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并肩的回声

作者:京墨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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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遇如刺


      霖市的深秋总裹着化不开的湿冷,细密的雨丝斜斜织了半座城,将临江西路78号的“云顶”会所笼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这是霖市顶级圈层的私属地,玻璃幕墙反射着灰蒙蒙的天,门口泊车的侍者穿着挺括的羊绒大衣,连站姿都透着与寻常场所不同的矜贵。

      沈星辞站在二楼露台的阴影里,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缩回手,才后知后觉地将烟蒂摁进水晶烟灰缸。缸底积着薄薄一层灰烬,像他此刻的心情,没什么温度,也没什么起伏。

      楼下宴会厅正沸反盈天。水晶灯折射出晃眼的光,穿鱼尾裙的名媛举着香槟轻笑,西装革履的男人凑在一起低声谈着生意,空气里飘着大提琴的旋律,混着顶级香水与酒精的味道,奢靡得像一场不会醒的梦。他的父亲沈宏业被一群人围在中央,红光满面地比画着手势,大概又在吹嘘沈氏集团那笔刚谈成的地产项目。

      没人注意到沈家长子的缺席。

      或者说,在沈家,沈星辞本就是个习惯性被忽略的存在。母亲在他十岁那年病逝,不到半年,父亲就娶了带资进组的林婉,次年添了个弟弟沈星宇。从那时起,他在这个家里就成了多余的人。林婉面上对他客客气气,转头就会在沈宏业耳边说他“阴郁”“带丧相”;沈星宇仗着父母疼爱,从小就抢他的玩具、撕他的画,长大些更是变本加厉,总在他面前晃悠着最新款的跑车钥匙,嘲讽他“活像个寄人篱下的远房亲戚”。

      沈宏业对他,谈不上恨,更多的是漠视。仿佛他不是自己的骨血,只是个需要按时给口饭吃、别在外头丢沈家脸面的摆设。这次的酒会是为了庆祝沈氏拿下新地块,沈宏业特意叮嘱他“穿得体面些,别给我丢人”,却自始至终没在人群里找过他一次。

      “沈先生似乎对这里的热闹不太感兴趣?”

      清冽的男声自身后响起,像冰棱敲在玉盏上,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沈星辞回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点雨雾,视线模糊了一瞬才聚焦——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男人穿着一身炭灰色西装,剪裁利落得像是为他量身定做,衬得肩宽腰窄,身形挺拔。领口的银灰色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袖口露出的腕表是百达翡丽的Calatrava系列,低调的铂金表壳在廊灯下泛着冷光,那是去年的限量款,全球仅售三只。他比沈星辞高出小半头,站在露台灯柱的光晕里,侧脸轮廓分明得像被刀凿过,鼻梁高挺,唇线薄而锋利,只是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温度,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望不见底。

      “顾总。”沈星辞认出了他,声音有些发紧。

      顾晏臣。这个名字在霖市商界几乎无人不晓。顾氏集团的掌权人,二十三岁接手濒临破产的家族企业,用三年时间砍掉七个亏损子公司,吞并了三家同行,硬生生将一个摇摇欲坠的老牌集团改造成如今横跨金融、科技、地产的商业帝国。传闻他手段狠戾,性情冷漠,谈判桌上从不让步,私下里更是不近人情,连娱乐版都鲜少拍到他的身影。沈宏业在酒桌上提起他时,语气里总带着三分忌惮,六分羡慕,还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嫉妒。

      他们见过几次,都在类似的商业场合。沈星辞总是缩在角落,顾晏臣则永远是人群的焦点,两人像两条平行线,从未有过交集。他不明白,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主动跟自己搭话。

      顾晏臣挑了挑眉,目光掠过他微湿的额发——刚才出来时没带伞,被雨丝扫到了些,发梢黏在光洁的额头上,透着点狼狈的脆弱。“沈先生在这里吹风,是在等什么人?”

