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46

　　九月的海棠中学高中部，空气中弥漫着南方夏末特有的湿热，混合着新刷油漆的刺鼻气味，把整个校园浸泡在一种崭新的、躁动的氛围里。

　　封合睿坐在高一（5）教室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这是她精心挑选的：既不在第一排承受老师的“重点关注”，又离黑板足够近；靠窗的位置还能偶尔分心看看操场。
　　最重要的是，这个角度不会轻易暴露她上课偶尔走神的小动作。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崭新的课桌，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声响。

　　桌面上整齐地摆放着刚领到的教材，按照科目从左到右依次排列，每本书的扉页都已经用黑色水笔工整地写上了“高一（5）班封合睿”，字迹端正得像打印出来的一般。

　　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几个男生抱着篮球跑过，校服敞开着，带起一阵热风。

　　“睿宝，记得下课给妈妈打电话啊。”

　　早上校门口，母亲那声不大不小的叮嘱不合时宜地响起，引来旁边几个同学的侧目。

　　封合睿当即红了耳根，扯了扯母亲的衣袖，小声嘟囔：“妈，在学校别这么叫…我都高中生了。”

　　母亲却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妈妈眼里你永远都是睿宝嘛。好了，快进去吧。”

　　果然，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有了后续。

　　封合睿刚在座位上坐下，旁边的女生就转过头来。这是个看起来就很活泼的姑娘，扎着高马尾，眼睛又大又亮。

　　“嘿，我刚才在校门口听见你妈妈叫你rainbow？英文名吗？”女生眨眨眼，露出友好的笑容，“挺好听的，我是张初洁，初中部直升上来的。”

　　封合睿张了张嘴，脑子里迅速闪过几种解释方案：“其实那是…”

　　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算了，解释“睿宝”和“rainbow”之间的误会实在太麻烦了，而且她敏锐地察觉到，面前这个女生眼里的善意是真实的——在陌生环境里，抓住第一份善意总是明智的选择。

　　“对，但不是英文名”封合睿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你可以这么叫我，没关系的。”

　　“好呀，Rainbow！”张初洁笑起来露出一颗虎牙，“那你叫我初洁就行。我们是同桌呢，真巧！”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还没到，教室里嗡嗡作响，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

　　有互相认识的初中同学在兴奋地叙旧，也有像封合睿这样独自坐着观察环境的人。

　　她环顾四周，不动声色地将看到的面孔一一分类：那边几个女生围在一起热烈讨论着暑假去哪个国家旅游，应该是家境不错的；角落里有个男生一直埋头看书，可能是学霸型；窗边两个男生在讨论昨晚的游戏战绩，大概率是网瘾少年。

　　她下意识挺直脊背，微微抬起下巴——这是她从小到大的习惯，在陌生环境里要先摆出无懈可击的姿态。

　　因为爷爷是退伍军官，从小就教她：“合睿，不管心里多慌，外表一定要稳住。姿态决定别人看你的眼光。”

　　门突然被推开。

　　不是老师那种稳重的推门，而是一种随意的、带着点散漫的力道。门撞在墙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秒。

　　一个男生卡着点走进来。

　　校服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没扣，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袖子随意挽到手肘，小臂的线条流畅有力。

　　肩上搭着书包，不是规规矩矩地背着，而是像随手搭在肩上。头发有些乱，额前几缕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像是刚睡醒，又像是根本不在意形象。

　　但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不是那种刻意的酷，而是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懒散流畅，每一步都带着某种“我就这样，爱谁谁”的气场。

　　他径直走向封合睿斜后方的空位——那是靠后门的位置，显然是个“迟到早退专用座”。

　　拉开椅子坐下时，动作依然带着那种懒散的流畅，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轻微声响。

　　封合睿的目光跟了过去，睫毛眨了眨，心里迅速做出了一系列评估：

　　身高目测180-185cm，肩宽腿长，身材比例很好。

　　脸型是标准的亚洲少年脸，下颌线干净利落。

　　鼻子很挺，给整张脸增加了立体感。

　　眼睛是内双，眼皮薄薄的，此刻半垂着，看不清具体神情。

　　皮肤偏白，但又不是那种病态的白，而是健康的光泽。

　　综合评价：这个…长得还行。

　　就是那种“还行”——在封合睿的标准里，能得个75分。扣分项包括：衣冠不整扣5分，迟到扣10分，神态懒散扣10分。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她封合睿从小见过的帅哥多了去。

