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你又失约了

　　长宁市的雨季总拖着一股缠绵不尽的劲儿，雨丝细密如针，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层湿冷的灰纱里。已经晚上十一点，城西旧街区的路灯坏了三盏，明灭不定的光芒映照着水泥地上深深浅浅的水洼。

　　云舟撑着一把黑伞，刚从家族企业的季度会议上脱身。深灰色风衣下，手工定制的西装熨帖如初，但眉宇间的疲惫却藏不住。他不该走这条路——城西旧街区治安堪忧，父亲已经提醒过他无数次，但今晚他鬼使神差地绕了远路，仿佛有什么无形的线牵引着他的脚步。

　　就在转入第三条小巷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喘息从巷子深处传来。

　　云舟停下脚步。警察的直觉像一根绷紧的弦，在雨夜中颤动。他悄无声息地收起伞，贴着墙根潜行几步，窥见巷底堆放废弃建材的角落里，一个蜷缩的身影。

　　那人半倚在锈蚀的铁皮上，左手死死按住右臂，指缝间深色的液体与雨水混在一起，顺着指尖滴落。即使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依然保持着一种紧绷的警觉姿态——这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人，一个随时准备战斗或逃跑的人。

　　“需要帮忙吗？”云舟沉声问，没有贸然靠近。

　　那人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云舟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把手枪已经对准了他的方向。握枪的手稳得不带一丝颤抖，即使手臂上鲜血正汩汩涌出。

　　雨丝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云舟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是一张即使沾满泥污和血迹也掩不住锐利的脸。眉骨高挺，眼窝深邃，此刻眼神凌厉如刀，但在那刀锋之下，云舟捕捉到一丝强弩之末的疲惫与绝望。这人很年轻，可能比他还要小几岁。

　　“警察。”云舟缓缓举起双手，同时亮出证件，“我没有恶意。”

　　持枪者没有放松警惕，枪口依然对准云舟的心脏。两人在雨中对峙了十秒，那是漫长如永恒的十秒。终于，那人似乎评估完了局势——或者只是体力已到极限——右手微微一颤，整个人向前倾倒。

　　云舟眼疾手快地冲上前，在对方倒地前接住了他。近看，伤口比想象中更严重，子弹擦过手臂，留下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这人身上还有其他新旧伤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渗血。

　　“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院。”云舟试图扶起他。

　　“不...不能去医院。”那人声音嘶哑，但语气坚决，“他们会查到的...卧底暴露了...”

　　卧底。这两个字让云舟心头一紧。他重新审视着怀中的人，那些伤痕，那种眼神，那种即使在意识模糊时也不放松的警觉——确实不像是普通的罪犯或受害者。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对方摇了摇头，嘴唇已经发白。失血过多，加上雨夜的寒冷，体温正在迅速流失。

　　云舟几乎没有犹豫。他把伞重新撑开，罩在两人头顶，然后半扶半抱地将人带向巷口。他的车停在两个街区外，这段路程在雨中显得格外漫长。那人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总是本能地警戒四周，昏迷时却会无意识地抓住云舟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车内的暖气渐渐驱散了寒意。云舟一边开车，一边通过后视镜观察后座的人。那人已经彻底昏迷，苍白的脸靠在车窗上，雨水顺着发梢滴落。不知为何，云舟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们曾在哪里见过。

　　但不是现在该想这些的时候。医院不能去，警察局也不行——如果这人真的是卧底，警局内部可能已经被渗透。云舟咬咬牙，将车驶向自己位于城东高级公寓的方向。

　　那是云舟一个人的住所，宽敞而冷清。270度的落地窗外是长宁市的夜景，霓虹灯在雨中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晕。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进客厅，平放在沙发上。

　　处理枪伤对云舟来说不算陌生。警察学院的训练，加上这些年一线工作的经验，让他手法熟练地清理伤口、消毒、止血、包扎。整个过程中，那人只短暂地苏醒过一次，眼神涣散地看了云舟一眼，又陷入昏迷。

　　做完这一切已是凌晨三点。雨停了，城市陷入一种虚假的宁静。云舟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终于有时间仔细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他很年轻，这是云舟的第一印象。即使昏睡中眉头紧锁，依然能看出不会超过二十五岁。面部线条干净利落，鼻梁挺直，嘴唇偏薄——此刻因失血而苍白。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夹克和牛仔裤，毫不起眼的装扮，但云舟注意到他左腕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像是刀伤，已经愈合很久了。

　　第二天清晨，云舟被厨房传来的动静惊醒。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门口，看见那人已经醒了，正试图用左手笨拙地打开橱柜。右臂被绷带固定着，动作明显不便。

　　“你需要什么？”云舟出声问道。

　　那人猛地转身，眼神瞬间锐利如鹰。昨晚的疲惫和脆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警觉和评估。他盯着云舟看了几秒，似乎在回忆昨晚的一切，然后稍稍放松了些。

　　“水。”声音依然沙哑。

　　云舟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那人接过后一饮而尽，然后说：“谢谢。我该走了。”

　　“你的伤需要休养，外面可能还不安全。”云舟顿了顿，“你说卧底暴露了，是什么意思？”

　　那人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在权衡要不要透露更多信息。最后，他只是简单地说：“我在执行任务，身份泄露了。昨晚是他们清理门户。”

　　云舟点点头，没有追问。在警察系统里，有些机密任务不是他这个级别能接触的，更不该随意打探。

　　“至少等伤势稳定些再走。我这里是安全的，没人知道我住在这里。”这话不假，云舟一向注重隐私，连同事和家人都很少来他的公寓。

　　那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衡量风险，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白奕川。”他突然说。

　　“什么？”

　　“我的名字，白奕川。”他抬眼看向云舟，眼神复杂，“你救了我一命。”

　　“云舟。”云舟简单地回应，然后指了指厨房，“想吃点什么吗？虽然我不太擅长。”

　　这话说得相当谦虚了。当二十分钟后，云舟端出一盘焦黑的煎蛋和几片烤得过头的吐司时，白奕川的表情从怀疑变成了难以置信。

　　“你平时就吃这个？”白奕川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拿起一片吐司，轻轻一捏，碎屑簌簌落下。

　　云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通常叫外卖。”

　　白奕川盯着那盘堪称灾难的早餐看了几秒，然后抬头看着云舟：“你出去吧。”

　　“什么？”

　　“去客厅等着，或者叫外卖。”白奕川已经起身，用左手开始收拾厨房台面，“再让你待在厨房里，我怕你把这里烧了。”

　　云舟被“请”出了厨房。透过玻璃推拉门，他看见白奕川用一只手熟练地打蛋、切菜，动作虽不如双手协调，却依然流畅得令人惊讶。二十分钟后，白奕川端出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铺着金黄的煎蛋、青菜和几片火腿，香气扑鼻。

　　“你经常做饭？”云舟尝了一口，味道出奇地好。

　　“一个人生活，总得学会。”白奕川简短地回答，低头吃着自己的那份。

　　云舟觉得，这个人可能对他人生有……很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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