      “只是觉得里面太闷。”沈星辞垂下眼,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顾晏臣这样气场太强的人,总觉得像被无形的网罩着,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顾晏臣轻笑了一声,没再追问,转身靠在了露台的雕花栏杆上,和他并排望着楼下的雨幕。栏杆是冰凉的大理石,沈星辞能感觉到那股寒意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过来,他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了半臂的距离。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顾晏臣的眼睛,他眼角的弧度深了些,却没点破,只是忽然开口:“沈氏这次拿下的滨江地块,顾氏也参与过竞标。”

      沈星辞微怔。他对公司的事向来不插手,沈宏业也从不让他碰核心业务,这件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看来沈先生对自家公司的事,确实不怎么上心。”顾晏臣的语气听不出嘲讽,却让沈星辞莫名有些难堪。他攥了攥手指,指节泛白,却没接话。在沈家,他有什么资格“上心”?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雨声淅淅沥沥。沈星辞觉得有些不自在,正想找个借口离开,顾晏臣却忽然转过头,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

      “这个镯子,很别致。”

      沈星辞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那是一只很旧的银镯子,样式简单,就是最普通的光面圆镯,边缘甚至有些磨损发黑,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他从小戴到大,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连洗澡睡觉都不摘,此刻被顾晏臣这样的人注意到,竟有些莫名的紧张。

      “是我母亲留下的。”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这是他心里最柔软的角落,不喜欢被外人窥探。

      顾晏臣的目光在镯子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很沉,像是在透过这只旧镯子看别的什么。沈星辞甚至觉得,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怀念?但那情绪太快了,快得像错觉,不等他细想,顾晏臣已经移开了视线,看向远处被雨雾笼罩的江面,声音轻得像叹息:“挺好的。”

      挺好的?沈星辞有些疑惑。这只镯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可以说寒酸,在这样的场合,和周围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顾晏臣为什么会说“挺好的”?

      他想问什么,顾晏臣却已经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西装袖口:“雨大了,进去吧。”说完,便转身朝露台内侧的玻璃门走去,背影挺拔而孤冷,没再回头。

      沈星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刚才那几分钟的相处,竟比在宴会厅待一整晚还要累。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银镯子,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仿佛还残留着顾晏臣那道深沉的目光。

      这场插曲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短暂的涟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沈星辞没再见过顾晏臣,也渐渐把这事忘了。他依旧过着自己波澜不惊的生活——在沈氏集团的行政部挂着个闲职,每天早上九点打卡,下午五点下班,工作内容无非是整理文件、收发快递,偶尔帮部门经理打印会议纪要。其余时间,他就待在自己租的小公寓里,看书,画画,或者只是坐在窗边发呆,尽量避开沈家的纷争。

      他的公寓在老城区,离沈家老宅很远,是个带阳台的一居室。租金不高,小区里住的都是普通人家,傍晚能听到楼下大妈们聊天的声音,清晨有卖豆浆油条的三轮车路过,比沈家那栋空旷冰冷的别墅热闹多了,也温暖多了。

      这天下午,沈星辞正在整理一份陈年合同,手机突然响了,是沈宏业的特助打来的。

      “大少爷,董事长让您现在到他办公室去一趟。”特助的语气恭敬,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星辞心里咯噔一下。沈宏业很少直接找他,每次都是没好事。他应了声“知道了”,放下手里的文件,慢吞吞地往顶楼的董事长办公室走。

      电梯里镜面映出他的影子,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袖口规规矩矩地卷到小臂,露出细瘦却干净的手腕,银镯子在灯光下泛着哑光。和公司里那些穿着名牌西装的同事比起来,确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宏业的办公室很大,红木办公桌擦得锃亮,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山水画,空气里飘着昂贵的雪茄味。沈宏业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手指敲着桌面,脸色不太好看。

      “爸。”沈星辞站在办公桌前,低着头。

      “嗯。”沈宏业从鼻腔里哼了一声,递过来一份文件,“顾氏那边提出要合作,开发城东的科技园区,具体的项目对接,你去负责。”

      沈星辞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爸,我不懂这些,行政部的工作……”

      “行政部有什么好做的?”沈宏业打断他,语气带着不耐烦,“顾总亲自点名要你去,你难道想让沈家丢面子?”

      顾晏臣点名要他?

      沈星辞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他和顾晏臣只在酒会上说过几句话,连联系方式都没有,对方为什么会点名让他负责这么重要的合作项目?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可是爸,我真的做不了……”

      “做不了也得做!”沈宏业猛地拍了下桌子,声音陡然拔高,“沈星辞,我告诉你,这是顾家主动抛来的橄榄枝,要是搞砸了,你担待得起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天在公司混日子,这次就当是给你个机会,好好表现,别让我失望!”