　　大伯家的儿子在清华读金融，身高188，会四国外语，钢琴十级。

　　父亲合作伙伴的儿子在剑桥读数学系，去年拿了国际大赛金奖。

　　就连爷爷老战友的孙子都是国防科大的高材生，一身军装笔挺得像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

　　和那些人比起来，眼前这个男生顶多算是…青春校园剧里的男主角水平。

　　男生刚落座，旁边一个戴黑框眼镜、看起来就很活泼的男生就凑了过去，用全班都能听见的音量说：“林实！暑假找你开黑怎么都不回？微信也不理，人间蒸发啊？”

　　原来叫林实。

　　封合睿收回目光，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她重新翻开崭新的数学课本，在第一页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

　　那个叫林实的男生回应了什么，声音低沉但清晰：“手机被收了。”

　　“又被收了？阿姨也太狠了吧！”黑框眼镜男生夸张地叹气，“那你暑假干嘛了？”

　　“睡觉。”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带着点没睡醒的鼻音。

　　封合睿写字的手顿了顿。“睡觉”也能当暑假活动汇报？这人还真是…

　　就在这时，班主任走了进来。

　　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性，目测不超过三十岁，穿着简洁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长发在脑后扎成利落的马尾。她走路带风，几步就站到了讲台上，眼神锐利地扫视全班。

　　“安静。”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有穿透力，带着明显的北方口音。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姓成，成功的成，叫成嘉。”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刚劲有力，“刚从北师大研究生毕业，第一次当班主任，也是第一次来到咱们海棠中学。学校信任我，让我带重点班，所以——”

　　她顿了顿，目光在教室里环视一圈：“我对你们的要求会很高，同时，我也会尽全力帮助每一个同学。希望未来三年，我们能相互成就。”

　　简短有力的开场白。封合睿在心里评估：这个老师不简单，年轻但有气场，目标明确，执行力强。

　　“开学第一天，我们先办两件事。”成老师推了推眼镜，“第一，按身高排座位。我们班的规矩是——不准男女同桌。”

　　底下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有男生发出遗憾的叹息，也有女生明显松了口气。

　　“第二，选临时班干部，一个月后再正式竞选。”成老师继续说，“现在，所有人起立，到走廊按身高排队。”

　　封合睿站起身时，有意无意地又扫了一眼那个叫林实的男生——他已经站起来了，确实高，在一众男生中很显眼，甚至比旁边那个黑框眼镜男生还要高出半个头。

　　排队的过程有些混乱。封合睿站在女生队列的中段，前面是几个身高超过170的高个女生，后面是几个娇小型的。她165cm的身高在南方女生里算是中等偏上，正好。

　　她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用余光观察男生队列。林实果然站在男生队的末尾，和另外两个高个子男生一起。他站得不是很直，微微倚着墙，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看着窗外，似乎在走神。

　　成老师效率很高，不到十分钟就排好了座位。

　　封合睿的位置基本没变，还是第三排靠窗，同桌换成了一个看起来文静的女生。

　　而林实被安排到了倒数第二排靠墙的位置——那个位置离后门很近，离黑板很远，显然是“学渣专属区”。

　　回到座位后，成老师开始选临时班干部。

　　“有谁初中当过班长吗？”她问。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封合睿的手举到一半——她在初中当了三年班长，经验丰富。但她犹豫了，因为她不确定在这个新的重点班，班长这个位置会不会是个烫手山芋。

　　就在这时，她听见成老师说：“或者，有谁自愿？”

　　那只手完全举了起来，姿势标准得像升旗手，手臂与桌面呈完美的90度角。

　　“好，封合睿同学。”成老师看了眼座位表，“你先担任临时班长。”

　　封合睿站起身，面向全班微微点头，露出练习过无数次的标准微笑——嘴角上扬15度，眼睛微微弯起，既显得亲切又不失庄重。

　　“谢谢成老师的信任，也谢谢同学们。”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我会努力做好这份工作，为大家服务。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欢迎大家随时提出。”

　　说完，她再次微微鞠躬，然后坐下。整个动作流畅自然，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和训练。

　　坐下时，她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身上——有好奇的，有审视的，有佩服的，也有不以为然的。

　　其中一道目光来自后排，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像在看什么有趣但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没有回头，只是挺直脊背，翻开数学课本，开始预习第一节的内容。

　　窗外的阳光正好斜射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教室里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吹起书页的一角。

　　封合睿用余光瞥见斜后方的位置——林实已经趴下了，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黑色的头发和后颈一小片皮肤。

　　开学第一天，上午第一节课还没开始。

　　她在心里默默列出了一个清单：熟悉班级同学，了解各科老师的特点…

　　随后高中生活，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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