　　江野的意识在逐渐模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如同脱缰野马般肆虐，能听到周围的混乱，能感受到那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关切，有震惊，但更多的，是那种熟悉的、令他作呕的猎奇与审视。

　　看啊，那个狼Omega。
　　再怎么装得强势，不还是会在发情期失控？
　　Omega就该有Omega的样子。

　　这些声音仿佛实质般钻进他的耳朵。江野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他绝不要在这里倒下，绝不要成为那些人眼中的笑话——

　　“请让一让。”

　　一个平静的声音穿透了混乱。

　　那声音并不大，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江野勉强抬起头，透过汗湿的刘海，看到一个身影分开人群，走上了T台。

　　那是个穿着浅灰色西装的男人，身形修长，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看起来大约二十七八岁，气质温和儒雅，像是学者而非时尚界人士。最特别的是，他的头顶有一对柔软的、浅棕色的兔耳——兔族，通常是Beta或Omega的种族，但他胸前别着的，是一枚Alpha的徽章。

　　兔Alpha。

　　罕见中的罕见。

　　男人在江野面前蹲下，从随身携带的手提箱中取出一个银色金属罐。“别紧张，”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实验室讲解数据，“这是信息素中和剂，可以暂时稳定你的状态。”

　　江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只能看到男人镜片后那双温和的棕色眼睛，以及那双兔耳在灯光下投出的柔软轮廓。

　　“可能会有点凉。”男人说着，将金属罐对准江野的颈后。

　　噗的一声轻响，细微的喷雾接触到皮肤。意料中的刺痛没有出现，反而是一种清凉感迅速扩散，如同夏日暴雨后清风拂过燥热的森林。那清凉感沿着脊椎蔓延，所到之处，失控的信息素如同被安抚般逐渐平静下来。

　　雪松薄荷的气息还在，但不再狂暴，而是恢复了它应有的凛冽与克制。

　　江野的呼吸逐渐平稳，视线重新聚焦。他首先看到的是男人胸前的工作证——白澈，国家生物信息素研究所，首席研究员。

　　“能站起来吗？”白澈伸出手。

　　江野没有碰那只手，自己撑着地面站起身。他的动作还有些不稳，但已经恢复了基本的体面。他低头看向白澈，这才发现对方比自己矮了半个头——典型的兔族体型。

　　“谢谢。”江野的声音沙哑。

　　“不客气。”白澈收起金属罐，推了推眼镜，“你的抑制剂可能有问题，建议之后做一下成分检测。”

　　台下已经一片哗然。保安终于反应过来，开始维持秩序。林暮冲上T台，扶住江野的手臂：“江老师，您没事吧？医疗队马上就到——”

　　“我没事。”江野挣开她的手，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他的动作很慢，但每个细节都精准得如同设计图上的线条。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漠。

　　白澈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很少有Omega能在信息素失控后这么快恢复冷静，更别说是个狼Omega——这个群体的研究样本太少了。

　　“白博士！”台下有人喊道，是一个穿着研究所制服的工作人员，“会议要开始了——”

　　白澈对江野点点头：“那么，我先告辞了。如果之后需要检测抑制剂成分，可以联系研究所。”他递出一张名片。

　　江野接过名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的手指。兔族的体温通常偏高，白澈的手指温暖干燥。那一瞬间，江野颈后的腺体轻微颤动了一下——不是发情期的反应，而是某种更微妙的、从未有过的感应。

　　白澈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兔耳轻轻抖动了一下。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再次点头致意，转身走下了T台。

　　江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幕布后，手中的名片还残留着温度。上面简洁地印着几行字：

　　**白澈**
　　**国家生物信息素研究所**
　　**特殊信息素交互实验室首席研究员**
　　**研究方向：非典型ABO配对机制**

　　“江老师，我们先回后台吧。”林暮低声说，“记者们已经围过来了。”

　　江野收回视线，将名片仔细收进口袋。他最后看了一眼观众席——那些表情各异的脸孔，那些闪烁的镜头——然后挺直脊背，转身走向后台。

　　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仿佛刚才的失控从未发生。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颈后的腺体还在微微发热，不是发情期的余波，而是对某种陌生信息素的残留反应。

　　雨后青草的气息。

　　淡淡的，温暖的，属于一个兔Alpha的气息。

　　---

　　后台的休息室里，江野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水。医疗队已经检查过了，确认他的身体状况没有大碍，只是建议他休息几天。

　　“抑制剂瓶我让人送检了，”林暮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品牌方那边很紧张，说是要彻查供应链。”

　　江野没说话，只是看着手中的水杯。水面微微晃动，映出头顶灯光破碎的倒影。

　　“那个白博士...”林暮试探性地开口，“倒是来得挺及时。我查了一下，他今天是在隔壁会议中心参加学术会议，听说这边出事才过来的。”

　　“他用的中和剂，”江野终于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清，“不是市面上的产品。”