      他的话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眼神里却藏着一丝沈星辞看不懂的审视。

      沈星辞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在沈家,他从来没有说“不”的权利。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干涩。

      走出办公室时,他在走廊上迎面撞上了沈星宇。沈星宇穿着最新款的Gucci卫衣,头发染成了张扬的亚麻色,手里把玩着车钥匙,看到沈星辞,嘴角立刻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哟,这不是我大哥吗?这是刚从爸办公室出来?怎么,又挨训了?”沈星宇故意往他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听说顾氏要跟我们合作?爸让你去对接?”

      沈星辞没理他,想绕开。

      沈星宇却伸手拦住了他,眼神里的恶意毫不掩饰:“大哥,不是我说你,你那点能耐自己不清楚吗?行政部打杂还行,对接项目?别到时候把爸的好事搞砸了,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让开。”沈星辞的声音冷了下来。

      “急什么?”沈星宇笑得更得意了,“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主动跟爸说你做不了,省得到时候被顾总扫地出门,丢我们沈家的人。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下手,“听说顾总那人可凶了,脾气不好,你可得小心点,别到时候哭着回来找爸妈。”

      沈星辞没再说话,只是用力推开他的胳膊,径直走了过去。沈星宇在他身后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

      回到自己的工位,沈星辞看着桌上那份合作意向书,只觉得头皮发麻。他不懂商业谈判,不懂项目规划,甚至连基本的财务报表都看不太懂,让他去对接顾氏的项目,简直是赶鸭子上架。

      顾晏臣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不通。那个站在云端的男人,为什么会突然注意到他这个角落里的尘埃?是想羞辱他?还是想通过他给沈家难堪?

      下午五点,沈星辞准时下班。走出沈氏大厦时,天已经黑了,雨又开始下了起来,比早上更大些。他没带伞,站在屋檐下犹豫了几秒,正准备冒雨冲向地铁站,手机却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霖市。

      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是沈星辞吗?”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正是顾晏臣。

      沈星辞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是我,顾总。”

      “明天上午九点,到顾氏总部来一趟。”顾晏臣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下达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指令,“张助理会在楼下等你,带你熟悉项目资料。”

      “好。”沈星辞低声应道,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地址是金融中心A座28楼,顾氏集团。”顾晏臣似乎猜到了他的窘迫,补充了一句,“别迟到。”

      说完,便直接挂了电话。

      忙音在耳边响起,沈星辞还愣在原地。雨丝被风吹过来,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他抬头望向金融中心的方向,那几栋摩天大楼刺破夜空,亮着璀璨的灯,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而顾晏臣,就是那头巨兽的掌控者。

      明天,他就要走进那座巨兽的巢穴了。

      沈星辞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机揣回口袋,拉了拉衣领,冲进了雨幕里。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寒意顺着皮肤往里钻,可他却像是没感觉到,只是埋头往前走。

      也许,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也许,顾晏臣真的只是觉得他适合这个项目。也许……他能抓住这个机会,证明自己不是只会躲在角落里的废物。

      这些念头像微弱的火苗,在他心里忽明忽灭。

      第二天早上,沈星辞特意起了个大早。他翻遍了衣柜,找出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深色西装——那是母亲生前给他买的,版型有些旧了,但料子很好,他一直没舍得穿。他熨烫了两遍,又仔细系好领带,对着镜子看了很久,直到确认自己看起来还算精神,才出门。

      顾氏总部大厦比沈氏的气派得多,通体由玻璃和钢结构组成,在晨光里闪着冷硬的光。门口的保安穿着笔挺的制服,见到他主动问好,显然是提前接到了通知。

      张助理已经在前台等他了,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干练的职业装,戴着细框眼镜,看起来很精明。“沈先生,这边请。”她的态度很客气,却带着职业化的疏离。

      电梯平稳地上升,数字不断跳动,沈星辞的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子,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顶层到了。电梯门打开,是一条宽敞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实木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但沈星辞知道,那里面就是顾晏臣的办公室。

      张助理把他带到旁边的一间办公室:“沈先生,这是您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办公位,项目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先问我,我解决不了的,再向顾总汇报。”

      这间办公室不大,但布置得很简洁,办公桌、电脑、文件柜一应俱全,窗外正对着霖市的中央公园,视野极佳。

      “谢谢张助理。”沈星辞道了谢。

      张助理点了点头,递给他一份厚厚的文件夹:“这是项目的初步规划和两家公司的合作框架,您先熟悉一下,我去忙了。”

      她走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沈星辞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翻开文件夹,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表让他头晕眼花。什么“容积率”“绿化率”“投资回报率”,全是他不懂的东西。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遇到不懂的词,就打开搜索引擎查;看到复杂的图表,就对着注释一点点琢磨。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太阳渐渐升高,他却丝毫没感觉到,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发现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正准备去楼下买点吃的,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进。”

      顾晏臣走了进来。他刚开完会,脱下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少了些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随性。

      “看得怎么样?”他走到办公桌前,目光扫过摊开的文件,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沈星辞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很多地方不懂。”

      顾晏臣拿起文件夹翻了翻,看到他标注的疑问,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基础不错,至少知道哪里不懂。”

      沈星辞愣了一下,没明白他这话是夸奖还是嘲讽。

      “下去吃饭。”顾晏臣放下文件夹,转身往外走,“顾氏食堂的味道还不错。”

      沈星辞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顾晏臣……要跟他一起吃饭?

      “怎么?不想去?”顾晏臣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是!”沈星辞赶紧跟上,“我只是……没想到他快步跟上顾晏臣的脚步,走廊里铺着的厚地毯吸走了所有声响,只剩下两人轻微的脚步声。沈星辞低着头,能看到顾晏臣挺括的西裤裤脚,每一步都迈得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天生的掌控感。

      顾氏食堂比沈氏的要大得多,装修是简约的现代风格,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空中花园,几株名贵的兰花在雨后天晴的阳光下舒展着叶片。用餐的人不少,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低声交谈着,气氛轻松而有序。

      顾晏臣径直走向靠窗的一个隔间,那里显然是预留好的位置。沈星辞跟着坐下,心里还是有些局促。他注意到周围有几道目光偷偷投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让他下意识地想往角落缩。

      “想吃什么?”顾晏臣拿起菜单递给她,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和熟人相处。

      沈星辞接过菜单,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顾晏臣的手指,两人都顿了一下。顾晏臣的指尖是温热的,和他清冷的气质不太相符,而沈星辞的手却因为紧张有些发凉。他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脸颊微微发烫,低头假装认真看菜单。

      菜单上的菜品很丰富,中西式都有,价格也比外面的餐厅亲民得多。沈星辞看了半天,也没决定好要吃什么,只觉得每道菜的名字都有些陌生。

      “这里的黑松露奶油意面不错,牛排也煎得恰到好处。”顾晏臣见他犹豫不决,主动推荐道,“或者你想吃点清淡的?他们的蔬菜沙拉用的是有机生菜,酱汁是特调的。”

      沈星辞抬起头,撞进顾晏臣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笑意很淡,却不像之前那样带着疏离,反而有几分真实的暖意。“那就……黑松露意面吧。”他小声说。

      顾晏臣点了点头,叫来服务员,点了两份意面,又加了一份奶油蘑菇汤和一份水果拼盘。“再加一份五分熟的菲力牛排,配黑椒汁。”他补充道,目光看向沈星辞,“你太瘦了,多吃点肉。”

      沈星辞的脸又开始发烫,低下头“嗯”了一声,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暖。长这么大,除了母亲,还没人这么直白地关心过他的饮食。沈宏业只会在他挑食时斥责“不懂规矩”,林婉则总说“男孩子吃那么多干什么,别把家底吃空了”。

      等待上菜的间隙,顾晏臣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目光落在沈星辞面前摊开的文件上——他刚才走得急,顺手把那份标注了疑问的文件夹带了过来。“刚才看你在资料上标了不少问题,是关于哪部分的?”