　　“研究所的内部研发品吧。”林暮在对面坐下，“我听说他们最近在研究针对特殊信息素的稳定剂。不过兔Alpha...还真是少见。一般情况下，兔族都是Beta或Omega，Alpha的比例不到千分之三。”

　　江野抬起眼：“为什么？”

　　“生理限制。”林暮耸耸肩，“兔族的身体构造本来就不适合作为传统意义上的Alpha。力量、攻击性、信息素强度...这些指标在兔族Alpha身上都远低于平均水平。所以大多数兔Alpha会选择信息素研究、艺术、文学这类领域，避开那些需要‘Alpha气概’的行业。”

　　江野想起白澈那双温和的眼睛，那双在混乱中依然平静如湖面的棕色瞳孔。兔耳朵在他思考时会不自觉地抖动，这个细节莫名地让他觉得...

　　有趣。

　　“对了，”林暮递过平板，“舆论已经炸了。一半的人在讨论Omega该不该在公共场合失控，另一半在讨论那个救场的兔Alpha。你看这条——”

　　江野接过平板。屏幕上是一个知名社交媒体的热搜榜：

　　#江野信息素失控#
　　#狼Omega该有的样子#
　　#兔Alpha英雄救美#（后面跟着一个“新”字标）
　　#信息素平等法案再引争议#

　　点开第三条，最先跳出来的是一段模糊的视频，显然是观众用手机拍摄的。画面中，白澈走上T台，蹲在江野面前，动作专业而冷静。评论区的讨论五花八门：

　　“兔Alpha？我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见！”
　　“说好的Alpha必须强势呢？这位看起来好温柔啊...”
　　“只有我注意到江野最后看他的眼神吗？有点好磕怎么回事？”
　　“楼上醒醒，狼Omega和兔Alpha？这搭配太离谱了吧！”
　　“离谱才带感啊！传统AO配对我已经看腻了！”

　　江野面无表情地划着屏幕，直到看到一条评论：

　　“说认真的，白澈博士的研究所最近在推动《信息素自主结合法案》的修订，主张废除所有基于第二性别的婚姻限制。江野一直是Omega平权的公开支持者。这两个人要是联手，传统派要睡不着觉了。”

　　他的手指在这条评论上停顿了几秒。

　　“林暮。”
　　“嗯？”
　　“查一下白澈的所有公开研究。还有他推动的那个法案修订案。”
　　“明白。”

　　林暮离开后，休息室里只剩下江野一人。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城市的夜景。霓虹灯在雨中晕开模糊的光斑，街道上车流如织，这个城市一如既往地运转着，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混乱从未发生。

　　但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江野从口袋中取出那张名片，指尖摩挲着纸面的纹理。雨后青草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空气中，清淡，温和，却有种莫名的存在感。

　　他想起白澈蹲在自己面前时的眼神——没有怜悯，没有猎奇，没有那些他早已习惯的、对“异常Omega”的审视。那眼神平静得像在观察一个有趣的研究样本，却又带着专业性的关切。

　　手机震动了一下。江野低头，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江先生，我是白澈。方便时请回电，关于您的抑制剂，我们有一些初步发现。”

　　江野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而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头，白澈刚刚结束学术会议，正在整理今天的笔记。他的实验室助理凑过来，好奇地问：“博士，今天那个真的是狼Omega吗？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

　　“嗯。”白澈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观察数据，“信息素强度等级S，自控能力A+，即使在失控状态下也保持了基础理智。非常珍贵的样本。”

　　“样本？”助理眨眨眼，“您这样说好像不太人道...”

　　白澈抬起头，兔耳轻轻抖动了一下：“所有个体都是样本，包括我自己。科学需要客观视角。”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他确实很特别。”

　　特别到让他打破惯例，在非实验室环境下使用了尚未获批的中和剂。

　　特别到让他第一次对“研究样本”产生了超出学术范围的好奇。

　　白澈合上笔记本，看向窗外。雨滴顺着玻璃滑落，模糊了城市的灯火。他想起江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想起他即使单膝跪地也未曾弯折的脊梁。

　　“对了博士，”助理又说，“您让我检测的那个抑制剂瓶子，初步结果显示，里面混入了微量信息素诱导剂。不是生产问题，是人为添加。”

　　白澈的兔耳瞬间竖直了。

　　“知道了。”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镜片后的眼神变得锐利，“把详细报告发给我。另外，帮我预约江野先生的工作室。”

　　“您要亲自去？”

　　“嗯。”白澈推了推眼镜，“有些事，需要当面说。”

　　雨夜中，两栋建筑遥遥相对。一栋是时尚设计工作室，一栋是生物研究所。两个本该毫无交集的人，因为一场“意外”的相遇，命运开始悄然交织。

　　而这座城市，这个依然被传统ABO观念束缚的社会，还不知这两人的交集将掀起怎样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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