      沈星辞赶紧翻开文件夹,指着其中一页:“这里的土地出让金计算方式,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分三期支付,而且每期的比例差这么多。”

      顾晏臣凑近了些,沈星辞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不是香水的味道,更像是洗衣液或是沐浴露的清香,干净又清爽。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感觉心跳又快了几分。

      “因为这块地的性质比较特殊,”顾晏臣的手指点在文件上的某一行,“前两年是政府规划的缓冲期,我们需要先完成地下管网的铺设,达到验收标准后才能进行地上建筑施工,所以第二期支付节点才会卡在管网验收后。”他的声音低沉清晰,每一个字都像落在实处的鼓点,“至于比例,是为了规避风险。如果前期勘探发现地质问题,我们可以及时止损,减少损失。”

      沈星辞听得很认真,眉头渐渐舒展。顾晏臣的解释通俗易懂,不像公司里那些老员工,总喜欢用一堆专业术语把人绕晕。“原来是这样,”他恍然大悟,“那这里的配套设施建设,为什么要我们和政府共同出资?”

      “因为涉及到市政道路的拓宽,”顾晏臣继续耐心讲解,“这部分属于公共设施,按规定需要政府承担一部分,但我们可以通过出资换取周边商业用地的优先开发权,长远来看是划算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指尖在文件上画出逻辑线,条理清晰,一目了然。沈星辞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忽然觉得,这个传闻中冷漠无情的男人,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接近。

      服务员把餐品端了上来,黑松露意面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牛排煎得外焦里嫩,表面还泛着诱人的油光。沈星辞拿起叉子,小心翼翼地卷着面条,心里的紧张感渐渐散去。

      “你在沈氏待了几年?”顾晏臣忽然问道,切了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

      “三年。”沈星辞回答,“大学毕业后就进去了,一直在行政部。”

      “学的什么专业?”

      “市场营销。”

      顾晏臣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那为什么不去市场部?”

      沈星辞的动作顿了一下,叉子上的面条掉回盘子里。他低下头,声音有些干涩:“爸说行政部清闲,适合我。”

      其实他知道,沈宏业是怕他在市场部接触到核心业务,怕他和沈星宇争什么。林婉也在旁边敲边鼓,说“星辞性子太闷,不适合跟人打交道”,久而久之,他自己也默认了这样的安排,把曾经的专业知识忘得差不多了。

      顾晏臣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只是淡淡地说:“市场营销挺适合你的,看你分析问题的思路,逻辑很清晰。”

      沈星辞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适合自己的专业,还是顾晏臣这样的人。他张了张嘴,想说声谢谢,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最终只化作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

      这顿饭吃得很慢,却并不尴尬。顾晏臣偶尔会问一些关于项目细节的问题,沈星辞虽然回答得磕磕绊绊,但顾晏臣总是很耐心地听着,偶尔提点两句,总能让他茅塞顿开。他发现顾晏臣其实很懂怎么引导人思考,不是直接给出答案,而是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让他自己找到解决的路径。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沈星辞感觉自己像是被注入了新的能量。他重新拿起项目资料,之前那些晦涩难懂的条款似乎变得清晰起来,那些标注的疑问也一个个有了头绪。他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上午的笔记,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下午三点多,张助理敲门进来,递给他一份文件:“沈先生,这是顾总让我给您的,说是对您上午标注的问题做了补充说明。”

      沈星辞接过文件,打开一看,是顾晏臣手写的几页纸,字迹遒劲有力,条理清晰地列出了每个问题的关键点和参考资料的页码。有些地方还画了简单的示意图,比他自己标注的要详细得多。

      他捏着那几页纸,指尖能感受到纸张上残留的、淡淡的温度,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顾晏臣那么忙,却还抽出时间亲自给他整理这些东西……

      “谢谢张助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张助理笑了笑,语气比之前亲和了些:“沈先生客气了,顾总很少对谁这么有耐心呢。”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沈星辞看着那几页手写的笔记,又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拿出手机,翻到母亲的照片,轻声说:“妈,你看,好像有人觉得我还挺厉害的。”

      照片上的母亲笑得温柔,仿佛在回应他的话。手腕上的银镯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是母亲的手,轻轻环住了他的手腕,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接下来的几天,沈星辞像打了鸡血一样投入到项目中。他每天提前半小时到办公室,晚上也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张助理给他的资料,他都逐字逐句地研究,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先自己查资料,实在解决不了的,就记下来,等顾晏臣有空的时候请教。

      顾晏臣似乎也很忙,经常开会开到很晚,但只要沈星辞去找他,他总能抽出时间。有时是在他的办公室,有时是在走廊里偶遇,顾晏臣总能三言两语地帮他理清思路。

      周五晚上,项目到了一个关键节点,需要连夜赶出一份可行性分析报告。沈星辞和张助理带领的团队一起加班,办公室里灯火通明,键盘敲击声和打印机工作的声音此起彼伏。

      沈星辞负责的是市场调研部分,需要整理大量的数据,制作成图表。他盯着电脑屏幕,眼睛都快花了,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端起旁边早已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

      “还没弄完?”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星辞回头,看到顾晏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件西装外套。他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头发上还带着点夜露的湿气。

      “顾总?您怎么还没走?”沈星辞有些惊讶。

      “刚从外地回来,过来看看。”顾晏臣走进来,目光扫过办公室里忙碌的众人,最后落在沈星辞的电脑屏幕上,“遇到难题了?”

      “嗯,”沈星辞指了指屏幕上的数据,“这组市场占有率的数据,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顾晏臣凑过来,沈星辞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两人靠得很近,沈星辞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雨水和雪松的味道,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起来。

      顾晏臣盯着屏幕看了几分钟,忽然指着其中一个数据点:“这里的样本量有问题,只选取了核心城区的数据,忽略了周边区县的潜在客户,所以才会出现偏差。”

      沈星辞恍然大悟:“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他赶紧调整数据模型,果然,调整后的图表看起来合理多了。

      “谢谢顾总!”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感激。

      顾晏臣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像落满了星星,嘴角微微勾起:“不客气。”他顿了顿,“忙到现在,饿了吧?我让秘书订了宵夜,一会儿就到。”

      沈星辞愣了一下,心里涌上一股暖流:“顾总,您太客气了。”

      “大家都辛苦了。”顾晏臣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对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说,“再加把劲,弄完了早点休息,明天给你们放一天假。”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没过多久,秘书就送来了宵夜,是热腾腾的粥和小笼包。沈星辞接过顾晏臣递来的粥,暖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他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的粥滑过喉咙,熨帖了他疲惫的胃。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顾晏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沈星辞抬起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睛,脸颊微微发烫,赶紧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凌晨三点,可行性分析报告终于完成了。沈星辞把报告发给顾晏臣的邮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办公室里的人陆续离开,只剩下他和顾晏臣。顾晏臣正在看他发来的报告,眉头微蹙,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似乎在修改什么。

      沈星辞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回头说:“顾总,我先走了,您也早点休息。”

      顾晏臣抬起头,点了点头:“路上小心。对了,”他叫住沈星辞,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这个给你。”

      沈星辞疑惑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深蓝色的围巾,羊绒质地,摸起来格外柔软。

      “晚上冷,回去的时候围上。”顾晏臣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沈星辞握着围巾,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顾总,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只是一条围巾而已。”顾晏臣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算是……奖励你这几天的辛苦。”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沈星辞只好把围巾收下,低声道了谢。

      走出顾氏大厦,凌晨的街道格外安静,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沈星辞把围巾围在脖子上,柔软的羊绒贴着皮肤,带着淡淡的雪松味,和顾晏臣身上的味道一样。他裹紧了围巾,感觉整个世界都温暖了起来。

      他抬头望向顾氏大厦顶层那盏依旧亮着的灯,心里忽然充满了期待。也许,跟着顾晏臣,他真的能找到一条不一样的路。

      而此刻,顾氏大厦顶层的办公室里,顾晏臣站在窗前,看着沈星辞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缓缓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帮我查一下沈星辞母亲的事,越详细越好。”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眼神却深邃得像深夜的大海,“尤其是她去世前的那段时间。”

      电话那头的人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顾晏臣放下手机,目光落在窗外的夜空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沈星辞,你的母亲……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而你,又会是解开这个秘密的钥匙吗?

      手腕上的银镯子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思绪,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着什么。沈星辞不知道,这场看似偶然的相遇,其实早已注定。而他和顾晏臣的命运,也从这一刻起,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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